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一记响雷忽然震彻了整座秦宫,时间仿佛在这个瞬间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但天色却已是瞬息万变。
芈瑕听见雷声也吓了一跳,不由走去窗边,朝外头看了看,道:“要下雨了?”

“咸阳哪有这么多雨下?就是打几声雷,吓唬人的。”韩姬道。

芈瑕仍是有些不安地看着外头密布的阴云,黑压压的,真像是要下一场大暴雨似的,道:“这雷声听得我都心惊,不像是好事。”

“不然找国婿给夫人解个天象?”韩姬走去窗下,见那大团大团的乌云坠在天上,像是要压下来一样,她也不由皱了皱眉,道,“真要下雨也拦不住,也别操这个心了。”

芈瑕笑道:“刚刚还说不会下雨,这会儿就改主意了?”

韩姬关上窗,道:“下雨也淋不着咱们,我去让他们准备晚膳。”

“这么早就吃?万一等会儿君上过来呢?”虽是这样说,芈瑕已经入了座,笑盈盈地看着韩姬。

韩姬吩咐了侍女之后回来道:“君上出宫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就算过来了,也早过了晚膳的点了,给他准备夜宵还差不多。”

“去哪了?”

“不知道。”韩姬摇头道,“但是听说午后把魏夫人召去了书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夫人一走,君上就出宫了。”

芈瑕收敛了笑意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怪怪的,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相信过去听说的谣言了,都是骗人了。”

韩姬知道芈瑕说的是关于嬴驷和魏夫人之间鹣鲽情深的传言,在这件事上她心里有些介怀,便没有再发表评论。

又一声响雷突然响起,还带得家具摆设发出了轻微的震动,芈瑕甚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带着内心涌起的不安盯着韩姬。

韩姬此时的眉头已经完全皱到了一起,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显然陷入了极为紧张和担忧的情绪里。

那一记雷声震惊了芈瑕和韩姬,也霹入了秦宫另一群人的耳朵里。

罗敷宫中的侍女听见雷神之后都如同见到怪物一样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有些还抱在了一起,一个个吓得不成样子。

待雷声过了,她们才探出头。有人问道:“夫人已经一个人在里头坐了好些时候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其余的侍女一齐望向了那扇紧闭的门,却没人敢去探看,毕竟在她们看来,魏夫人是个怪人,还是少惹为妙。

室内的罗敷并不知外头的侍女们正在如何揣度自己,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看了一两个时辰罢了。

本就姿色出众的容貌配上精心的打扮,不论是谁见了都会为此停留目光,甚至是心神,这是罗敷一直以来为止骄傲的东西,也是她用来接近秦国最高权力的工具。曾经一度以为可以凭借和魏夫人相似的样貌走入嬴驷的心,到头来剩下的只是对将来无限的担忧和害怕。

过去在义渠辛身边的时候,尚且能从那人的眼里看出爱意,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可她并不喜欢那样野蛮的人,也不想离开她引以为傲的秦国,尤其是在见过嬴驷之后。

人的妄想总是给出种种看来美好的可能,比如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就可以慢慢融化嬴驷的冰冷,成为真正的魏夫人。可所谓的时间和机会,都不是由她能掌控的,而嬴驷也从来没有给过她真正靠近的机会,那些偶尔的温柔只是因为他对魏夫人无法克制的思念才顺手施舍给她,而事实上,她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嬴驷觉得在那一刻她是魏夫人就可以了。

这就是她恨嬴驷的地方,也是她的恨牵连到了义渠辛的原因。义渠辛对她的渴望加速了她离开嬴驷的时间,她更希望义渠辛在义渠夺权的时候就死了,无法完成和嬴驷之间的约定,她也就不用被当成礼物送去义渠,离开嬴驷。

可哪怕义渠辛叛变,利用了嬴驷和宗葛双方的势力,他还是把十万义渠军送到了嬴驷的手里,不论结局有多惨烈。那么作为言出必行的秦君,嬴驷也一定会履行先前的约定,把她送去义渠,这一天是逃不掉了。

看着镜子里那张再也笑不出来的脸,罗敷都快想不起来自己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努力地扬起嘴角,试着露出哪怕一丝笑容,可镜中的自己笑得那么难看,让她厌恶。

罗敷拂落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响声惊动了外头的侍女,她大喊道:“滚。”

一切又恢复平静之后,她慌忙地把镜子拾起来,重新放在梳妆台上,却发现胭脂已经被泪水冲花了。她又去找胭脂盒,可胭脂粉散了一地,她怒得把盒子丢了出去,伏在地上大哭。

就在此时,罗敷听见有人叩门,她却仍是伏在地上哭,直到听见外头传来嬴驷身边内侍的声音,她才抬头,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问道:“什么事?”

