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王请相卿入了房,吩咐下人把门关上。
腾王房内,相卿伸手把药放到腾王身侧,淡淡问道:“王爷可是想清楚了?服了这药,会让王爷有七日正常身,七日之后,王爷将命丧此药。王爷可确认想清楚了?”

腾王扭头看着那药,沉默半响,然后他点点头:“本王……想的很清楚,仙尊不必多问。”说完,他伸手揭开小盅,里面摆放着一粒血红的药丸,一打开便冒出一股血腥味。

相卿顺手从旁边的桌上倒了一杯水,摆放在腾王身边的桌上,“借水而服,七日有效。王爷,请!”

腾王取了药丸,因为疼痛伸出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捏着药丸送到口中,饮水吞服。

相卿伸手:“王爷,请去躺上一躺,明日起来,王爷便能行动如常。只是,望王爷七日后不要后悔今日之择。”

腾王笑了笑,疼痛似乎因为那药丸有了缓解,借了相卿的力起身,缓缓躺倒了床上,相卿候在一旁,腾王突然开口:“仙尊。”

“是。”他应道,“王爷尽管吩咐。”

“本王离开以后,望仙尊担待池儿言语冲撞,她对仙尊略有戒心却无坏心,仙尊乃世外高人,当今世上唯有仙尊是真正通了神通的人,但望仙尊待池儿之心一如既往,不负仙尊一番扶持之苦。”腾王脸色乃至唇色都苍白无色,他破费了力气才说出这些话:“本王不能扶持池儿政权稳固,天禹内外,只有仙尊才才能叫本王放心……”

相卿淡淡一笑,道:“王爷大可放心。普天之下,在下负天下,也不敢负殿下。相卿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殿下所想,不敢掉以轻心。”

腾王轻轻点头,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待腾王睡熟,相卿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刚走到回廊处,便看到魏西溏冷着脸站在那里,她问:“药呢?”

相卿看着她道:“殿下如何改变王爷心意?”

魏西溏顿时恨不得把这人撕成碎片,“相卿!”

相卿只是俯身,对她施了一礼,“殿下息怒,相卿知殿下与王爷父女情深,只是,殿下可曾想过王爷所愿?与其强留一身疼痛的王爷,何不听听王爷心中所想?还请殿下静等王爷明日醒来。”

魏西溏咬牙,袖中的血红丝压了又压,闭了闭眼,转身便走。

相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的转身,朝着后院缓缓走去。

魏西溏去了腾王妃的房里,她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晚,根本不敢接受魏青莲香消玉损的消息,甚至到现在都没提出去看一看魏青莲的墓穴。

魏红衣和魏静思二人轮流守在她身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母妃,你这样叫女儿怎么放心?大姐姐没了,我们都难过……”魏静思一边哭一边说话,“我刚刚去把高泽那畜生和董双鱼那女人打了一顿,可是大姐姐还是回不来……”

魏西溏进门的时候就听到这些话,她走过去,伸手搭在魏静思的肩头,“三姐姐,你去歇歇,我陪着母妃待一会。”

“池儿……”魏静思抹眼泪,抬头看了她一眼。

“三姐姐辛苦,去歇一会吧。去吧。”

魏静思哭着点头,站起来走了。

魏西溏在魏静思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看着腾王妃只是睁着眼流泪,她伸手,一点一点的擦她脸上的眼泪,“母妃,孩儿知母妃心里难过,也过不了大姐姐过世这道坎,只是不管母妃如何,大姐姐都回不来了。大姐姐在天之灵,也必不愿看到母妃如今这般状况。”

她握着腾王妃的手,“母妃,大姐姐出事前一晚,其实父王正要安排她去云德找母妃,之所以耽搁了好多日,是因大姐姐身体有了孕,父王怕她路上马车颠簸伤了身子,是以叫工部擅工的官员帮忙改进马车。母妃,父王待大姐姐之心如你一般。只是,谁能想到那日就出了事?若是要怪,只能怪高家并未真正善待过大姐姐,家中长媳整晚未归,竟无人察觉。”

她盯着床头的一处雕,道:“高家一个都跑不了,孩儿必要他们为我大姐姐偿命!”

