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赞:
万夫莫当力开山,斗酒无非诗万篇;勤将一腔分明血,洒与轩辕祭天元。

只说那贵妃,也有须眉不及的豪强,眼见那残阳影里,山岗处九骑如虎当住去路,将个车辇支起,要逞天家的威风。

那九骑何来?

又道是那独岗之上,乱军奔走,打虎将棍杀小霸王,纵有关胜神威,莫能抵挡。毕竟力有未逮,赵楚眼见一片都是乱,趁势叫道:“有我今rì断头兄弟在此,官贼安敢抵挡?杀破宗太守,打破青州城,只为天下好汉,好将吼出一口恶气!”

当时应者如麻,啸聚麾下,三五百人马,有那孙二,前头舍命力并,官军里好手,只看快马如飞,远近不敢抵挡,一路杀出,那里舍了数十将校,宗泽心惊,关胜三人又教赵楚亲身断后纠缠,只好看这一伙人马杀透了重围,仗着马快,渐渐遁入山林小道里去。

霹雳火本有不便,偏生xìng子莽撞,走马追来,赵楚立马当路,持刀喝道:“安敢舍命来追?让你是一条好汉,不便折却xìng命,只看赵楚手段!”

当时骤马一刀,暴风骤雨一般,眼见那刀锋森森,秦明自知闪躲不过,闭目只待一死,心下叹道:“奈何这许多军马,竟挡不住几个反贼?莫非苍天果然已死?”

却不防,赵楚半空里掉转刀口,将那刀背正中秦明后心,趁势杀近身来,刀里加了一鞭,秦明伏鞍一口逆血不能掩饰,半时仰面倒落尘埃,自有心腹死命来救,哪里知赵楚本无心害这一条好汉xìng命,大笑飞马而去。

关胜于军里,眼见渐渐走远,那郝思文问道:“将军何不追赶?”

关胜手指后山处绰绰人影,叹道:“你且看这一伙好汉子,临乱而不肯乱,彼此舍命相救,譬如手足,如何追赶得手?想这般好汉,如何甘愿做贼?”

郝思文二人不能答话,各自怀了心思,此处不提。

单说赵楚,走马赶上众人,毕竟李忠奋起一时勇气,手段总不及关胜等众,早已动荡心腑,眼见大仇得报,一时心里畅快,倒吸了冷气入怀,登时一口气回转不来,若非众人相救,倒入乱蹄之下。

便在山间,略略歇息片刻,孙二来问道:“如今既决意要做好大事,二龙山里一处弟兄,清风寨里又一泼弟兄,只是倘若不能呼应,难免落了往昔三山的果,这里也不是好事。但请大哥做个主,彼此各自会和,声势浩大,正好打下青州府,那官军纵然势大,能奈我何?”

赵楚却心中有了计较,暗道:“本当这大宋,早已失了生气,如今有这一伙人手,原本只当取经略之地不是难,叵料虽如今看似节节得胜,实则流寇一般?彼此会和,正是我心所愿,只倘若果然取青州府,民情并非果然沸腾,兵马钱粮何处来?”

只不可伤了这一泼弟兄心头的热,赵楚笑道:“正是计较,且看明仔细,先往清风寨里去,会和彼处,再复呼应出二龙山里弟兄,取青州府,不在话下。”

孙二依了,又疑道:“时迁哥哥,多rì不见,不知竟往何处去了?”

赵楚道:“我料时迁兄弟自有肝胆,必非小人,他一番手段,非是冲阵厮杀的勾当,想是往僻静处,只等你我兄弟有甚么万一,方趁官府不备作就大事来援。”

孙二将信将疑,乃传令众军,看明仔细,逶迤往清风寨而来。

半路里,李忠昏迷不醒,他那喽啰,哪里能及这九骑?委顿不堪,赵楚便教选个僻静处,将伤者安放,自引九骑,赶往清风寨里来。

又待到了外头,官府探子不绝,更多官军斥候游走,赵楚疑道:“便是寨中弟兄聚义,放着张叔夜在,当遣大军来围,怎生这般小心只是戒备?必定有缘故!”

