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骄点点头,心说现在这种官本位现象无法杜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屁股决定脑袋。嘴上却随意地说,“权力,是把双刃剑。”
王建新盯着他,“你没说实话。胡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年青!高学位!干部家庭出身!现在有你母亲这位……你别见怪,你母亲又有了这么响亮的称号。最关键的是,你能力很强!看看这篇文章,不过千多字,却直接影响到省委的工作思路。这些,正是优势、资源。难道你打算放弃?”

胡骄摇摇头,嘴角绽出苦笑,“王老师,换个角度看,如果我做出来成绩,会不会有人认为,我这是靠这些资源和优势?”

王建新伸手引他喝茶,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只要真正替老百姓做几件实事,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来喝茶,咱们两个,算得上神交以久,能同事一场,不容易啊。”

胡骄笑笑,继续喝茶,随后两人开始随意地谈论时政,偶尔搬出几块理论念经。时间倒也过得轻松写意。

下午,胡骄临出办公室,给李鹃挂个电话,说明参加接风宴,暂时不能去医院。

晚餐有李压这位侃神在,气氛相当活跃,留守的七个人,不论男女统统被他夸得没边,一个个眉开眼笑,酒水一杯接一杯灌,除了胡骄,其他人基本上全喝到位。

李压确实会调节气氛,讨喜话说得那个顺溜,直听得胡骄头皮发麻,鸡皮子抖落一地。

偏偏听的人受用,这就显出水平。

把几位同事送上出租车后,李压坚持要去医院探望敬爱的李老师。

一路上瞎扯在京读书的趣事,胡骄不知什么时候提到王建新,李压满嘴跑火车,“要说王处啊,那叫真有水平!知道他在省委内部的称号么?不知道吧。王老谋!老谋深算,连大大老板都在暗底里称赞,说咱们王处要生在三国,绝对不输于毒士贾诩。”

李压嘴里的大大老板,不是指现任省委书记常爱军,而是前任书记,现任教育部长方世云。有小道消息说,方世云马上要进入政治局,候补变成委员。

胡骄清楚,方世云调走的时候,李压才分来几个月,估计这种话,也属于道听途说。

李压挤到胡骄侧脸,小声说,“胡哥,年初那场事儿,原本吴书记不用替和家买单的,可有传言,吴书记听从了王老谋的话,这才做出让步。结果发现上当,但为时已晚,所以王老谋才被丢回省委。不然,他跟着去政协养老,哪儿不爽?那里待遇好,又无事可做,别人还得当他们爷一般看待。嘿嘿,你说说,这事情够毒吧?”

胡骄摆摆手,“别听风就是雨。私底下说说没什么,这种话要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李压“嗨”地一声,“我无所谓,咱是搞技术的。要不是我叔非逼我到衙门混着,我早出去开公司做生意了。唉……我好几个同学在沿海那边混得风生水起,这才一年,个个整辆私家车炫着。馋死我了,你瞅瞅我现在这德性?一个月八百块出头,能干什么?最气人的是,那帮孙子老打电话寒碜我。”

胡骄哑然失笑,安慰他,“别跟资本主义家们生闲气,那不值得。你想想,他们跟西方那些大资本家比起来,鸟毛都算不上。”

李压大有巧遇知音的感慨,“还是胡哥水平高!咱好歹是国家干部,不理那些鸟毛!哈哈。对了胡哥,我看王处对你挺上心的,他有什么章程?”

胡骄心里暗暗好笑,就你这张破嘴,有什么章程也不能跟你显摆。想想王建新这个人,还是得小心防备,能把省级的三号人物卖了还平安无事的家伙,谁知道有多少弯弯肠子?

“谈不上章程,主要还是我母亲的事情。鸭子,你别安慰我。我现在特怕别人安慰。”胡骄在李压面前,不想装得太假。

李压点点头,“我知道那感觉。不过,胡哥你可小心点王处,他是阴人,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值得他动心思,可你不同。”

“我有什么不同?我跟你一样,我父亲是红江市长,你叔同样是实权正厅。”

李压想想,胡骄说得对,点点头道:“这倒是,他碰咱们,无非是想利用后边的老家伙。嘿嘿,我不是说你爸,主要是我叔,我对他特有意见。”

接着又压低声音,凑到胡骄耳边,“胡哥,跟你说条消息,这次咱们处的行动,完全是因为你那篇文章!我听说,二老板想重用你。”

胡骄有些头大,李压完全是个商迷,把党政领导们按商场习惯改变称呼,书记叫大老板,省长叫二老板,副书记叫三老板,其它的领导,要么是掌柜的、小老板,或者偶尔夹带出港片中的“扛霸子、大当家、二当家……”

胡骄隐约知道一些关于省长胡忠志的事情,胡忠志原籍是北方人,上山下乡到南诏,在凤凰市明江县三丫区生产大队。由于能写能算,被大队书记点名当会计,一直到七七年,知青开始回城。

