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我们被识破了？！”
讷德林慌里慌张地从齐胸高的蝇油桶上蹦下来。手里掉落的卷宗倒比他本人先一步着地，又不幸地被讷德林的学士靴结结实实跺了一下。
落汤鸡似的赛连姆闯进来的时候，讷德林刚开始阅读有关蜥蜴人独特婚俗的章节。侏儒的狼狈模样显然吓着他了，这个年轻的魔法学徒一贯神经过敏，尤其是在做过某些“亏心事”以后。
“哦，别怕，小姑娘，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钓鱼——钓鱼而已！”侏儒正拧着衣襟上的水，看见讷德林一惊一炸的样子，忙不迭地掌心朝下做出镇定的手势。
讷德林这才放松下来。他从cháo湿的地板上拣起羊皮卷，心疼地用袖子去搌上面的水迹。
“这么说，你侥幸逃脱了被蜥蜴人钓走当晚餐的厄运？”
他故意揶揄赛连姆，因为讷德林极度讨厌被人叫作“姑娘”——虽然他这个不怎么体面的绰号在塔曼埃索斯学院几乎无人不知。
“你以为我只是去消遣？”侏儒露出（或者说“装出”）受到伤害的表情，“你真是、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讷德林并不理会赛连姆的装腔作势，他爬回到蝇油桶上坐着——那是房间里唯一称得上干爽的地方——继续研读从学院图书馆携来的卷轴。赛连姆转动着他浅sè的大眼睛，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被他卖的关子所吸引。好在他从不担心难以获得别人的注意。小侏儒干咳一声，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瞧，我们伪造的文牒——”
不出赛连姆所料，一听见“伪造”这个字眼儿，讷德林立即紧张地抬起头，抻长脖子向窗外张望。
侏儒可毫不在乎他的紧张。
“我们伪造的文件今早就递交上去了。但整整一天，不但没有国王的宣召，就连一个像样的回复也没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蜥蜴人的宫廷办事效率向来这么低下！”讷德林摊开手，露出错愕的表情。
“不，不！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们伪造的可是国书，上面带有索弥亚神圣同盟的徽章，即使特玛布鲁尔再闭塞十倍，也会有负责外事的官员认出那个象征巫师同盟最高权利的徽章！我可不认为哪个绿皮肤的家伙胆敢对索弥亚同盟的致意如此怠慢。”
“可现实是我们还得与其他商人一起呆在整座宫殿卑下的最底层——话说回来，我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是个有趣的主意。瞧瞧咱们俩一天之内都干了什么？——伪造国书、伪造玺封、谎称自己是同盟秘密派遣的特使——我们是不是太疯狂了？而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偶然发现了一个貌似死灵法师的家伙正漫步在蜥蜴人的宫廷里！”
讷德林的怒火突然发作，冒充使节带来的羞怯与不安正把他逼向崩溃的边缘。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求求你别再大呼小叫了，看在伟大的诺阺忒阿比①的份儿上！”这下轮到赛连姆不知所措，他痛苦地撩起湿衣襟捂住脸孔。“亲爱的讷德林，拽我一把，至少先让我坐到看得见你眼睛的地方！”
讷德林气哼哼地把小侏儒扯上蝇油桶。水从赛连姆的裤腿上滴下来，在栎木桶盖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那么，让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必须承认，为了让你倾向于赞同这个计划，我不得已撒了个小谎。我看到的家伙可不是什么死灵法师，而是格里诟——菲尔提乌斯?格里诟，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什么，格——格里诟？——那个迪雅的‘未来之星’？”讷德林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卷轴再一次从他膝盖上滑了下去。
“啊哈，没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不是对蜥蜴人的国家怀有某种重大野心，迪雅七人评议会的那些老妖怪们怎么会把他们最宠信的继任者派到这种瘴雨蛮烟的地方来？
“就是昨天上午，我看到格里诟在蜥蜴人的外事官员陪同下，沿着最高层的悬廊走向王宫的主殿——尽管隔着足有一棵阿皮安树那么高的距离，从那家伙身上传来的亡灵臭味还是熏得我差点儿吐出来。哼，毫无疑问，他是去接受蜥蜴人的国王班比奥三世的召见。
