隆庆五十六年冬,帝崩。太子杨铨继承帝位,身为太子老师的宋年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自己昔rì的学生身着龙袍接受百官叩拜,心中很是感慨。历经沧海桑田之变,终于把他扶上了帝位。打今儿起,荣宠地位财富都会接踵而至,已经到手边儿的东西,自然不必太挂心。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东宫小黄门黄汶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宋先生,才刚看守落云阁的管事来说,废太子杨铭,疯了!”
“疯了?”宋年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不放心的问道:“你确定真疯了吗?”

“这个。。。。。”黄汶愣了下,疯不疯只有杨铭自己知道,外人谁也不敢保证。

见他如此反应,宋年温和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沉下声音道:“陛下xìng格文弱,江山潜在危机极多,你我身为臣子,自当为天子解忧。既然已经疯了,不管是真的假的,咱们都得让这变成事实。”

“先生的意思是。。。。。”

宋年掸去袖子上的一片落叶道:“以前你跟着太子,我看着挺灵透的一个人,难道今儿非得等我把话说明了吗?”

黄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犹豫变成了狠毒。朝宋年打个千儿退下。

很快,被关在落云阁的废太子杨铭被人强行按头灌下了一碗汤药,于是,这世间多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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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登基大典完毕,黄汶匆匆过来给宋年回话,宋年听了后满意的笑笑。然后道:“陛下心善,这事儿不要告诉他,让他安心做自己的任圣君主。损yīn德的事儿,还是交给我来做吧。不过想想,除了废太子,似乎也没有什么损yīn德的事儿可做了。”

黄汶闻言立刻拍马屁道:“这些年,先生怎么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在眼里。虽说有些事儿做的绝了些,但都是为陛下今rì的登基做铺垫。废太子为人狠毒乖觉,先生帮陛下击败他,实在是我大安朝的福气。”

宋年闻言笑笑,叹了口气对黄汶道:“这世间事儿本来就是这样,有人唱红脸,自然会有人唱白脸。陛下登基,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看尘埃即将落定,以后,还是本本分分做好人吧。”

黄汶听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笑笑。宋年又道:“熬了这么多年,你今后可是要在天子身旁伺候的人,以后万事要小心。”

“伴君如伴虎,”黄汶颇为苦涩的笑笑道:“我这人粗心大意,谁知道哪天就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陛下一路走来,我知道的事儿太多了,善终只怕已经成了奢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还望宋大人帮我照看家小。”

“我会的。”

宋年很郑重的许下了承诺,一年后,黄汶无辜暴毙于房内,年四十八。

黄汶退下后,宋年的忘年交好友,老御史江城捋着胡须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咧着一嘴黄牙道:“你小子,打今儿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滴冷汗从宋年额头上滴落,干笑道:“江城兄能不能换个比喻。”

江城闻言一把勾起他的脖子边往外走边低声道:“今后你就名副其实的要飞黄腾达了,但是,荣耀与危机并存。小宋啊,我大安朝虽然入主中原,但却总不太平。别的先不提,单周围那几个邻国,南叶善谋,北羌善忍,突厥善武。掰着手指头数数,没一个省油的灯,自太祖时起,边境战乱就没停超过三年。如果长此下去,遇到哪个昏庸的国君,兴许咱大安朝就步入衰途了。我老江虽然只是一个骂人的御史,但是,位卑不敢忘忧国啊!”

宋年看着江城须发尽白的样子,忍不住拉着他的手由衷的道:“江老还是先忧心下自己的身子,你今年六十九,再使把力气,就能活到古稀。我还打算参加你的七十大寿呢。至于国事,若我能做主,我会尽力代陛下周旋,你放心!”

“唉我告诉你,对你我还真不能完全放心。”江城老顽童一般冷哼道:“听说你媳妇儿快生了,我回头儿为你儿子添盆的时候,你我细聊。你虽然很有才能,但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你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为自己埋下祸根啊。”

“静候您老光临如何!”