胡忠志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留在了三丫区委会,七九年恢复高考,胡忠志考上了北方大学,但还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前去就读。

然后调到明江县委会,只呆了不到一年,上调南诏省建委,先后担任秘书、办公处副处长,处长。建委副主任。南湖市副市长、代市长、市长、省委常委,南湖市委书记,副省长,至今当上省长。

胡忠志在明江总共生活了近十年。中途知青回城,他没走,考上大学,他没去。现在他的文凭也是自考本科会计专业。

以前胡骄心思全放在学习上,对这些人事交往不太上心,后来又经历连番变故,没想到这方面。

被李压这么一提,胡骄脑子里闪过一道电光,仿佛把握什么关键,但又太模糊。

胡骄没有继续深思,想来父亲胡建国肯定知道其中的故事,因为胡骄的老家就在三丫。胡建国师范毕业后,在三丫中学当过两年的教师。胡忠志离开之前,胡建国已经跳到三丫区委会,出任区委办主任。

胡骄关于童年的记忆深处,确实有些模糊不清的印象,关于胡忠志最清晰的回忆,应该是每次见面,都会被举在空中飞几圈。

回过神来,看着李压奇怪的眼神,胡骄急忙笑道:“这个不能相信,我母亲现在的情况摆在那儿,谁都知道我不可能撒手不管。”

李压有些失望,自己说的消息没能达到构想的目标,胡骄宠辱不惊的表情,实在太出乎意料。

“胡哥,我要有你这种机遇,少奋斗十年啊。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有本事,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写的那些东西,我连想都想不到。所以,我跟你,就是典型的劳力者与劳心者。”

胡骄哑然,看着李压,心里对这位同事更加高看一眼,表面上贫嘴贫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可眼光中偶尔透出的严肃,说明这家伙不是那么单纯。

而且李压也不是像他自己说的“劳力者”,一个理科生,能在短短几句话里,引用出几个典故,这很不简单。

当然胡骄也不会幼稚地猜想,李压不明白劳心和劳力的意义。

“李压啊,每个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中,都有至少两张面孔,一个是给人看,一个是自己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最少要有一颗爱心。可能我们所做的事情,不被一些人理解或是包容,但是我们要对得起自己。”胡骄认真地看着李压的眼睛。

李压也没有躲闪,“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胡哥,有时候我也不想这样,戴着一付面具,活得很累。我刚刚进入社会,走向官场,可能压力过大吧,这一年来,我所看到的,听到的……这么说吧,这里,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从来没有想过插入其中。可命运有时候由不得自己,我来了,就要证明自己!”

胡骄拍拍他的肩头,“有很多种方式,我想你也了解过我的事情,要不是我母亲出事,你觉得我还能安然无恙吗?”

自从胡骄调入督察处以后,李压确实从各方面了解过胡骄,明白胡骄这番话别有深意。

胡骄见李压没有开口,接着说:“我从乡党委书记贬成乡长,正是因为耍小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压点点头,诚恳地说:“我明白了!谢谢你胡哥!你是第二个跟我这么交心的人。”

胡骄随口问道:“第一个是谁?”

李压眨眨眼,嘴角弯出一丝调皮,“王处。”

看到胡骄吃惊的样子,李压总算小出一口恶气,他一直有点懊恼,胡骄一整天表现得四平八稳,不像二十五六的年青人,老成得有点闷人。

李压那付小小得意的表情,让胡骄摇摇头,这家伙装傻装成习惯了,可转念想到,王建新与李压两个人,为什么这样殷勤?

快走到医院的侧门,这里有战士站岗,李压停下脚步,再进去,说话不能再随心所欲。

“胡哥,王老师是我最尊重的人,我们今天这样,可能会引起你的怀疑,但是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什么坏心!你……认真考虑,要对自己有信心,千万、别小看你自己。”说完不等胡骄发问,已经领先亮出工作证,等胡骄跟上。

病房里只有小保姆一个人,李鹃回家吃饭,胡骄走过去摸摸母亲的额头,再小声询问小保姆每天要完成的事情做完没有,眼睛始终看着母亲,透出浓浓的哀伤。

见到李爱菊老师沉睡的样子,李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轻轻拍打几下胡骄的背,他个头才一米六几,够不到平拍胡骄的肩膀,“胡哥,伯母一定会醒来的,我有感觉,伯母好像能听到我们说话!”

“你说真的?”胡骄猛地回头,盯着李压。

使劲地点头,“我肯定!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你问这位小阿姨,我觉得伯母好像……有感觉!”

胡骄欣喜地看着他,李压眼神坚定,再次狠狠点头,“相信我!这种感觉,很奇妙。”

胡骄用力地闭了几下眼睛,心情十分激动,当他一次次深情呼唤“妈妈”,而李老师躺在床上不闻不动时,胡骄就会产生一阵揪心的痛,从来没有觉得,以前冲口而出的“妈妈”,得到回应,笑脸、眼神的温暖,竟然如此珍贵!