腾王妃被她握着的手动了动,她终是有了些反应。

“母妃,天禹无君,留在金州的朝臣多番拥护父王登基,明日之后,父王便不再是腾王府的王爷,而是天禹的国君。从此以后,他将会把江山朝政、把这天下摆在首位,新帝登基,为了巩固政局,或许他还会纳数个重臣嫔妃用以维稳江山。母妃,若到那时候你因大姐姐之事和父王计较,对母妃自然不利……”魏西溏看着腾王妃的眼眶重新涌起了眼泪,她哽咽着出声。

腾王妃由最初的无动于衷逐渐哭出声来,她突然开口:“那我的青儿……我的青儿就这样没了,他就只想着他的江山……”

“母妃,”魏西溏说:“自古帝王,不是皆如此嘛?帝王的心里,江山不是永远都是最重的嘛?曾经的仁义良德,有过的情真意切,在帝王眼里不都是虚假无情的吗?自古为了一个皇位,哪朝哪代的帝王不是杀兄嗜弟,众叛亲离?哪个帝王的王位不是踩着尸骨才登上去的?母妃,父王的心里,会在明日之后只有江山,为了皇位后继有人,臣子会催促他封妃,上奏的折子会一封接着一封……”

腾王妃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滴,她拼命的摇头,“若是他觉得江山重要一切,那母妃便成全他……”

“那母妃呢?”

腾王妃慢慢坐起,脸上表情一片决然,道:“我自请下堂,守着我的青儿过此残生。”

魏西溏怔了怔,看她的视线有些恍惚:“孩儿自幼看父王与母妃情深似海,父王甚至为了母妃谎称孩儿是男儿身,可见父王待母妃心意,母妃舍得吗?”

腾王妃流着泪道:“若母妃日后不能替他在意的东西带去任何利益,甚至会成为他的阻碍,母妃何苦逼迫他进退不得?正因舍不得,才要放开,否则,母妃看着他遭受抉择之苦……才会真正舍不得……”

魏西溏张了张嘴,半响才喃喃道:“原来,母妃对父王之情,相较得到,实是成全……”

腾王妃低着头,哭的肝肠寸断:“母妃不信你父王会为了江山舍弃我们母女,只是天禹无君……”她坐在床沿,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出来。

“母妃!”魏西溏伸手擦她脸上的眼泪,道:“你若自请下堂,那孩儿和两位姐姐又当如何?”

腾王妃轻轻摇头,她伸手摸向魏西溏的脸,眼含热泪道:“若他登基,你和你两个姐姐便是皇家公主,那时便由不得母妃做主。依母妃对你父王了解,他定不会为了他的江山送你们去和亲,只是,事实难料……”

腾王妃沉默了半响,突然要下来,“池儿,母妃想去见你父王!”

“母妃!”魏西溏拉着她,仰头看她,问:“母妃,你当年为何要嫁父王?”

腾王妃正要站起的动作重新坐下,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半响才说:“母妃从云德来金州,本是要入宫的。初到金州,便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纨绔子盯上,听说是哪个受宠宫妃的弟弟,因为名声受损,宫里入不得,未入宫便被撵回家,自是德行不检,云德又回不去。后来你外祖母四处托人,请了你父王说话,原本是想再把母妃送入宫里,只是……”

她低着头,语气多了一丝遥想当年的惆怅。

那时候金州很多人都知道,被请去说话的腾王,无意中看到了当时还是姑娘的腾王妃,顿时惊为天人,说什么也不愿再帮肖家当说客。谁都知道腾王身份特殊,虽没实权,却是个在荣承帝面前说的上话的人,宫里那帮看人下菜的主,腾王说话的份量可想而知。结果腾王不愿出面,等于是断了姑娘的后路。

峰回路转的结果就是腾王截了荣承帝的人,自己跑去假装偶遇假装缘分什么,愣是把原本是来金州参加选秀的秀女肖以柔,变成了自己的腾王妃。

好在荣承帝不缺没人,那一届的秀女里头美人儿也多,听到腾王主动自愿要娶王妃,而王妃的身份也不显赫,倒是让荣承帝满意。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腾王大婚哪日,荣承帝不但赏了不少好东西,还亲自露了一面,谁叫那是自己唯一的弟弟。

