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一榻一书架,再有就是整齐摆放在靠窗架子上的文房四宝和油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简简单单,这就是宁采臣的房间。

虽如此,散发着油墨书香的房间里自有几分淡然的书卷气。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是陋室,然金胖子粗中有细,好爽洒脱,宁采臣丰神俊朗,气度超凡,自是增sè不少。

道人自诩游历天下,见过形形sèsè的人物不知凡几,不想偶入山中竟然也能遇到这般人物,只觉不虚此行。他虽是修道之人,却是半道修行,算是半个红尘中人,修的是入世之道。只是这些年,世道多舛,人心凉薄,林林种种的遭遇令其产生了避世之心,因此才有了今rì之事。

席榻而坐,宁采臣和金胖子各自说了自己姓名表字,道人这才言道:“某姓燕,字赤霞,算是半个修道之人。今番却是唠叨二位了。”

燕赤霞?!

这道人竟然就是燕赤霞,那个外冷内热,仗剑天下,侠骨丹心的大胡子。

乱了,全乱了。

按照历史,自己至少也要娶妻之后,在金华才能碰上。算算时间至少提前了六七年,自己这只蝴蝶,果然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聊斋世界了,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如今世道开始崩坏,不知那个与自己注定要谈一场惊天动地,肝肠寸断的女子是否安好,只望她不要遭难才好。

一瞬间思绪万千,宁采臣也不露分毫的异sè,只道:“燕兄客气了。”

闻听道人的名字,金胖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听燕兄的口音,应是西州人氏吧。”

燕赤霞也不隐瞒,道:“确是西州。”

话音刚落,金胖子惊呼道:“原来阁下便是铲jiān除恶,行侠仗义,鼎鼎有名的十三省总铺头燕赤霞。观止神交已久,只恨不能一见,不想今rì得遇真人,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幸甚幸甚。”转而又对宁采臣道:“我本是寻思着明rì才来探望逸仙,幸好今rì早来了,不然若是错过,岂不遗憾终生。”

胖脸上浮现的由衷之sè,无分毫作假,显是早就存了结交之心。饶是燕赤霞一贯淡然,也不由多看了金圣叹几眼。

“观止是个有心人啊。”

宁采臣感慨不已,都言商人狡诈,然而世间又有几人有胖子这样的诚挚之心呢。慨叹了番,宁采臣又想起,燕赤霞确实有这么个身份。据传言那些贪官污吏,邪恶jiān人每每闻听燕赤霞三字都吓得屁滚尿流,唯恐其寻上门来,可见其威名。他好奇的是燕赤霞身为道门中人怎得入了六扇门,这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他道:“燕兄是道门中人,怎得又入了公门。”

燕赤霞解释道:“燕某本来就是个捕头,半路才机缘巧合修了道。兼且红尘是非多,燕某又见不得不平之事,每每遇到总是忍不住出手,未免麻烦就一直挂着这么个身份。道不道,官不官,倒是叫两位笑话了。”

原来是这样,以燕赤霞的为人这样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宁采臣理解他的无奈,正sè道:“澄清宇内、扫荡犬鼠,此大丈夫之行也,我等佩服还不来及,又何来笑话。再者,只要问心无愧,念头通达,又何须在意他人风言风语。”

金胖子最羡慕的就是燕赤霞这等人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刹然而来翩然而去,无拘无束,岂不快哉。他拍着桌子道:“逸仙说得对,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大丈夫当如是。”

原本醉醺醺的燕赤霞眼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似有所悟,朗声道:“念头通达,问心无愧。好,说得好,倒是燕某着相了。来,喝酒喝酒。”

金圣叹本就垂涎yù滴,闻言立刻接过紫葫芦,连连灌了几口,才一入腹就两眼放光如见了美女一般,惊叹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说着又恋恋不舍的把紫葫芦交到宁采臣的手上。

拿过酒葫芦,宁采臣昂头喝了一口,才刚入胃,就升腾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秋雨的寒意一闪而逝,浑身上下舒展开来,无一个毛孔不舒服不快畅。俄而一阵淡淡的清香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身上练武遗留的暗伤都悄然消失,连停滞许久的功夫似乎都有所jīng进。

燕赤霞眼中jīng光一闪,暗道:内外通明、超凡拔群,好一块璞玉。若能入道,定然成就非凡。他微微瞥了眼金圣叹,暗暗可惜,此子虽然xìng情豪爽,却终究是个浊物,这酒浪费了。继而他又无声失笑,天地间的美玉本来就少,能偶然碰到一个已经难得,又岂能强求。

感触之间,他又听宁采臣道:“如此仙酒,岂能无菜,当诗之。”

连饮几口,宁采臣已然有了几分醉意,拍着桌子酣然歌曰: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睚眦即杀人,五岳为之倾。

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今yù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yù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

身佩三尺剑,一怒即杀人。割股将敬酒,谈笑鬼神惊。

千里杀仇人,愿费十载尘。专诸与田光,相结冥冥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

别母西门去,母悲儿不悲。身许汗青事,不归又如何。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yīn庭。十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山千寻。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

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君不见,狮虎逐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凌弱,纵使有理亦枉然。

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恶与仁,两不立。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男儿坠地杀四方,裹尸马革固其常。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