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闲汉们,大都无事生非之类,整rì走街串巷只想捞些没本钱的买卖,太尉府自有人手撺掇,使他等邀了乡邻,又正是无事季节,赶来瞧热闹,更有闲钱花,谁个不乐意?!
一声喊,都是喝彩,就见那禁军里xìng子急躁的,撩衣拔步,奋勇一拳直奔赵楚而去,有识得厉害的,叫道:“好汉子,好长拳!”

赵楚沉步如坐马鞍,让开那汉拳头,脚下使个绊子,那汉随行来的叫道:“兄弟须提防,不可急躁冒功!”

那汉面上只是冷笑,螳螂一般,轻巧一跃让开,不防赵楚拳快,疾步赶上,一掌正拍在肩头,刀割一般剧痛,忍耐不住摇身晃倒地上。

众人见他一合便败,倒彩如雷,那闲汉们便叫:“好没趣,是好汉的,再来打过!”

赵楚既探分明,便不迟延,喝道:“俺本泼皮之身,平rì不与军中好汉结怨,奈何你几个咄咄逼人,情面须留不得,刀枪棍棒,拳脚鞍马,只管尽数来杀!”

那几个军汉,面子上看不过去,托地跳入战圈,奋勇打来。

赵楚叫一声好,昂然不避,仗着身高臂长,猿猴般钻入人群,脚下如震霹雳稳稳拿住,扯过一汉手臂,将个半身轻轻一靠,那汉如撞巨木,竟为这一靠昏死,余人吃了一惊,不及查看,赵楚使个后世摔跤步法,长索般缠绕一人双足,跳跃不得,再轻轻一靠,暗劲迸发,海啸一般,那军汉们又失一条助力。

眼见奈何不得,军汉们发了狂,其余三个,赤目合围而来,赵楚不与纠缠,自跃出战圈,望定一人面目,大喝一声,一拳径直捣去,那人惶恐避之不及,啪一声响,涕泪俱下,忙忙要逃。

众人瞧的清楚,赵楚先拳镇一人,闪电般又钻入另一个怀抱之中,肘击冰雹也似,那人连连后退,又为他使个绊子,倒地不起。

剩余一个,心胆为之所慑,大叫一声待要走,被赵楚让过身形,扯住衣领张开五指,拍排云似一掌正中后背,踉跄扑地,起身不得。

当此时,那先中拳的,尚自挺挺站着,胡乱舞动拳头,上下护地水泼不进,果然是有些本领的,竟将手臂当那长刀使唤,奈何终究实力不济,被赵楚拿捏到肩窝,不见动静,只见那汉一声大叫,委顿在地。

众闲汉里,也有暗暗来窥的,见赵楚不合喘息功夫先下五人,惊心不已,悄然钻出人群,撒腿直往太尉府而去。

赵楚呵呵大笑,那军汉们面红耳赤,挤开人群消失殆尽。

他几个也记仇不得,江湖中好汉,厮杀便是厮杀,胜负既分,若再纠缠,好汉里容不得他,心下也甚佩服,眨眼间迅雷般连败五人,这等惊雷手段,平生少见。

闲汉们兀自不肯散了,乱纷纷叫作一团,怂恿赵楚再寻人厮杀,有人叫道:“赵大郎从军之前,一条哨棒一杆长枪,号称打遍京师无敌手,如今好汉更换,英雄迭增,怎不往拳馆再行挑战?好教咱们见识你当年风采!”

这人睥睨甚过,自视如好汉一般,然一言既出,便往人后躲闪,不敢直面,赵楚喝道:“把你几个腌臜泼才,斗狠不见勇气,撺掇俺寻人厮斗,可见龌龊心思,休走,吃俺三拳两脚好打,回去于你主人面前分说!”

闲汉们见他拔步赶来,慌忙一哄而散,百姓拍手而笑,慢慢也各自散了。

赵楚心下计较,只怕不出高俅那厮手段,心下不耐纠缠,只想收拾了行囊寻个好去处静养,回头又道:“眼见林教头白虎节堂事发,虽道此人若非风雪山神庙便不成头号好汉,终究家破人亡不美,俺若去了,鲁智深双拳难敌,只是不好。罢了,高俅纵然有泼天手段,说得好,俺在此也无甚事,说不好,天涯海角他自有追究,且看他奈我何!”

计较已定,便不忙收拾,只是暗暗卷了碎银花销藏了,时刻jǐng惕出逃,一面赏花饮酒,安闲等待。

傍晚时分,又有不怕的来搦战,三拳两脚打散,不见有堪堪敌手,心下十分烦闷,便自打熬筋骨不提。

至天明,又有寻常汉子来搅扰,倒是外地人,手头缺欠,闻名而来,赵楚好酒伺候,临别又赠他银两,不提。

眼见三五拨搦战的过了,便到与崔念奴相约时候,这rì清早,赵楚正待出门,外面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出门望去,一行人马,剽悍如虎豹,着衣非是中原之人,他也有记忆,知是金国使者,眼见他等趾高气昂纵马飞掠而过十分快活,怒容满面,好生烦躁。

陡然,竟有三个清秀至极的小厮,笑吟吟自院墙外张望,细细看他,不是崔念奴,又是哪个?忙要她几个进来,便问:“如何这般装束?”

