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闳正倚着窗户望着满天星斗,原本他其实是无心来长安的,不过实在耐不住卓俊臣软磨硬泡,。一路上他也听卓俊臣说了许多关于霍光鲜为人知的事迹,对这个年轻的大将军也生出了几分期待。不过今日见霍光并不是特别重视,落下闳便又有了回阆中的心思,他已经决定再过上两日,若霍光没有召见他,便告辞回乡去了。
“晚辈霍光拜见长公先生,今日多有怠慢,还望先生恕罪!”霍光突然在窗户外对着落下闳躬身一拜,身躯几乎都躬成了一个直角。

“这......大将军快快请进.......您这折煞小人了!”落下闳被霍光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听到霍光自报姓名以晚辈自居,更是受宠若惊。

当朝能够赞拜不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对自己如此行礼,任谁都会受宠若惊。

落下闳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将霍光迎进了屋内。这个时候他也发现,霍光竟然连鞋子都没穿。正好这个此时卓俊臣也匆匆赶来了,手里还提着霍光的鞋子。

“这......”落下闳不解的看着霍光和卓俊臣。

“真是失礼....方才听闻长公先生事迹,光心中向往,便匆匆而来.....你看这......”霍光接过卓俊臣手中的鞋子,一脸尴尬的说着,同时站在门外胡乱的将鞋子套在脚上。

“哈哈......长公之名能让大将军落靴而迎,此事又是一段千古佳话啊!”卓俊臣在一旁笑着说道。对于自己这个如天人一般的老友,能得到霍光如此重视,他也是心中高兴。

“听闻先生可将稻谷产量提高两成,若真如此当真大汉之幸,万民之幸啊!”霍光进屋后便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

落下闳这个名字霍光并不熟悉,甚至在他记忆里都没有这个人,不过今日卓俊臣说了落下闳的两件事,这比让霍光见到一个名震千古的名人还激动,许多年了霍光都从未有如此激动过。

“非老朽之功,实则历法之弊。老朽只是让农夫们在一个合适的时间进行播种,若将军要推而广之,只需重订历法便可!”落下闳笑了笑,有些轻描淡写的说道。

“重订历法......”霍光低声重复了一句。

“此话怎讲?”霍光继续问道,或许在大局远见上霍光在这个时代无人能及,但是在一些专业领域霍光同样是门外汉。

落下闳捻了捻胡须,缓缓说道:“当今天下所用历法仍为先秦的颛顼历,实则偏差严重错漏百出,如今天象与历谱已经无法对应,其实修改历法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霍光闻言微微点头,他基本明白落下闳话里的意思。如今的天象与历谱推算的天象已经无法吻合,用这个时代的话说就是天机混乱,说起来或许感觉有些玄,实际上在这个皇权受命于天的时代,天机混乱确实是重大的事情,甚至会直接影响统治。

当年周天子羸弱,周室无力维护天文机构,战国诸雄便开始自己制定历法,各国私设天文机构,这一现象便被天下人认为是天机混乱,大争之世应运而生。如今大汉虽然还没有诸侯明目张胆的私定历法和大张旗鼓的观星,但是许多人已经认识到历法与天象的不符。

“是我疏忽了,明日先生便随我去长乐宫面见陛下。重修历法此等大事,即便太孙殿下和我也无法自作主张。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这历法与天象不符,怎么会不利农桑呢?”霍光很是郑重的对落下闳说道,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历法之重在这个时代也是国之根本,这些都是他以前疏忽的东西。

以前霍光只是带军队作战,或者治理一地,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考虑,如今他入主长安,才发现其实要治理这个偌大的国家,需要考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那些所谓的后世经验在这个时代不一定就有用。

“因为百姓播种收获都是按照历法行事,可如今历法偏差,其实播种的时间正好错过了最佳时机,而这一两日的差距,所影响的则是后面数月间气候雨水的变化。粮食产量降低自然是无法避免了!”落下闳堪称这个时代的全才,而且是那种尽数精通的全才。他通过数年的观察,发现作物如果错过种植的最佳时机,产量就会自然降低,或者生长周期过长,或者颗粒尚未饱满便开始枯萎。

“原来如此啊.....”霍光恍然大悟,他知道后世农业各种作物的种植时间都很严格。而如果历法本身就错误了,开始偏差一两天或许还没什么影响,可时间越长偏差越来越大,对作物生长影响自然越来越大。