“君上请夫人公用晚膳。”

罗敷瞬间惊喜,匆忙地跑去开门,可又想起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又停了步。她开始在地上找她的胭脂盒,找她的首饰,忘记了门外还有人在等着她的回话。

“夫人?”内侍询问道。

罗敷胡乱抱着那些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道:“我知道了,你去回复君上,我稍后就到。”

内侍走后,罗敷立刻唤来侍女,来不及收拾满地的狼藉,只催促她们为自己梳妆,好尽快去见嬴驷。

这样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罗敷即将进入用膳的偏殿才减缓下俩。站在门外的她有了和白日里站在书房外一样的感受,可这一次,有侍者为她开门,她见到了已在等候的嬴驷,也看见了换过衣服的义渠辛。

就好像是方才那两声震彻秦宫的响雷又一次打在了心头,罗敷置在袖中的手已经握得死死的,可她仍旧保持着镇定,慢慢走了进去,在向嬴驷请安之后入座。

“寡人答应过义渠王,十万义渠军送上之时,就是你和罗敷再见之日。你答应寡人的事已经办到,寡人应允你的事,也不会违约。”嬴驷看着罗敷道,“这顿晚膳之后,你就和义渠王一起,回义渠吧。”

“既要离开秦国,君上可否容罗敷多留一晚。”罗敷道,“秦国生我育我,此去义渠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罗敷想要多留一晚,不知义渠王能否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

义渠辛身上的伤并没有经过处理,此时仍在流血,他只是硬撑着坐着。罗敷的要求看似无关紧要,但对他而言却可能是致命的。他盯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无情的女子,看她即便面对虚弱的自己也毫无怜悯之心,心里的怨念陡然增长,可他到底还是点头了。

罗敷拿不住嬴驷的心,却撑满了义渠辛微末却浓烈的感情。她站起身,神情淡漠地向嬴驷道:“只有一晚的时间就要离秦,请君上允许罗敷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也和姐妹们告个别。”

嬴驷将决定权交给了义渠辛,义渠辛仍是答应了。

于是罗敷施施然地离去,没多看过义渠辛一眼。走出偏殿的时,天际的垂云仍是低低地压着,她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要在离开秦国之前,留在最后一丝美好。

今夜咸阳的天气出奇的怪,只见浓云压城,只有响雷断断续续,却不见一滴雨落下,闹得人心烦,夜里根本无法安睡。

这样压抑恼人的气氛不止在秦宫,哪怕是咸阳城里的寻常百姓,都觉得惴惴不安,总觉得像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昔日的太傅府如今已改作公主府,深更半夜又一声响雷发出时,嬴华终于坐了起来。

高昌随即起身,按住嬴华肩头,道:“只是雷声,公主莫慌。”

“这雷声响响停停都已经几个时辰了,闹得人不安生。”嬴华披衣起来,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即便这会儿是深夜,那天上的浓云也沉得像能让人看清楚,黑压压的一大片。

高昌将嬴华揽在怀里,看着乌黑的夜空,他的眉眼里已经透出明显的担忧——这样诡异的天象,必定预示着大事,而且不会是好事。

嬴华按住高昌的手,仍是忧心忡忡道:“我想进趟宫。”

“这个时候宫门早就宵禁了,而且公主进宫做什么?”未免嬴华的情绪受到天气影响,高昌将窗户关上,拉着她慢慢走向睡榻,宽慰道,“宫里有巡卫,不会有事的。公主还是好好休息,明日朝会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君上了。”

“不是君上。”嬴华摇头道。

这阴云和雷声早在高昌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可他不能让嬴华本就没有根据的焦虑里更加担忧,只能压制自己的情绪,道:“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高昌话音才落,就又是一记雷声震动了整个咸阳城,他随即把嬴华抱在怀里,握住妻子的耳朵。并非是他以为嬴华怕这雷声,而是不想她听见更多,担心得更多。

嬴华握住高昌的手放在心口,道:“这片乌云不离开咸阳城,这雷声不会停,我这心里就不会平静。不行,我还是要去宫里看看,我怕韩姬出事。”

关于韩姬的身份,高昌听过嬴华的猜测,可不管看起来的证据有多么令人相信,只要韩姬不承认,她就不会是真的魏夫人。

“芈夫人的侍女会出什么事?”高昌道。

嬴华注视着高昌道:“如果韩姬真的是魏黠……”

“宫里已经有一位魏夫人了。”高昌反驳道,“不管真相是什么,那都是君上承认的魏夫人。不管你和君上怎么想,韩姬都只是芈夫人的丫头。她和魏夫人是两个人……”

“可是荡儿他……”嬴华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推开高昌就要向外走,道,“我要进宫去看看荡儿。”

无法平静的心情让嬴华找遍了各种理由要进宫,高昌心知根本拦不住,就只能妥协,两人匆匆收拾之后,就立即驾车奔赴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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