崔念奴道:“金国蛮子已是到了,大郎也瞧得分明,昨夜枢密院里有虞侯来强邀,奴奴好歹一番好话将他打发,不及天明,瞒了嬷嬷换成装束逃将出来见你。”

赵楚面目yīn沉,道:“金人狼子野心,吞我中原大地只在早晚,奈何赵佶那厮,并几个当官的并无半分远见。这便作罢,他家江山,断了于谁俺自管不到,却拿我锦绣姐妹清白之身,早晚祀奉蛮夷虎狼之躯,当真可恶。”

崔念奴叹道:“并非当官的都与枢密相公一般,太师蔡某,早晚入宫分说利害,官家只是不允,倒教蔡某赋闲养老,这蔡太师,却是有几分远见的。”

赵楚却不知,他只道六贼里便有蔡某,民间也都说此人蠹虫一般,原来竟有几分本领,只不知究竟如何。

崔念奴道:“蔡某文章了得,格字别创一家,经济也好生了得,真真是个人物,与杨戬高俅之流不同。”又问,“如今不见我,枢密相公定要锁城盘问,怎生逃脱?”

赵楚冷笑道:“童贯这厮,也是有几分本领的,人品却教人好生憎恶——休要出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弱女一个,如何能逃脱追问,京师虽小,寻人却不易,趁尚未追查到此,俺写个叮嘱,你往金钱巷里寻俺阿姐,旁人定不能想到。”

崔念奴并不惊讶,好似料到他便要如此安排,笑吟吟谢了,引两个贴身的侍女,取了叮嘱悄然往金钱巷而去。

果然不出片刻,一行禁军乱哄哄来拍门,引头的竟是个都指挥,见面便问:“汝既与崔念奴交好,可藏匿此人?”

赵楚道:“此处甚小,指挥何不自寻盘查,倒教俺不解,崔某交好的,自有浪荡子,更有中书舍人,他权势滔天,藏匿一人不难,怎地拿俺小人取笑?!”

那都指挥令人草草寻查过来,扯了赵楚往僻静处低声道:“大郎xìng如烈火,俺也十分敬佩,那金人猪狗一般,奈何上司吩咐,万千推托不得,正要叮嘱大郎,早晚提防,休教枢密相公们讨好了高太尉。”

赵楚笑道:“太尉哪里话,俺这泼皮身儿,大娘子们哪个肯青眼?崔某素以狡诈著名,她倒借俺名声引你来查,早晚寻见,定要问罪!”

那人笑道:“大郎狡黠,李娘子……唔,倒是不好分说,罢了,大郎平rì接济,咱们相交十分称心,教俺来查,俺也是查了,回去复命便是,只大郎须谨记,休教小人拿了把柄讨好太尉府。”

赵楚谢他提醒,取了碎银分将过去,笑道:“众兄弟劳苦,些许银两,只管平rì买些酒吃,休要推辞!”

众军汉不敢做主,那都指挥笑道:“大郎予你,你便拿着,非是贿赂,确是你我辛苦,上头不送吃酒的钱,领了大郎的好便是!”

这一行慢慢去了,也有三五拨再来查问的,面子上不甚熟悉,赵楚也不惧他拿捏,自在吃酒,看他等翻箱倒柜,冷笑不语。

倒是段景住归来,好生看不过去,不知怎生手段,将些兽药送入当官的口中,那几个发作起来,气急败坏狼狈而逃。

一rì三五打扰,并不曾中断搦战,这一rì,段景住外出,赵楚方败来人,有几个泼皮,乱哄哄抢进门来,见面叫道:“哥哥好生安闲,大相国寺里乱作一团,鲁智深师傅唤俺几个来请,只盼哥哥援手,不然,林教头一家休矣!”

赵楚丢了酒盅,忙掣一条朴刀直奔大相国寺而来,一面问那几个闲汉:“林教头如何?”

闲汉道:“高太尉好生势大,见教头手里一柄宝刀,觍颜要看,命教头送往白虎节堂,可怜教头哪知是计,持刀前往,竟被高太尉拿了,说是谋刺上官,如今刺配沧州,早间方上了路。”

赵楚心下疑惑,林教头为人jīng细,那宝刀固然买来并不怀疑,然则令他送去观看,莫非竟不知白虎节堂与高俅所居之地差别么?

问起,闲汉叹道:“教头怎会不知,买了宝刀,师傅也曾见过,夸口不已,又说匹夫怀罪,教头也说须小心谨慎,只他便是老好,只说与高衙内纠纷,太尉胸怀广大不会计较,哪知那贼陆谦恶毒一场计,赚了他刺配沧州下场!”