腾王妃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有些木然,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说到最后她便哽咽着说不出来。

魏西溏牵起她的手,道:“母妃,孩儿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说什么当皇帝的人都是那样不念亲情,可孩儿相信父王不是那样的人。”她伸手拉起腾王妃的手,轻声道:“母妃,你信孩儿,父王不会忘记大姐姐的死,更加不会舍弃母妃,否则,他早在接你和两位姐姐回金州的时候就做了刚才我瞎说的那些事。母妃和父王是金州的神仙眷侣,他从来都是把母妃放在心头上,怎么会舍得丢下母妃和我们,找别的女人?若是那样,别说母妃,孩儿就不会依他。”

她凑近腾王妃,压低声音道:“母妃,你记着,孩儿肯定是同你站住一边的。”

腾王妃看着两年未见的小女儿,回来以后甚至没能好好的看看她,她捂着小女儿的脸,“我的池儿在母妃没看到的地方,长成了大姑娘……”

“母妃,孩儿知道你因大姐姐的事伤心,只是人总有一死,先帝那样的服了无数丹药,甚至还服了有还春之能的仙丹,可最终还不是驾崩了?我每次去找大姐姐,她都高高兴兴,一直惦记着母妃,大姐姐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看到以前的母妃,而不是现在这样。母妃,父王现在不敢见你,他因大姐姐之死愧对于你。害大姐姐的人母妃已经亲手带了回来关在地牢,所有害过大姐姐的人,全部关押在地牢,一个都不少,这些人,孩儿会亲手替大姐姐报仇。只是,母妃何不对父王公平一点?大姐姐是父王和母妃的第一个女儿,自然视若珍宝,相信父王对大姐姐的爱一点都不必母妃少,他和母妃一样,是为人父丧爱女的伤心人,若母妃一世不原谅父王,只怕他一世不敢见母妃,母妃,你可愿想与父王自此永世不见?”魏西溏擦着她的眼泪,“天禹动乱,至今无君,整个天禹都在呼唤父王登基,可他一拖再拖,若父王真重帝王,何苦等到母妃回到金州?”

腾王妃抿着唇,眼睛红肿,“池儿……”

“母妃,”魏西溏扶着腾王妃,“孩儿要母妃好好睡一觉,睡醒了,父王便会出现在母妃身边。孩儿向母妃保证,父王不是孩儿话本子里看到的那些人。若是真是那样,孩儿定会站在母妃这边,亲自阻止他。父王前些日子受了伤,其实还未好妥……”

腾王妃猛的扭头看她,张了张嘴,低声问了句:“那现在他怎么样?”

魏西溏笑笑:“还好。或许母妃睡醒一觉,他便大好!”

腾王妃被她扶的重新躺在床上,魏西溏守在身边,轻声道:“母妃,睡一会,睡一会醒了,便会一切安好。”

一夜未眠的腾王妃,在她的安抚下轻轻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真的睡了,只是睡着以后,眼角一直往下流泪,任她怎么擦,都没法止住那泪。

待腾王妃深眠之后,魏西溏招来两个侍女守着,自己起身出了厢房。

外面递过来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大多是要求腾王尽早登基,国无君时间太长,必然会有内乱,为了防止内乱随时发生,腾王登基势在必行。

魏西溏一份份的翻着,随手扔了一份扔在案桌上,确实拖延太久。

腾王前一晚睡的早,以致他次日醒的也早,他从床上坐起,伸手揭开他肋骨位置的伤口,发现那伤口周围的皮肤黑色愈发扩大,只是,他未曾感觉到丝毫疼痛。仙尊的药果然有用。

下人见他醒来,并且行动如常,顿时欣喜不已:“王爷!您醒了!你总算好了!”

腾王只是点点头,下人替他更衣,刚穿好衣裳,便有人来报:“王爷,公主在门外要见您。”

腾王愣了下,随即道:“让她进来。”

魏西溏进门,“孩儿见过父王。”

腾王沉默半响,才问:“和你母妃说了?”

