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带魏黠回了秦军大营,命人好好看护。
在离开岸门之前,除了平时照顾自己的军医和在帐外看守的侍卫,魏黠只见过嬴驷,也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军帐一步。以至于终于随军启程回咸阳时,她才见到了跟随在嬴驷身后的陌生面孔。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魏黠的身份,但嬴驷却一意孤行地要带这个魏国少女回咸阳,甚至专门为她准备了马车,也找了大夫随行照顾她的腿伤,在外人看来,魏黠得到了嬴驷前所未有的重视。但奇怪的却是自从启程,嬴驷就没再见过魏黠一面,以至于回到咸阳秦宫中,他首先召见的是朝中几位重臣。

“寡人不在咸阳的日子里,辛苦各位了。”一身便衣的嬴驷看来风尘仆仆,面带风霜的眉眼还显得有些疲惫,却笑吟吟地看着殿中的几位臣工,尤其是甘龙,“老太师坐镇咸阳,辛苦了。”

“这是老臣分内之事。”甘龙面色严肃,面对看来和善的嬴驷却不苟言笑,甚至带着责备之意上前道,“君上出征岸门,虽然大捷归来,但老臣听说君上带人夜探岸门还遇到刺客,失踪了一整夜,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嬴驷早就料到这件事抬不过甘龙的耳目,遂承认道:“确有其事,不过也是多亏了这次遇险,让寡人找到了攻破岸门的妙法,也算是因祸得福,老太师……”

“君上!”甘龙赫然打断嬴驷道,“君上乃秦国国君,出征之事已令诸位臣工担心不已,陪同君上出征的将士更应该保护好君上的周全,但是却发生了这种事,那就是有人疏忽职守,将君上的安危、秦国的安危置于轻怠的地步,老臣恳请君上惩治失职人员。”

甘龙此言明显针对樗里疾,也是要给嬴驷一个下马威。

嬴驷心知肚明,但还没到和甘龙撕破脸的境地,他便劝解道:“寡人在岸门时,已经行过军法,不信你问樗里疾,让他把衣服扒了,给老太师看看,是不是有打过军棍的痕迹。”

樗里疾就要宽衣解带,甘龙又阻止道:“既然君上已经行过军法,是老臣僭越了。”

“不可这样说。”嬴驷快步下殿至甘龙面前,客气道,“老太师为秦国尽心尽力,对孝公、对寡人、对整个秦国都是忠心不二,老太师的心情,寡人理解。朝中要仰仗老太师的地方还有很多,寡人继位不久,这次岸门一战也是吃了亏,以后还请老太师多多提点才是。”

甘龙本想借岸门一役当众数落嬴驷以加固自己的威信,谁知嬴驷先发制人,以退为进,让他早就准备的戏码根本没法接着演,便只能作罢道:“君上言重了。”

嬴驷见甘龙输了这一局,便重新座回殿上,却又听那老太师问道:“君上此次回咸阳还带回了个魏女。”

“关于这个魏女是寡人的私心,老太师若想知道,稍后寡人再与你细说。”嬴驷道。

“君上乃一国之君,君上的事没有私事,秦、魏交战之际,君上却带回一个魏女,如果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怕难以让群臣信服。”

嬴驷暗道甘龙贼心不死,表面上仍旧和气道:“这个女子虽是魏人,但寡人受伤跌落山崖之际是她救了寡人。寡人知她是个孤苦无依之人,便想着干脆带回来照顾,毕竟像老太师说的,她救了寡人,就是救了秦国,既然是秦国的恩人,总不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吧。”

“话虽如此,但终究要避嫌。君上不应该将她留在宫中,万一此女别有用心,君上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下,无疑是养虎为患。”甘龙所言听来诚恳,却更似强硬的要求。

嬴驷顿了顿,将殿中官员的神情都扫视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底,又问甘龙道:“老太师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为妙?”

甘龙正要开口,殿外却突然传来吵嚷声。嬴驷召人进来,却见嬴华就在后头,他问道:“是你在外头闹事?”

“他们不让我进来,是他们闹事才对。”嬴华对周围注视自己的目光置若罔闻,见了甘龙一脸不悦的样子,她却凑上去道,“老太师您病好了?不多休息几日?”