乃令打探,片刻孙二来告,道:“原是慕容彦达的妹子,朝廷里的贵妃,正在今rì返京,官军好歹松懈,只为此事,但怕寨中弟兄杀出惊动銮驾,因此如此。”

再复教探,却是琼英出马,不片刻又回,报道:“青州差遣著镇三山黄信,京师里又来个金枪手徐宁,各引数百人马,一行足有千余,不敢过清风寨处,要自北头里而去。”

孙二问道:“放着这天下,那官家昏聩,全赖一众jiān臣并着这妇人,大哥可有计较?”

赵楚沉吟片刻,遽然道:“休管这许多,既是朝廷里的,且见他一见最好。”

乃命一行,抄了小道,正在前头必经之路上,唤作独关岗的所在,出岗数十里方有个巡检寨,这九骑便在此等候,果然天sè方晚,人喊马嘶,远远开来这贵妃的车驾。

一番惊变,赵楚不禁讶然,环顾左右道:“不意禁中,竟有这等奇女子,休辱没你我弟兄好汉名声,待俺会她一会。”

于是孙二引众骑扎住山岗,赵楚匹马下山来,缓缓而近,这数rì的征战,他一身都是血腥,迎面数丈之内,腥风扑面,那京师里的jīng贵军们,哪里有这等见过?只看那刀锋森寒,方起的些许勇气,又消散小半。

再复近时,青州军马面有怒sè,徐宁黄信二人持器械当住车驾,喝道:“休冲撞贵人,遍诛三族。”

赵楚荷荷做声大笑,道:“自京师里火烧翠云楼,打杀了高衙内,俺一伙弟兄,早作了断头之约,死且不惧,何必拿大话欺压?想宗泽麾下,jīng兵数千,名将有关秦宣郝,不能阻挡,放着你两个,何足道哉?”

黄信大怒,挥剑来杀,赵楚道:“尔非好汉,换你师傅来。”

黄信更添三分恼怒,骂道:“虽不及师傅手段,报效朝廷的心,俱是一般,拿你反贼,何必劳动他人?且看黄信手段!”

至此近了,徐宁方辨出来人竟是赵楚,骇然吃惊,急忙叫道:“将军当心,此人非人力可敌。”

又不敢让开去路,生恐赵楚冲在贵妃车辇前头,一时束手无策。

赵楚看这黄信,倒也有秦明三分勇气,舍命并来,也敬他原是个汉子,拨马走开,横刀叫道:“且慢动手,只问着车辇里,果然便是赵佶那厮贵妃?”

徐宁道:“正是,你待如何?”

赵楚笑道:“赵佶这厮,不惟并无太祖血勇,更不复太宗厚颜,只是个酸腐文人,不想竟有这等奇女子长于深宫,颇教俺好奇。”

但听那车辇上,隐约一绰影子淡然道:“反贼何言也?天子自有明威,非你等所能知,文治武功,岂是贼寇所能断者?”

赵楚佯怒道:“想赵佶只为一己之私,将俺一条好汉,牛马也似一路发配来,教那腌臜小人,几将我妻害却xìng命,正好教赵佶这厮,也知恩怨只在朝夕的报。”

黄信只看那拨马一让,自然知晓非是敌手,眼见面目也留了许多,不在逞勇,返身与徐宁并作一处,又见这大虫大怒,骇然要来阻挡。

那贵妃,瞧不甚清晰面目,音调不闻变故,又道:“官与贼,从来誓不两立,本位只在此处,倘若命里不由,强求无用,只管放马来杀便是,何必以口舌之快堕你三分汉子血勇?”

赵楚大奇,回顾山岗处,笑问道:“自开国来,禁中天子,俱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早将汉人血勇,俱都阉割消散不见,倒是这一个妇人,将那太祖之下一并的天子,俱都比将下去也,众家弟兄可曾料到?”

琼英笑道:“倒是不曾,这一个好大架子的妇人,倒合作军阵里的马前卒,何必沆瀣与那没勇气的赵家老官儿一气?”

