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华心系高昌,但还知道分寸,离开秦宫之后,她立即回了太傅府,向嬴虔说明心意之后,便策马疾出咸阳,朝义渠狂奔而去。
辛苦赶路,嬴华不日就能进入义渠境内,离开秦国前的最后一晚,她正在客栈中休息,然而夜风呼啸,如百鬼夜行,发出凄凉骇人的声响,扰得她久未入眠。

本该悄寂无声的客栈却在此时发出了动静,有人夜叩大门,声音急促。

店家披衣掌灯,骂骂咧咧地前去开门,大风立刻扑入店内,手中的烛火也就此熄灭,只能借着外头幽暗的光线,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

到来的是一支商队,从装束看是来自草原,也就是义渠人。秦国和义渠多年交恶,但也有部分在两国之间做生意的商人,有正经做买卖的,也有以此为借口,暗中贩卖兵器军火的。官府虽有禁令,但这些人狡诈,多数都能夺过官府耳目,久而久之,他们也就跟家明目张胆。

一口气从外头涌进来十多个人,还有抬着两副担架的。为首的询问店家还有没有空房,店家说有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剩下的只能睡柴房。

为首之人让手下将两副担架抬上去,又让人小心照顾,和店家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让众人散去。

嬴华原本不想多事,但已想到两国战事还没有完全平息,驻扎在义渠的秦军尚未撤回,这帮义渠人却光明正大地进入秦国,不免心生疑窦,就想要一探究竟。

客栈在这一番动静之后再一次恢复安宁,而嬴华也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她悄然跳窗而出,在边境刺骨的寒风中摸索到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

屋子里的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内容正是关于这次秦国之行。

“人已经到秦国了,你早点把人托付了,咱们回义渠吧。”男子劝道。

“我来秦国可不是送人的。”说话的应该是个还年轻的小姑娘,完全不理会男子的劝说,一意孤行道,“既然来了,我就要见一见那传说中天仙似的的人物,然后当着她的面,把人带走,当然,也要完成我答应他的事。”

“秦人狡猾,秦君控制了义渠,说是帮我们找王子,可谁知道他们找回来的是不是本人?又或者能不能找到?我们现在在别人家的地盘,万一出了事……”

“你怕死,就自己回去好了,反正我要送人去咸阳的。明天我们都换装,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卓雅,这次秦军进攻义渠,弄得整个国都乱了,你却还因为一个秦国人这样大费周章。如果你爹还在,肯定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你别忘了,是那个秦国人救了阿爹,不然我连阿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还救了你,秦军是秦君,他是他。再说,我喜欢他,等我完成答应他的事,我就把他绑回义渠,再让我来秦国,我也不来了。”卓雅不想再听那人多说,这就把他推了出去,道,“太晚了,我要睡了,你别来烦我了。”

嬴华一听秦国人,就更不能坐视不理。见卓雅已经熄灯入睡,那大汉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又摸着黑到了安置其中一副担架的房间外,见照顾的侍从已经入睡,她即刻翻窗进去,把人彻底打晕。

担架就放在榻边,人睡得正熟。嬴华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但周围的管线实在太暗,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更不敢确定如果把人弄醒了,会不会发生其他麻烦。

屋内陷入了死寂,嬴华却未料榻上之人居然一直都没有睡着,此刻压低了声音说话道:“英雄救命。”

这声音出口,嬴华就认出了是谁,她激动地走去榻边,伸手一摸,才发现人竟然是被绑着的。

那人不知嬴华是敌是友,只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想是要帮自己解开绳子,他却道:“英雄是敌是友?”

“闭嘴。”嬴华继续解绳道。

“公主!”高昌断然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嬴华相遇,激动地就要起身,可身子根本动不了,道,“他们给我下了药,没力气,跑不掉。”

嬴华手里还拿着解了一半的绳子,听高昌这样一说,她气得把绳子一丢,问道:“那怎么办?”

“公主还是回咸阳吧,通知君上,到时候再想办法救人。”

嬴华对高昌这段时间的经历满腹疑问,但眼下的情况不允许她多问。尽管从刚才卓雅和那个大汉的谈话中,可以知道他们一定回去咸阳,可一想到高昌还要在这帮人手里受罪,她就万分不舍。

幽暗中有泪光闪动,高昌费了好些力气才拉住嬴华的手,柔声宽慰道:“公主放心,他们不会对我如何的,只要到了咸阳,就能脱困了。现在千万不能鲁莽,否则公主若有危险,高昌,万死难辞其究。”

“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么?”嬴华的口味有些怪异。

高昌沉默之后,郑重道:“请公主相信我,现在立刻离开。”

嬴华不舍但还以大局为重,可她刚要走,又听高昌道:“绳子。”