“瞧你说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老江摆摆手道:“我不和你扯了,今儿沁香斋杏红姑娘等着我呢,我得去喝两口儿。”

“别呀,一大把年纪了,这事儿能不能悠着点。”

“扯,”老江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视线,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这是为天下解忧,献身养女子,这是大善事啊!”

此言一出,沿途官员纷纷对江大爷投去或敬或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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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离开后,宋译在沿途大臣或复杂或讨好的眼神中走出皇宫,刚走到宫门口,就看到府里的管家立在雪地里等自己,尚未开口询问,管家就踉跄着迎上来道:“老爷,夫人今早说肚子疼,产婆说是要生了,要我来请您回府。”

宋年闻言,二话不说上了马车,漫天大雪中朝宋府赶去。

进府后,顾不得换朝服就跑向夫人王氏的院子。

期间一个不小心跑掉了靴子,毫无仪态的单脚跳着拣了穿上,顾不得掸掉上面的雪继续忍着冰凉跑路。

四十岁了,媳妇儿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怎能使他不激动。

宋年人其实并不聪明,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好容易才在三十岁的时候考中进士。

初时只是在兵部当了一个小主事,后来因为北羌进犯安国边界,兵部尚书把写讨贼檄文的事儿交给他办,却在无意中成全了他的仕途。

宋年在了解守边界的安军连战连败后,他把满腔抱负融进讨贼檄文里。主将读了后很是兴奋,在杀敌前特意挑一个嗓门儿大的在风里读了一遍。因为檄文写的不是一般的好,那读文的士兵读的很是慷慨激昂,听的士兵更是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飞奔到战场杀敌报国!

那一战,直杀得北羌侵略者丢盔弃甲,安国这边大获全胜,保住了本属于自己的疆土。

而写讨贼檄文的宋年也因这一战而名声大噪,引起了天子隆庆帝的注意。了解情况的隆庆帝一激动,便把他安排到太子身边教太子治国安邦的学问。

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这个时候的宋年仕途不可谓不得意。

然而世间事总不可能十全十美,官场得意,生活难免有些失意。

在他做太子老师那一年,发妻李氏因为难产,和刚出生的小儿子先后离开人世。宋年似乎是个重情义的人,妻子死后,他决心不再续娶。在和急于抱孙子的老母僵持了一年左右,老母病倒,病中的老母再次提出了想抱孙子的愿望。宋年不忍老母抱憾辞世,便把府上的一个丫鬟收做填房。

那丫鬟姓王,模样还行,为人得体端庄,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自打府上重新有了女主人后,宋母的病竟然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然而王氏的肚子却不争气,眼看又是几个chūn秋过去,依旧没有产子的迹象。

宋年私下里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无子,而心灰意冷的宋老太太也抱憾辞世。

宋老太太去后,初时宋年不觉得什么,可许是年纪渐老的缘故,他本人竟前所未有的想要个儿子。是以每次下朝后,夜夜宿在王氏的房内。

终于在今年chūn上的时候,王氏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宋年把这当做老天的恩赐,是以很是挂心。如今朝廷的事儿已经大致有了方向,自然要管快要出世的儿子的事了!

又是雪又是汗的宋年踉踉跄跄的跑进夫人王氏的院子,未走几步,就听到里面产婆惊慌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儿?小公子怎么不睁眼睛!”

乍闻噩耗的宋年站立不稳再次跌倒在雪窝儿里,守在产房门口儿的下人急忙过来扶起他,只听里面又道:“这孩子脸sè发紫,感情是中了邪,快找神婆来,烧些符水给他喝,快!快!!”

产婆的声音里透出慌张,被扶到产房门口的宋年见一个丫鬟匆匆打开门跑了出来,便趁势要往产房里钻。

“老爷,使不得,您进产房不吉利,这事儿还是交给产婆办吧!”

