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克萨城下了火车,袁瑛一行坐着兵站派出的马车,在莽莽的荒原上整整走了五天,才到了呼伦边防三师的驻地根河。
大地被人为点着的大火燎成了黑sè,荒原上茂密的野草都被烧成了灰烬,旷野里没有燃尽的草丛依然在冒着青烟。野地里几台“火犁”轰轰作响,身后的黑sè的泥土象波浪似的顺着犁铧在翻涌着。

也许这就是过去所谓的发配吧?

要说起来,他干的事,放在过去,掉十回脑袋都不够。

袁瑛是袁世凯的大管家袁乃宽的次子,自小长在袁家,但骨子里却流着一股叛逆之血。袁世凯对家人管教极严,但对袁瑛却很照顾,不光把他送进北洋军官学堂读书,其后还保送其到ri本陆军测绘学校留学。

袁瑛在ri本却成了革m命党。

袁世凯想当皇帝,袁瑛却和几个同志偷着往新华宫里运炸弹,准备在袁世凯登基之时把老袁干掉。

不料,事不机密,他运进新华宫里的炸弹却被搜了出来。

总统府查出炸弹,吓得执法处长雷震chun差点下令全城戒严。这些毛头革m命党留下的线索太多,顺藤摸瓜,雷震chun直接把做了jing察监督的袁瑛捉到了京城军法处。

袁少爷倒很爽快,对其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您请便,老头子想当皇帝,我就是要炸他!

雷震chun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向老袁汇报,你们家里的事,您说该咋办?

反了天了!袁世凯拍着桌子大骂袁乃宽,不过却很手软:把那小兔崽子给我关起来!

袁瑛在刑部大牢里呆了三个月,袁世凯把他又扔给了林铄,这小兔羔子,你去管教去!袁瑛的脑袋算是保住了,被林铄大骂一顿,然后就被遣送到黑龙江,说是接受再教育。

袁瑛一道上没想明白,我杀了袁皇帝,怎么就成了民族罪人了?

袁瑛到了根河才知道,所谓的边防三师并不是作战部队,主要的任务是开荒种地,类似于农场,但依然用着军队的番号和管理方式。他是学测绘的,被分配到了新建的38团去搞规划。

田家成赶着辆三匹马拉的大车来接他,袁瑛和五个内地来的民工把行李搬到车上。他从小就没怎么干过活,样子十分别扭,田家成在一旁看着直笑。

“你也是被发配来的吧?”马车颠簸在长满荒草起伏不平的山地,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大兴安岭原始林海,田家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满嘴的开封口音。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田家成扬起手中长鞭,鞭梢划着弧线挽出一朵鞭花,在空中炸裂。

“那是什么?”身后的山坡上出现几个黑影,袁瑛坐在行李上,紧裹着身上的大衣,虽然已经是四月,野外的冷风依然让人感到寒意逼人。

“荒原狼,万一我们走不动了,就正好成了它们的晚餐。”田家成头也没抬,“所以到了这里,谁也别想逃走,孤身一人走在这荒野上,肯定会成了它们的食物。”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逃难的民工吓得脸都白了,大家缩在车上,都用略带恐惧的目光盯住不远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匹饿狼。

“小雷子,你们不是带着枪呢,怎么不打它?”袁瑛问身旁跟着田家成一齐来接他们的小伙子。

“没用的,那东西贼得很,根本打不着!”雷耕生在马车上打着瞌睡,“刚来时也想打来着,后来懒得费那劲,你没见那些家伙都正好呆在步枪的shè程之外?这些狗怂,jing着呢。”

从根河到38团场部有60多公里,这之间有个兵站,那里为过往的人员提供免费的食宿,中午大家在兵站吃饭的时候,跟在身后的那些狼才不见了。

兵站里的伙食十分粗陋,主食是白面和高梁面、玉米面等混合蒸出来的馒头,还有一份白菜粉条汤,汤里面还飘着一、两块没上过sè的白肉片。对于从小生活在富裕家庭的袁瑛来说这样的食物简直难以下咽,而对于那些从内地逃难过来的民工来说,这不亚于是一顿美食。大家吃得很开心,似乎已经忘记了一上午提心吊胆遭受的恐惧。

田家成和雷耕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伙食,两人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好象一切都很自然。

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再回到路上,袁瑛终于在杂乱的马蹄声和胶皮大车的实芯轮胎与大地之间沉闷的撞击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吁!”马车停了下来,袁瑛惊醒过来,抬头看天,昏黄的ri头斜挂在天边,他有些转向,一直认为太阳要落下的那边是南面。

“嘿!干什么呐?”田家成向路边几个正在干活的小伙子打着招呼。

“垒厕所,团长说大伙满地里乱拉,不雅观!”一个jing赤着上身的家伙放下手上的土块答道,他健壮的身体上沾满了泥土。

“他姥姥的,这荒山野地里,也开始穷讲究了!”田家成笑骂道:“来了新伙计了,弟兄们,过来迎接一下!”

38团是一个新成立的农场,条件十分艰苦,袁瑛有些吃惊地指着空地上的两排土坯房说道:“我们就驻那?”

“想得美吧,那两排是办公的地,我们住那边……”田家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土坯房后面荒地上一排排鼓起的土堆说道。

“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这些和坟墓差不多的土堆里怎么能住人?袁瑛有些搞不明白。

田家成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地-窨-子!”

袁瑛就这么呆了下来。

ri子一天一天地在过,烧荒、垦荒、打柴、种地,大家似乎都变成了农民,最初还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ri子一久,也就麻木了。

没有什么不平衡,团场里有许多能人,包括赶马车的田家成当初也是从ri本士官学校骑兵科毕业的军官,1914年受民党指派,yu策动武装夺取吴淞炮台,结果失败后被抓。大家都是杀头的罪过,林铄把他们保下来,然后发配到黑龙江,已经十分宽大了,还想要怎么样?反正大家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大家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ri子,唯一能够看到外面的消息就是田家成等人每半月去一回师部拉一回补给捎回来的报纸,大家能看到的除了《东北农垦报》,就是中华复兴党机关主办的《中华ri报》,就这样,看到的新闻也都是一个月以前的消息。

也许,大家就这样过一辈子?

看着绿油油的麦田,好象也有一些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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