本来大汉农耕人口就越来越少,如果再加上因为历法偏差而带来的粮食减产,怪不得大汉一年不如一年。

“听说长公先生还制有浑仪浑象二物,不知可曾带来长安?晚辈可真想要大开眼界啊!”霍光只知道古代有种叫浑天仪的东西,却不知道此物原来在汉武帝时期已经出现了,还是一个并不出名的人制造出来的。

“其实浑仪与浑象可为一体,称之为浑天仪也可。不过此物尚在阆中,倒是让大将军失望了!”落下闳也是颇为自得的说道,浑天仪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更是他以浑天学说制造出来,彻底否定盖天学说的器物,在他心中这便是一件真正的圣器神物。

“对了,这浑天仪可否推算出何时有月蚀之像?下一次又在何时?”霍光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霍光这一问无论是落下闳还是卓俊臣都微微一愣,因为月食在这个时期还被认为是天灾警示,视为不祥之兆。

“怎么?大将军似乎对月蚀之象颇为期待?难道大将军不怕此乃不祥之兆?”落下闳看着霍光,第一次神色严肃的询问。

“其实当年恩师曾言,天上星辰各行其道,周而复始早有定论,非因人间之变而改变。晚辈一时想起恩师,有些好奇罢了!”霍光说起谎来早已是驾轻就熟,尤其是扯起这个子虚乌有的神秘老师来更是信手拈来。

“哈哈.....大将军果然非常之人,老夫数年前也偶有心得,认为那日月之蚀不过是正常天象变化,周而复始如四时往复,实乃再正常不过的天象。尊师学识渊博,早已窥究天地至理,落下闳只恨生不逢时,此生不能当面求教前辈实乃人生之憾事啊!”落下闳突然一下来了兴致,对霍光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而后再一联想到那位早已被天下人传的神乎其神的高人,心中又是遗憾不已。

“其实.....老夫曾推算过,若说月蚀今年便会有一次,应该便是数月之后。只是具体日期时辰已经忘记了。”落下闳没有忘记霍光的问题,很是平常的说道。一说到这些专业领域,落下闳俨然一副科学狂人的模样。

“先生是说就在数月之后?甚至能精确到具体时辰?”霍光急切的问道,脸上期待之色越发明显。

“确实如此,老夫斗胆一问,不知大将军为何如此关心此事?”落下闳神色一正,他能感觉到霍光如此关心月蚀,绝对不只是单单的好奇和兴趣,而似乎关系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霍光听到落下闳给出了明确的答复,脸上早已喜不自胜,而后他郑重的站起身来,对着落下闳一拜。

“此事关系之大,请先生恕我无法告知详情,但若先生真能测算出下次月蚀时日,此功之盛堪称古今平定匈奴第一功,尤在我舅父和兄长之上。”霍光神色严肃,这一刻他不是在谈论什么天文历法,更不是什么兴趣爱好,而是真正的军国大事,是以他大将军的身份在谈论一件关乎大汉国运和转折的大事。

“这......”落下闳反倒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从未想过他研究一生的事业会与这个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古今平定匈奴第一功,这个名头实在太过沉重了,其功绩更是超过了卫青和霍去病。落下闳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但他可以确定,霍光这位大汉最有权势的大将军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落下闳久久不能言语,在他的专业领域,他可以很自信的说一句可以。但是霍光如此郑重的询问,让落下闳也不敢轻言承诺了。

“我要先用竹篾制作一个模型,而后需要最好的铁匠来打造浑天仪的部件,另外需要百名匠人能够听我吩咐调配,若大将军需要最准确的时辰,还要一个占地宽广的地方,这件浑天仪高将会不小于三丈,周长十余丈。”过了许久落下闳才郑重的说道,他提出了许多要求,仿佛他准备打造的是一台超越这个时代科技的仪器一般。

“好,我会满足你的所有要求,还会调派最优秀的墨家弟子协助你。另外我会将四方阁旁的一块空地划给你,不知需要多久能建造完成?”霍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若有墨家弟子相助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只要一切顺利,月余便可完成。”落下闳恢复了一些自信,墨家出世的消息他也已经知道,要说最好的工匠,自然是非墨家弟子莫属。

“既然如此,那就静候长公先生佳音了。历法之事尚可延后,请先生务必以此为重!”霍光再次郑重一拜,在他看来任何事都没有推算月蚀来的重要,连重订历法都需要延后。

“自然不会让大将军失望,其实.....这次我与俊臣兄还带了一件东西来,此物或可为大将军破安息铁甲骑兵......”落下闳躬身应道,最后一句话却是又狠狠的震惊了霍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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