一个婆子忙上前拦住他,被失去理智的他一把推开,吼道:“太医还没来吗?不是早让你们派人去请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不知何故,这会子还没来!”那婆子拍拍身上的雪战战兢兢的回话。

“废物!”心急如焚的宋年暴躁的揣着廊柱,旁边的下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在一个眯着眼睛的老太婆被请进院子后不久,浑身是雪的张太医也终于到了。

“宋大人,路上雪滑,马车搁在半路了。我一路走过来,不知尊夫人是否诞下贵子?”

在张太医寒暄的时候,先钻进去的神婆已经神神叨叨的唱起来了。听着那些鬼不是鬼,人并不是人的声音,宋年拉着张太医的手红着眼睛道:“孩子出了点事儿,还望你速救我儿xìng命!”

“宋大人放心!”情知不能耽搁的张太医点点头也近了产房,进去后,二话不说把神婆赶了出来。

一同忙乱后,忧心忡忡的宋年终于迎来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恍惚望天,雪住云开,久未露面的太阳使他老泪纵横。

那个被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孩子就是宋译,而宋年则和救自己儿子xìng命的张太医成了莫逆之交。

大人们的交情暂且不提,单说宋译。

宋译洗三那天,正是大年初一。

宋年左等右等不见原先说好要给孩子添盆的江城来,吉时不能耽搁,便让收生姥姥先开始办事儿。

收生姥姥是京城最有经验的老太太,她瘦弱有力的手臂抱起熟睡的小宋译,旁边放着铜盆和茶盘。

‘添盆’开始,宋家依尊卑长幼带头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或者铜板金银锞子什么的。

添清水的时候,收生姥姥在一旁念叨着“长流水,聪明灵俐”之类的吉祥话儿;添枣儿桂圆栗子的时候,又是另一套说辞。

好容易添盆结束,收生姥姥拿起备好的棒槌往盆里搅拌,边搅嘴里边念叨着“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搅完后准备给小宋译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不对了,王氏心疼儿子,洗澡的水并不凉。但一般婴儿这会子早就哭了,谁知道小宋译一直闭着眼睛。

收生姥姥觉得这样很不吉利,洗的时候还特意加大了力气,谁知道越洗孩子身子越冷。渐渐的,小脸儿都发青了。

收生姥姥这才察觉不对,朝孩子屁股连两下,然而孩子依旧纹丝未动,登时慌了!

唬白了脸的收生姥姥战战兢兢的看向在一旁的宋年。

对上收生姥姥惊慌失措的眼神,宋年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几步上去夺过孩子。拍哄几下见没反应,立刻扯着嗓子叫人喊大夫。幸亏今rì张太医在场,是以立刻把孩子移到温暖的内侍救治。

本来挺喜庆的‘洗三’仪式出了这样的情况,宾客相继离去。

收生姥姥也趁乱溜走。多年的‘洗三’经验告诉她,收人钱财帮人办事是必须的,可逃命也是必要的。

虽说对于此事她也很冤枉,但现在不是追根究底查找责任人的时候,还是先跑路再说。

张太医一通翻眼皮,摸脉搏后,擦着头上的汗起身。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宋年夫妇,两手一摊叹息道:“听天由命吧。。。。。。”

此言一出,王氏哭着扑到榻前,宋年也扶着身边的几案抖个不停。

难道,是因为自己昔rì所做恶事太多,老天故意惩罚自己,所以要让自己断子绝孙了吗?可是,人生于世,有很多事是必须要为的,倘若自己不动手帮太子对付废太子杨铭,那么杨铭就很有可能会出手对付太子。你死我活的争斗,何必心慈手软。

张太医见他双目呆滞,忙上前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而一旁,王氏压抑的哭声使人心生凄凉。

“出去走走吧!”张太医好心提议着,宋年僵硬的起身,和张太医相扶着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儿正要掀起布帘子,就听到王氏在里边急切的喊道:“张先生先别走,这孩子睁眼了!”

乍闻此言的张太医和宋年俱是一愣,立刻不管不顾的往榻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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