“多谢公主关心,老臣撑得住。”

“好了嬴华,寡人正和几位大人说正事,你再吵闹,寡人就不客气了。”嬴驷佯装怒意道。

“谁说我是来闹事的?我是替犀首来向君上汇报君上出征岸门期间,咸阳城用兵情况的。谁知道他们几个硬是拦着不让我进来。”嬴华取出公孙衍撰写的情况汇报书交给嬴驷道,“最近咸阳天气转凉,好多人都病了,犀首为了咸阳安稳,一个没注意,自己也病倒了,加上多年征战的旧患复发,都躺了好几天了。他知道君上回来,就让我赶紧把情况书呈上,免得耽误了君上检阅,治他个渎职之罪。”

嬴华显然是在暗讽甘龙要处置樗里疾一事,又说得在理,听得甘龙即使恼羞成怒也不能发作,握着手杖的手倒是被气得开始发抖。

一旁的杜挚见状,即刻上前扶住甘龙道:“老太师保重身体。”

“老臣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言毕,甘龙不顾嬴驷准许便由杜挚扶着走出了大殿。

其余官员也纷纷退出殿中,只剩下了嬴华和樗里疾。

见旁人都走了,嬴华笑道:“这就受不了了,一点都不好玩。”

“嬴华。”嬴驷诘责道,“甘龙是三朝元老,你怎么可以当众给他难堪?须知这是大不敬,当心公伯知道,重罚你。”

嬴华本就是想为嬴驷出气,却不想嬴驷根本不领情,他这怒目相向的样子,当真让嬴华害怕起来,赶紧挪到樗里疾身后,拽了拽兄长的衣服,低声问道:“怎么办?”

“君上,嬴华还小,也是无心之过,还请君上别怪她。”樗里疾恳求道。

室内鸦雀无声,仿佛可以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嬴华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嬴华急得一味扯樗里疾的袖管,兄妹两人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嬴驷突然爆发的笑声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打破了殿内的沉闷,也让嬴华和樗里疾甚是莫名其妙。

“这要是嬴华的无心之过,寡人可就不赏了。”嬴驷笑道。

这才知道自己被嬴驷诓了,嬴华气道:“那是二哥说的,我就是故意来砸甘龙的场的,特意过来帮君上的,这个赏,不能少。”

嬴驷笑容不减道:“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甘龙此问之法,你却横插一杠,白白浪费了寡人的心思,寡人不治你的罪就已仁至义尽了。”

见嬴驷抵赖,嬴华拉着樗里疾道:“二哥,你看君上,出尔反尔。我帮了他,他还要罚我,这秦国还讲王法么?”

嬴驷拍腿道:“好嬴华,寡人一定赏。不过你这下可是把犀首也拖进来了。”

“犀首唯听君命,还是魏人,在甘龙眼里就是异己,我有没有这么做,他都是看不惯犀首的。”嬴华见嬴驷要走,便立刻跟上,道,“君上,这个赏,我能不能自己要?”

“不行。”嬴驷一面走一面道,此时已经完全收敛了笑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这次让你跟着犀首驻守咸阳,是因为公伯的意思。现在岸门破了,咸阳也安然无事,你别想再往军营里钻。”

嬴驷顿了顿,又问道:“犀首病得这么严重?”

嬴华点头道:“前阵子咸阳连着下雨,湿气重得很,犀首他们那些常年带兵打仗的,谁身上没个毛病。他的膝盖都疼了好多天了,路都走不动,要不是我路过他府上进去看一眼,他大概都要人抬着过来见君上呢。”

“回头寡人去看看他,也替你跟犀首赔个不是。”嬴驷道。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去和犀首说,就不劳君上费心了。”嬴华转而与樗里疾道,“二哥你也是,注意自己身体,我看犀首这几天疼得都招人心疼呢。”

“嬴华长大了,会心疼人了。”樗里疾笑道,“你还不如问问君上,他这回可受伤不轻。要不是要应付甘龙那帮人,君上这会儿都该换完药了。”

嬴华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嬴驷摇头道:“好得差不多了,别吓着她。”

嬴驷看着嬴华的目光依旧宠爱,也满是欣慰,言毕,他却加快脚步踏出大殿,完全将嬴华和樗里疾甩在了身后。

嬴华不满道:“他就这样走了?还没说赏什么呢。我可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二哥,你和君上说说,不然让他去向犀首考察我的表现。”

樗里疾笑着安慰道:“君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大约是他觉得时机还没到,所以才一直没答应,兴许等他觉得时机成熟,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嬴华将信将疑道:“当真?”

樗里疾低头思索一阵,耸肩道:“我猜的。”

看着樗里疾朗声笑着离去,嬴华已经又气又恼,但她还是眼下还有一桩事要办——防止甘龙去嬴虔面前给自己穿小鞋,她要赶紧想个应对之策,把受罚的可能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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