站在下手的魏西溏抿着唇,半响才道:“恕孩儿不孝,孩儿对母妃……说不出口!”

“什么?”腾王忽的站起来,“为什么?你现在不说,若哪日……”

“父王!”魏西溏出声打断,“就算孩儿现在骗了母妃,让她对父王伤心绝望,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终有知道的一日,若是事隔三四十年后,父王叫母妃又如何活?与其骗了母妃,叫她恨您怨您,何不让她尽早知道,好歹,还能跟父王有个贴心的结束,若不然,岂不是骗了母妃一辈子?”

腾王站在原地,隔了很久才道:“父王只有七日常人之命,若是七日之后,父王走了,你母妃……”

“母妃根本不信孩儿的话。”魏西溏再次打断:“她说,若父王为了江山娶妃生子,她便自请下堂,她既不能为父王的江山带来任何益处,便不会拖累父王。”

魏西溏上前一步,道:“父王,母妃对父王的情深如海,父王忍心欺瞒母妃,叫她后悔一世?父王对母妃以为的好,可真的是母妃想要的?既然父王心意已决,孩儿劝不住,也不知父王还有几日活命,既然如此,父王为何不能坦然跟母妃说明,也好过母妃他日再痛。孩儿确实说不出口,母妃心痛大姐姐,本就生不如死,若是在此关头再因父王之事让她绝望,孩儿怕母妃想不开,望父王三思。”

腾王依旧站在原地,眼眶通红,他别过头,伸手擦了把脸颊,深深呼出一口气,突然说:“父王去见你母妃,稍后就回。”

在经了昨日魏西溏一番说辞后,腾王妃总算睡了一觉,她刚刚转醒,正要叫人起身,忽听身侧传来腾王的声音,“柔儿,你醒了?”

腾王妃转脸便看到腾王的脸就在咫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没说,便伸手搂住腾王的脖子,哽咽道:“王爷……”

腾王闭着眼,紧紧的搂着她的身体,贴在自己怀里,道:“是为夫的错,是为夫没能保护好我们的青儿,你怨我恨我都不打紧,别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若是,若是你这样,哪日为夫走了,如何放心你?”

腾王妃直接哭出声来:“王爷,是妾身任性妄为,忘了王爷跟妾身一样痛苦,妾身……”

腾王搂着她,稍稍松了手,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摇摇头:“为夫是男人,本就该是柔儿的依靠,柔儿怪我,那是理所应当。”

腾王妃抽噎,一张漂亮娇美的脸色满是泪痕,不过两日,便有消瘦的迹象。

他摸着腾王妃的脸,轻声:“稍后为夫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在府里不要乱走,等过了今日,为夫带你去看看青儿,可好?”

腾王妃犹豫了一下,才问:“王爷可是要为登基之事打点?”

腾王点点头,直言道:“池儿自幼便有帝心,仙尊三番四次找过她,也找过为夫,说天禹必出女帝星,说池儿龙相天成贵不可及,只是池儿是女儿身,即便有功在身,也无人朝着帝位推崇,为夫便是池儿的最好的跳板,为夫今日登基,明日便下诏书册封池儿封位,禅让皇位便也顺理成章,而池儿登基便会更加名正言顺。”

他看着她的脸色逐渐转变,伸手擦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道:“为夫怎么舍得丢下柔儿要那皇位?江山秀美,不及柔儿会暖为夫的心,帝王权位,不及柔儿吸取为夫。为夫送你离开金州,不过是为了不叫人捉你成为夫的把柄,这样为夫跟他们才会无所顾忌,若无功身,那些臣子也不会这般拥护。为夫所为,不过是想替池儿劈出条路,叫她称心。明白吗?”

腾王妃拼命点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扑扑之下,她伸手抱他身体:“是妾身愚昧,自己乱想一通,觉得王爷会丢下妾身……”她哭着说:“待王爷事成之后,妾身便一直陪着王爷守着青儿一段日子。以后王爷想外面,妾身就陪着王爷外面,若王爷想留在宫里,妾身便陪着王爷留在宫里,好不好?”

腾王只搂着她,红着眼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门外有人来禀:“王爷,王府外有多位大人求见,要求王爷入宫主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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