胡骄在心底发誓,如果妈妈醒过来,在以后的日子里,珍惜每一次叫“妈妈”得到的回应,享受每一次妈妈的关爱。

李压看着胡骄,心底暗暗地叹息,也许我只能做到这点。

“妈,你听得到,我知道你听得到!可是你已经休息了好多天,你睡够了……”胡骄的手一轻轻地母亲的额头上划动。

李压呆呆地看着这对母子,在不经意间,李老师右手食指,好像动了一下?

李压急忙集中注意力,瞪大双眼……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没反应。

难道是错觉?

李压摇摇头,今天喝了不少酒,但绝不会出现错觉!并不是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而是对自己保持清醒的能力有信心。

“胡哥,我刚刚,好像……看到伯母的手指动了一下。”

“刚刚?你真看到了?”

李压点点头,“你跟伯母说话的时候,动了一下,我一直盯着,但后边没动了。”

胡骄转向小保姆,“阿菊,你看到了吗?”

阿菊是胡骄妈妈远房的堂侄女,名叫李小菊,家里的老大,下边有四个弟妹,小学没读完,就帮着父母带弟妹,李老师在凤凰时,偶然听到老家人提起过,便捎信回家,把小菊要来做保姆。

乡下孩子纯朴诚实,不仅包吃包住,还给她买新衣服,姑姑(李爱菊)只要有时间,还教她读书,做作业。

最重要的,每个月三百块的工资,可以寄回去给弟妹们买吃的。

阿菊到凤凰的时候,胡骄在省城南湖,没多久,跟着胡建国夫妇搬到红江。

这些天相处下来,十八岁的阿菊很勤奋,很刻苦,学习新东西也很快,护理师不用重复讲。

“我没注意,可是……哥哥,我也觉得姑姑能听到,今天下午,我读书给姑姑听,好像、好像……姑姑的睫毛动了几下,可是我没看清……”

如果只有李压这么说,胡骄还会怀疑他是出于好心宽解,但小菊从不说谎,非常实诚,知道就是知道,不懂就是不懂。

这时李鹃推门进来,看着满脸激动的胡骄,神情一呆,急着惊喜地问道:“是不是李老师有反应?是不是?胡骄,你看到了?”

胡骄强忍着嘴唇哆嗦,断断续续把李压和阿菊的发现告诉李鹃。

“那还不赶紧通知刘教授!”

胡骄捶着手,“嗨,看我!鸭子,我不送你了!”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快离开,直奔值班室。

李压看着李鹃,脸上露出调皮的笑,“鹃鹃姐,你还记得我吗?”

李鹃歪头回忆,审视着李压,叫我鹃鹃姐,刚刚胡骄叫他鸭子,这家伙是……两眼一亮,“小鸭子!哦,对了!你不是在督察处吗?难怪胡骄说下午聚餐呢。肯定是你的馊主意。对了,小力呢?”

李压急忙做出噤声的动作,“鹃姐,小力跟我,外边没人知道。你别透给胡哥,求你。”

李鹃眯着眼睛,一脸坏笑地看着李压,脑里回荡着童年的一些美好回忆。第一次碰到李压和李力,这对龙凤兄妹,挂着两条清鼻涕的李压,挺着小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我是哥哥,李压。”

另一个穿着小花裙子,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子嘟着嘴,“不要脸,羞羞羞,我是姐姐李力。”

后来的一段时间,这对喜欢斗嘴的龙凤胎成了李鹃的小跟班。

直到她转到凤凰读书,一分开就是这么多年。当年的小鼻涕虫也参加工作了。

李鹃假装不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看你俩名字就知道了。小力还在读研?”

李压点点头,满脸苦笑,“要不是因为她要考研,我哪会这么快参加工作。”

“怎么?她逼你跟他考在一起?”

看着李压满脸无奈,李鹃忍不住好笑,这对龙凤兄妹确实有趣,李压长得又黑又瘦,相貌也算得上眉清目秀,可跟李力那个活力十足的青春美少女比起来,差得十万八千里。

李压曾经诉苦,说他只是早出生十几分钟,结果这待遇完全变了,命啊,从小要让着妹妹,好吃的要让,好玩的要给,被人欺负了要帮忙,其实他这个当哥哥的,才是真正劳苦大众。

李力跟同学们打架,李压背黑锅,李力被老师批评,李压回家认错,李力的作业没完成,李压帮着写……

最让李压不忿的,李力从小不认他当哥哥,直到现在,都以姐姐自居,而且看这架势,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叫他一声哥。

所以李力说要考研,李压二话不说,回家参加工作。惹不起总躲得起。

所以李压贫嘴的本事,妹妹李力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李鹃看他一付“杨百劳”样子,忍不住数落,“你也真是的,她不就花你点生活费,至于吗?”

李压连连叫苦,“姐啊,你看我这小身板,长期遭受剥削压迫的铁证,你再看看小力,女孩子一米七三,还有没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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