“想想吧，讷德林。数百年来，蜥蜴人从不介入大沼泽以外的纷争，除了必要的贸易往来，他们拒绝与任何种族扯上关系。这些长着鳞片的德鲁伊教徒②无yù无求地固守着这片湿地，谨遵沼泽之神的谕示，排斥所有外来的影响。我猜不出我们的死敌妄想靠什么打动他们——而且，最关键的——迪雅的巫妖为什么要拉拢蜥蜴人？想要买些物美价廉的香料满足他们腐烂的鼻子，还是租借一片泥塘放养他们的食尸鬼？——他们以前可并不需要这里的任何东西！”
罕见的严肃神情凝固在侏儒没有一丝皱纹的圆脸上。讷德林屏住呼吸，以夸张的姿态死死瞪着对方——他有把握撑到赛连姆憋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往常他用来戳穿小侏儒的信口雌黄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但这一次，屡试不爽的招数似乎不灵了。
“得了，讷德林，我以家族世代相传的手艺起誓，这次绝不是开玩笑！”赛连姆的声音不高，但明显包含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讷德林开始感受到影响力。但与其说他是被赛连姆的话所感染，毋宁说讷德林是被小侏儒的表情打动了。
“你的意思，他们之所以向蜥蜴人示好，是——是为了对付我们？”
“当然！”赛连姆在蝇油桶上蹦了起来，“难道你还有别的解释？索弥亚神圣联盟每年要从这里购置近万桶油，由于是各个商会和学院分别洽谈，这还只是保守的估计。一旦特玛布鲁尔站在黑巫妖一边，我们将不能从这里买到蝇油，你想想那后果？我们再也无法驱动任何魔法傀儡，无法维持各个城邦庞大的防御设施正常运转，如果这时遭到来自迪雅的攻击，我们怎么应付来势汹汹的死亡大军？——更可怕的是，没有蝇油我们就无法驱动傀儡龙，那可是足以威慑整个大陆的力量。由于它的存在，索弥亚这个从不向公民征调兵役的松散同盟得以在过去的七十年里远离战火，你能想象我们失去傀儡龙意味着什么吗？”
在小侏儒慷慨激昂的演说面前，讷德林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台轰鸣的魔法炉，正在不知名能量的驱使下疯狂地运转。
的确，现在正是遥远的北方大雪封门的隆冬时节。他们恐怕是最近两个月里唯一抵达特玛布鲁尔的索弥亚商人。通知学院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两个必须做点儿什么阻止巫妖的yīn谋——是的，必须有所行动。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是个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你不总是希望做个英雄吗？”赛连姆脸上洋溢出教唆犯似的笑容。
讷德林的脸孔微微有些涨红，好半晌才说到：“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就在这里傻等？”
“耶！”侏儒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从木桶上一跃而起。“好伙计，我们总算可以切入正题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形势，喏，这正是我假装去钓鱼的原因。一个简单的伎俩就测试出了卫兵们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你知道，商旅们例来是不被允许离开露台的，他们被破格安置在宫殿里只是因为外来客适应不了地面上cháo湿溽热的环境。但刚才我却可以坐在藤廊上钓鱼，足有十个卫士注意到了我，但却没人来阻止。显然，他们已经得悉了我们的新身份，所以才对我如此纵容。但这些可恶的蜥蜴人还是装作一无所知，这意味着班比奥三世还没拿定主意——是接受迪雅的‘好意’还是靠向索弥亚同盟？——呵呵，这可真是够他头疼的！”
“你还是没说我们要怎么做！”讷德林不客气地打断赛连姆的长篇大论。
“只要想办法对班比奥三世再施加一点儿影响，我们可以装作——”
“够了！别想再让我冒充什么使节！”讷德林喘着气再一次截断侏儒的话，“我们——我们干吗不干脆杀了格里垢？”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赛连姆嘴张得可以塞进一只拳头。好一会儿，讷德林咕哝着说到：“我宁可选择面对黑巫妖，也不愿意作为一个冒牌使节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揭穿！”
注：①诺阺忒阿比：侏儒信奉的工艺之神。
②德鲁依教徒：指阿洛维恩各种族中信奉古老德鲁依教义的徒众。此处只是比喻，用以暗示蜥蜴人社会的封闭保守以及他们对于所居住环境的满足与依赖。实际上，蜥蜴人中从未产生过任何一个德鲁依教士。