将那慕容贵妃,大怒喝道:“且住口舌之快——历来天子,俱各明清,太宗一统天下,雄才大略,岂非贼寇所能言者?本位纵死,不饶你这等贼徒。”

赵楚嗤笑道:“好一个雄才大略,不见复燕云祖宗之地,亦不闻马踏河朔威汉人风采大漠之中,倒是厚颜无耻,将个强迫妇人掠夺美人作幸事画影图形教后人不齿。俺不闻汉唐雄风,不知汉家遗脉,只听今rì也纳贡,明rì也岁币,这等祸事,起自赵炅,如此欺男霸女以耻为荣志大才疏小儿,也敢称雄才大略?更有其兄,阉割汉人血勇,只为一家之私,可怜崖山之后,不复浩荡中华。某堂堂好男儿,竟与此等泼贼同姓,恨不能生逢彼时彼处,将二贼,一刀两断,了却华夷百年遗恨。”

这一席说辞,旁人怎能听个分明?不说徐宁二人面面相觑,那山岗上众骑,一头雾水。

贵妃讷然,不知所辩,赵楚又道:“想如今,历代天子,既无汉唐明皇之志,又不复知耻后勇之能,百年沉沦,生将几多好男儿,教那阉贼打磨了志气?看你是个出奇的女子,多分辨几句。”

回身问道:“如今,他既许彼此官贼分明,我当如何处之?”

孙二道:“既分敌我,一刀杀之!”

赵楚骤然冲马,一刀砍了黄信下马,又复一刀,拖了徐宁,飞马来了车辇之前,那刀锋,倘若轻轻一落,将个可怜红粉,与那銮驾俱都作了尘埃。

直此时,那贵妃方果然骇怕,遽然睁目,非是不肯落了天家的威风,有口舌,不能言耳。

不防赵楚将她上下打量,忽然大笑,那山岗上,八骑飞奔而下,孙二叫道:“何必迟延,眼见张叔夜那厮便在左近,哥哥何必与个妇人支吾?想那皇帝老儿,既昏聩无能,当有这善媚妇人好事,正好杀之,也为天下英雄,吐却一口恶气。”

官军纷乱,毕竟那京师里来的,都是些依仗,瞧去甚是雄壮,搏命却是无能,四下大乱,却正好教青州军里几个小校,趁乱往州府里求援去了。

当时赵楚喝道:“众家弟兄,且听我一言!”

乃大声喝道:“如今天下,既分了纲常,只说有个夫纲君纲,这世道,便都是皇帝家的,他既不上心,怨着谁人来?你我弟兄,恩怨分明,是非了断,当知这天下祸乱,不使英雄出头的,只在皇帝一人身上。看这妇人,诚然有节气,纵然魅惑,倘若皇帝有个本xìng,区区一言,济得甚事?但凡为皇帝卖命,果然能害你我兄弟xìng命者,但杀无妨。只这妇人,手无寸铁,力不能缚鸡,便是一刀杀了,你我俱与那皇帝甚么分别?如今我为砧板,她乃鱼肉,杀之无益,无非多添一个冤魂。倘若依我,不肯坏胸中一段节气,自这妇人始,不可将世道差池,教那皇帝多个替罪的籍口。”

众人默然,冲破围阻,聚来赵楚身边,目视那车辇,倒颇有小内侍,虽两股战战面如土sè,不肯远离。看那垂帘帷幕之下妇人,骇然却不知落魂,便是琼英,也多看她两眼,道:“果然与旁的不同。”

便这九骑,拨马而出,官军里不敢抵挡,只看他九骑,各自又上那山岗,一骑,又一骑,三五骑,直至九骑,渐渐匿入夜sè里,渐渐不见踪影。

官军彼此触摸颈项,都觉侥幸,暗自道:“头尚在。”

便那车辇里贵妃,本当今rì难逃一死,叵料这九骑,来如夜风,去如明月,那贼寇口内的杀头夷族地话,她并不在心上敢多留片刻,只这不肯坏妇人xìng命行事,便她自诩知事,平生未闻,那九骑已远远去了,却觉有豪光,刀光一般斩在心头。

至此,天下只怕再不复有一人能知赵楚心思,毕竟甚么说头?

便是琼英半路里问起,赵楚拿些担当的话头递过,不肯多言。

只是心内却道:“甚么jiān贼误国,甚么瓦釜钟吕,人治之时,大错只在一人耳。想梁山泊里聚义,这番念头倘若众人共识,谁敢再议替天行道?休管甚么宋三郎吴学究,有这一番生了根的念,招安招安,招甚么鸟安,敢复再言?”

当时叹道:

可怜忠义宋公明,蓼儿洼里葬恩情;至今一马断退路,谁记元夜探东京?

又道:

总是书生恁多情,古来官贼早分明;拼就断却咏叹曲,不教江南葬英雄。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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