嬴华一时气上心头,重新为高昌绑绳子的力气大了不少,疼得高昌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公主饶命。”

嬴华这气来得没有缘由,但也有迹可循,她又盯着高昌看了片刻,眸光闪动,竟显得委屈。高昌忙道:“公主信我,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嬴华拽着高昌的衣襟,自己却猛地凑了上去,和高昌近在咫尺,眼底恼意未消,道:“等回了咸阳,我再好好审问你。”

恶狠狠的目光之下,却是温柔一吻,嬴华也不知自己究竟亲在高昌什么地方,只是双唇触到他肌肤时,那被草原风霜吹得已毕过去粗糙了一些的肌肤发出微颤,她不由笑了笑,道:“我回咸阳等你。”

分别多时的思念,突然相遇后的误会,都化在嬴华这一声等待中。高昌被她眼波中的柔情所吸引,直到嬴华离去之后,依旧没有回神,脑海中始终是嬴华温柔的眉眼,还有那一声等他回咸阳的话语。

一旦有了高昌的下落,嬴华连夜赶回咸阳。到达秦宫时,朝会才进行到一半,她便在嬴驷书房外安静等着,遇见了正送茶过来的魏黠。

见到风尘仆仆的嬴华,魏黠倍感意外,但见她平安回来,也就放了心,拉着她进书房道:“公主来了,怎么不进来?在外头站着,多冷。”

嬴华自知当天和嬴驷闹得不好看,即便书房里没有人,她也不敢贸然进入。但如今看魏黠竟可以自由出入,心里也就知道了嬴驷对魏黠有多重视。

魏黠一面布茶一面道:“等会君上应该就回来了,公主稍等。”

两人在书房内闲聊了一会儿,多是魏黠讲述嬴华离开咸阳的这段时间秦宫里大约发生了什么,嬴驷的情况如何,并没有主动问起嬴华的所作所为,想来也是她在尽力安抚嬴华的情绪,缓和嬴驷与嬴华兄妹之间存在的隔阂。

朝会之后,嬴驷听说嬴华回来了,便只带着樗里疾到了书房。兄妹乍见,嬴驷一切如常,倒是嬴华还念着当日对嬴驷的不敬而有些拘谨。

嬴驷入座,和嬴华面对面,他不说话,只是面容严肃地坐着,看着局促的嬴华,眼角瞥见魏黠正在偷笑。

当日之事过去就过去了,嬴驷没放在心上,但嬴华冲撞一国之君,要讲和,总要有人给个台阶,否则有失秦君颜面。

这个和事佬魏黠不太合适,因此樗里疾开了口,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由他出面显然最为合适。

“君上等着呢,还不叫人?”樗里疾推了推嬴华道。

嬴华偷瞄了嬴驷一眼,但见嬴驷仍旧正襟而坐,她便以为嬴驷仍在生气,因此说话也不敢大声,低低叫了声:“君上。”

听见嬴华一声叫唤,嬴驷的眉目即刻舒展,身体都随之放松了不少,拿起茶盏啜了口茶,道:“魏夫人泡的茶不错,你尝尝。”

嬴华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听嬴驷又问,她点头道:“好喝。”

嬴驷放下茶盏,这一记声音虽不大,却也足够打破此时颇为怪异的气氛。

嬴华挺了挺脊梁,低头道:“君上,之前是嬴华不懂事,冒犯了君上,君上不要生我的气?”

魏黠暗中戳了戳嬴驷,嬴驷皱眉道:“干什么?”

魏黠拿起茶盏假意要喝茶,却道:“日盼夜盼地把公主盼了回来,这会儿人就在跟前,君上怎么连个好脸色都吝于给,难道还要再把人气走?”

“你是寡人的夫人,这会儿不帮着寡人,胳膊肘……”

“公主是外人?”魏黠打断道,眨巴的双眼却显得颇是无辜,见嬴驷哑口无言,她立即笑道,“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君上这台阶都走半截了,就别扭捏着不跟踏下来,公主也还等着呢。”

樗里疾见状忙朝嬴华递了眼色,嬴华也服软道:“君上。”

这帮人一唱一和,闹得嬴驷也没理由再摆架子,况且魏黠说得都是实话,他日夜担心着嬴华,终于见嬴华回来了,其实早都消气了。但碍着面子,嬴驷没松口,只是象征性地应了一声。

魏黠继续打圆场道:“公主是找到高昌了?”

提及高昌,嬴华即刻敛容道:“请君上救救高昌。”

嬴驷面色一滞,道:“怎么回事?”

嬴华将在边境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立即引起了众人对那一行义渠人的戒心,嬴驷也令樗里疾暗中防范,一旦发现那些人进入咸阳,立即盯住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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