讷德林慌里慌张地从齐胸高的蝇油桶上蹦下来。手里掉落的卷宗倒比他本人先一步着地，又不幸地被讷德林的学士靴结结实实跺了一下。
落汤鸡似的赛连姆闯进来的时候，讷德林刚开始阅读有关蜥蜴人独特婚俗的章节。侏儒的狼狈模样显然吓着他了，这个年轻的魔法学徒一贯神经过敏，尤其是在做过某些“亏心事”以后。
“哦，别怕，小姑娘，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钓鱼——钓鱼而已！”侏儒正拧着衣襟上的水，看见讷德林一惊一炸的样子，忙不迭地掌心朝下做出镇定的手势。
讷德林这才放松下来。他从cháo湿的地板上拣起羊皮卷，心疼地用袖子去搌上面的水迹。
“这么说，你侥幸逃脱了被蜥蜴人钓走当晚餐的厄运？”
他故意揶揄赛连姆，因为讷德林极度讨厌被人叫作“姑娘”——虽然他这个不怎么体面的绰号在塔曼埃索斯学院几乎无人不知。
“你以为我只是去消遣？”侏儒露出（或者说“装出”）受到伤害的表情，“你真是、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讷德林并不理会赛连姆的装腔作势，他爬回到蝇油桶上坐着——那是房间里唯一称得上干爽的地方——继续研读从学院图书馆携来的卷轴。赛连姆转动着他浅sè的大眼睛，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被他卖的关子所吸引。好在他从不担心难以获得别人的注意。小侏儒干咳一声，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瞧，我们伪造的文牒——”
不出赛连姆所料，一听见“伪造”这个字眼儿，讷德林立即紧张地抬起头，抻长脖子向窗外张望。
侏儒可毫不在乎他的紧张。
“我们伪造的文件今早就递交上去了。但整整一天，不但没有国王的宣召，就连一个像样的回复也没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蜥蜴人的宫廷办事效率向来这么低下！”讷德林摊开手，露出错愕的表情。
“不，不！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们伪造的可是国书，上面带有索弥亚神圣同盟的徽章，即使特玛布鲁尔再闭塞十倍，也会有负责外事的官员认出那个象征巫师同盟最高权利的徽章！我可不认为哪个绿皮肤的家伙胆敢对索弥亚同盟的致意如此怠慢。”
“可现实是我们还得与其他商人一起呆在整座宫殿卑下的最底层——话说回来，我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是个有趣的主意。瞧瞧咱们俩一天之内都干了什么？——伪造国书、伪造玺封、谎称自己是同盟秘密派遣的特使——我们是不是太疯狂了？而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偶然发现了一个貌似死灵法师的家伙正漫步在蜥蜴人的宫廷里！”
讷德林的怒火突然发作，冒充使节带来的羞怯与不安正把他逼向崩溃的边缘。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求求你别再大呼小叫了，看在伟大的诺阺忒阿比①的份儿上！”这下轮到赛连姆不知所措，他痛苦地撩起湿衣襟捂住脸孔。“亲爱的讷德林，拽我一把，至少先让我坐到看得见你眼睛的地方！”
讷德林气哼哼地把小侏儒扯上蝇油桶。水从赛连姆的裤腿上滴下来，在栎木桶盖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那么，让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必须承认，为了让你倾向于赞同这个计划，我不得已撒了个小谎。我看到的家伙可不是什么死灵法师，而是格里诟——菲尔提乌斯?格里诟，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什么，格——格里诟？——那个迪雅的‘未来之星’？”讷德林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卷轴再一次从他膝盖上滑了下去。
“啊哈，没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不是对蜥蜴人的国家怀有某种重大野心，迪雅七人评议会的那些老妖怪们怎么会把他们最宠信的继任者派到这种瘴雨蛮烟的地方来？
“就是昨天上午，我看到格里诟在蜥蜴人的外事官员陪同下，沿着最高层的悬廊走向王宫的主殿——尽管隔着足有一棵阿皮安树那么高的距离，从那家伙身上传来的亡灵臭味还是熏得我差点儿吐出来。哼，毫无疑问，他是去接受蜥蜴人的国王班比奥三世的召见。