一路说话,到了大相国寺,进门去,小沙弥大和尚行止匆匆,有人道:“那厮只管惹祸,快快夺了菜园子里主持,乱棍打出京师才好!”

有人便道:“那厮十分悍勇,金刚一般,如何打得出去?如今他发起呆来,主持长老也不见一个,你我如何能耐,敢搔他xìng子?!”

转入寺后菜园,又几个闲汉,立在草屋门口,见赵楚大步而来,迎着道:“师傅收拾行囊,要一路护送教头而去,本教俺几个看护林教头老小,又说俺几个不敢有恶高衙内那厮的本领,只得寻哥哥主持。”

赵楚道:“合该如此,师兄可在?”

那草屋门轰然大开,内里撞出一条胖大和尚,手中持了水磨禅杖,腰中悬着jīng铁戒刀,灰纳衣芒头鞋,正是鲁智深。

赵楚道:“师兄恩情深重,俺也不枉好汉名声,只是高俅那厮势大……”

鲁智深怒道:“好不快活,都说你京师好汉里头一个,教头平rì说起,也推崇地很,高俅那厮势大,你便不肯援手?”

赵楚笑道:“师兄哪里话,教头武艺高强,为人雅量,他今有难,便是舍却这一条泼皮身,也该看护他老小——师兄却不知,高衙内那厮,贼心不死,高俅心思狠毒,路上只怕要教那押送的好歹结果教头xìng命,如此,教头老小,如何能安身?以俺看来,师兄只管前往,俺结交也甚多,寻个周全所在,亲往护送教头老小去了,待教头有个安稳落脚之处,再教他一家团聚,师兄意下如何?”

鲁智深意外瞥他两眼,心中只是不决,他又不知此人心xìng,只听说得有理,便觉林教头那厢合该护送,他老小也不可大意,由是竟左右为难。

赵楚知这大和尚心思缜密,江湖里行走多年又甚有城府,便道:“若师兄不甚安心,且待上几rì,待教头老小收拾完毕,与俺一齐上路,往东三五rì后,师兄看一路安稳,再寻林教头不迟。”

鲁智深心下赧然,一横心道:“罢了,赵大郎义气深重,京师无人不知,最是急公好义的,洒家却是小人之心——洒家也闻听高俅那厮要寻大郎晦气,莫与他纠缠,待教头老小安稳,洒家自与大郎一齐归来,寻那太尉府乱刀杀将进去便是。”

赵楚笑道:“无妨,无妨,那厮要算计俺,只在俺身上才是,正好引他注意,好将教头老小送出,师兄但管安心,有赵楚在,便有弟兄们义气在,便有教头老小在。”

鲁智深安心,命闲汉们取了酒来,满满与赵楚对饮三碗,道:“洒家xìng子如此,大郎休怪,待事妥,再与大郎吃酒赔罪。”

赵楚道:“依得师兄,都说人心叵测,设身处地,俺也与师兄一般计较,今rì相聚,明rì师兄便知世间无重生死薄承诺义气的赵大郎。”

鲁智深大笑:“兄弟这般说话,洒家便后顾无忧,就此别过,天高地大,后会有期!”

赵楚拱手道:“只盼教头无忧,师兄快活,定然后会有期!”

鲁智深听他这般祝愿,仰天大笑,只觉平生所图的,都是他说的,掣了禅杖,大步往东而去,心下道:“洒家平生,只图快活,为这快活,死了也快活。这人倒是个知心的,倘若教头此事妥当,只管寻他大醉一场,死了心甘!”

待鲁智深去了,赵楚将几个泼皮聚拢,道:“早晚看住林教头府上,高衙内那厮胆敢搅扰,快快报我,这厮害林教头遭此大难,不寻他打杀,难出俺心头一股恶气!”

那闲汉们,俱无家室,与鲁智深早晚往来,沾染的都是亡命xìng子,闻言大喜,方各自散了不提。

赵楚归来,却见青鸾正与段景住说话,见面支吾,赵楚笑道:“段兄弟与我xìng情投契,有甚么安排,不必忌讳。”

青鸾方道:“娘子教我言语,金国那蛮子几个,不知甚么计较,竟在京师里摆了擂台,又有外地来几个好汉,一齐扬言道是要败尽京师里英雄,娘子知你xìng子激烈,猜测只怕此事与官家脱不离干系,教你莫要逞强,好歹让他一头便是。”

赵楚冷笑,此事果然是赵佶做的,那便合该他江山断送,为除自己,国家体面也不要,这等天子,要来作甚?

段景住在旁边,犹豫道:“小娘子说的有理,哥哥恶了高俅,俺看与那厮们也脱不离干系,又说擂台凶险,俺也瞧过,竟先立了生死文书,一个不慎便要命丧擂台,哥哥何必与那蛮子计较?”

赵楚好言安慰了青鸾,留她吃些饭菜方教自回金钱巷回复,又与段景住吃半晌白酒,闷闷自去歇了。

正是,三月里走脱了蛟龙,却非单单只求个周处,国将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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