“想想吧，讷德林。数百年来，蜥蜴人从不介入大沼泽以外的纷争，除了必要的贸易往来，他们拒绝与任何种族扯上关系。这些长着鳞片的德鲁伊教徒②无yù无求地固守着这片湿地，谨遵沼泽之神的谕示，排斥所有外来的影响。我猜不出我们的死敌妄想靠什么打动他们——而且，最关键的——迪雅的巫妖为什么要拉拢蜥蜴人？想要买些物美价廉的香料满足他们腐烂的鼻子，还是租借一片泥塘放养他们的食尸鬼？——他们以前可并不需要这里的任何东西！”
罕见的严肃神情凝固在侏儒没有一丝皱纹的圆脸上。讷德林屏住呼吸，以夸张的姿态死死瞪着对方——他有把握撑到赛连姆憋不住笑出声来。这是往常他用来戳穿小侏儒的信口雌黄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但这一次，屡试不爽的招数似乎不灵了。
“得了，讷德林，我以家族世代相传的手艺起誓，这次绝不是开玩笑！”赛连姆的声音不高，但明显包含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讷德林开始感受到影响力。但与其说他是被赛连姆的话所感染，毋宁说讷德林是被小侏儒的表情打动了。
“你的意思，他们之所以向蜥蜴人示好，是——是为了对付我们？”
“当然！”赛连姆在蝇油桶上蹦了起来，“难道你还有别的解释？索弥亚神圣联盟每年要从这里购置近万桶油，由于是各个商会和学院分别洽谈，这还只是保守的估计。一旦特玛布鲁尔站在黑巫妖一边，我们将不能从这里买到蝇油，你想想那后果？我们再也无法驱动任何魔法傀儡，无法维持各个城邦庞大的防御设施正常运转，如果这时遭到来自迪雅的攻击，我们怎么应付来势汹汹的死亡大军？——更可怕的是，没有蝇油我们就无法驱动傀儡龙，那可是足以威慑整个大陆的力量。由于它的存在，索弥亚这个从不向公民征调兵役的松散同盟得以在过去的七十年里远离战火，你能想象我们失去傀儡龙意味着什么吗？”
在小侏儒慷慨激昂的演说面前，讷德林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台轰鸣的魔法炉，正在不知名能量的驱使下疯狂地运转。
的确，现在正是遥远的北方大雪封门的隆冬时节。他们恐怕是最近两个月里唯一抵达特玛布鲁尔的索弥亚商人。通知学院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两个必须做点儿什么阻止巫妖的yīn谋——是的，必须有所行动。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是个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你不总是希望做个英雄吗？”赛连姆脸上洋溢出教唆犯似的笑容。
讷德林的脸孔微微有些涨红，好半晌才说到：“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就在这里傻等？”
“耶！”侏儒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从木桶上一跃而起。“好伙计，我们总算可以切入正题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形势，喏，这正是我假装去钓鱼的原因。一个简单的伎俩就测试出了卫兵们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你知道，商旅们例来是不被允许离开露台的，他们被破格安置在宫殿里只是因为外来客适应不了地面上cháo湿溽热的环境。但刚才我却可以坐在藤廊上钓鱼，足有十个卫士注意到了我，但却没人来阻止。显然，他们已经得悉了我们的新身份，所以才对我如此纵容。但这些可恶的蜥蜴人还是装作一无所知，这意味着班比奥三世还没拿定主意——是接受迪雅的‘好意’还是靠向索弥亚同盟？——呵呵，这可真是够他头疼的！”
“你还是没说我们要怎么做！”讷德林不客气地打断赛连姆的长篇大论。
“只要想办法对班比奥三世再施加一点儿影响，我们可以装作——”
“够了！别想再让我冒充什么使节！”讷德林喘着气再一次截断侏儒的话，“我们——我们干吗不干脆杀了格里垢？”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赛连姆嘴张得可以塞进一只拳头。好一会儿，讷德林咕哝着说到：“我宁可选择面对黑巫妖，也不愿意作为一个冒牌使节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揭穿！”
注：①诺阺忒阿比：侏儒信奉的工艺之神。
②德鲁依教徒：指阿洛维恩各种族中信奉古老德鲁依教义的徒众。此处只是比喻，用以暗示蜥蜴人社会的封闭保守以及他们对于所居住环境的满足与依赖。实际上，蜥蜴人中从未产生过任何一个德鲁依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