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九月十日,教师节,往年的今天,胡骄即便不在家里,也要给亲爱的母亲,尊敬的人民教师李爱菊女士寄上或说上几条祝福短语。
可是今年不行。

自从八月十七日住进武警招待招,至今三个星期,除了第一天专案组找他谈过后,再没人理他。

每天固定时间有人送饭,除此外,就是铁打不动的两名武警门神。

要把吉它,不给;要政治读物,不给;最后胡骄申请,哪怕有字的都行,同样不能满足。

要求见刘洁,人不在;要求见领导,等批示,有什么意见可以写,有什么情况可以写,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写。

整个房间里,除了标志武警招待所的红字外,再找不到半个有字的东西,没电视,没电话。

除了桌上的信笺和圆珠笔外,胡骄最大的娱乐就是看着窗外,院里的绿色,或者远眺群山。

入我室者,唯有清风;伴我眠者,唯当明月。

穷极无聊的胡骄,干脆把脑子里所有的理论文献,尽力抄写下来,再慢慢欣赏阅读,从中体会伟人、先哲们智慧闪光。

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当真有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凉。

胡骄绝不相信现今时代,还会发生*运动,他知道,随着案情的调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双方正在角力。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让人产生浩浩荡荡的感觉。

发呆,不停地发呆;沉默,惊天动地的沉默。从门到窗是八步,从科员到部长也是八步。

胡骄每每快要崩溃的时候,快要忍不住对窗狂吼发泄的时候,他就想到这八步。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每一步都很有力,很踏实,很坚决。

最终,无聊到极点的胡骄开始在脑海中仔细翻看关于那个名叫“苟日新”的记忆。

如果用电视来形容两个人的记忆,胡骄的记忆是科教片,那苟日新的记忆绝对算得上,超时代、超人类、超感官的综艺大片。

有关于日本的女人的*、有欧美的“打桩”形态、有黑人与白人、老的小的、变态的……有荒谬绝伦枪战、动作影像,也有现实生活的乡村人物百态。

胡骄从那些纷杂繁、怪异邪门的记忆里摘抄了几首歌词,当然苟日新不认识的字,全部被胡骄填满。

比如记忆中,有位名叫周传雄演唱的歌曲《黄昏》,最后部分,就被苟日新记得乱七八槽:依然记得从你口中吐出*坚硬如铁,混乱中有种强J幼女的错觉;黄色的录相片播出一句再见,男人开始狂野。

还有很多只有前面一两句,后边全是“啷哩啷哩咩,吱呀吱呀呜”等鬼叫。

还好记得旋律,胡骄只能发挥自己古典文学专长,根据曲子意境填词。

这倒也能让人自得其乐,每天哼哼唱唱,时间开始从死寂中潺潺流动。

九月二十七日,胡骄已经来了四十天。

整整四十天没洗澡,没剪头发,没刮胡子。幸好每天可以借洗脸、脚的水,抹抹身子,不至于全身发臭。

换下的衣服有人洗,胡骄猜测,可能是刘洁偷偷帮他洗。因为每次送回来的衣物,没有母亲折叠的痕迹。

李爱菊老师叠衣物,特别是内裤,习惯先折两边。而最近送来的衣物,都是先折下边。

胡骄每次换上,下边都有种被人爱抚的得意。幻想刘洁嫩玉般的小手掠过*时的风情,身体微麻。

信笺已经用了六大本,一周一本,有五大本记满了哲学理论、党的方针路线,以及新共中央十四大以来的各种文献摘抄。

另一本,则是诗词歌曲。

被人拿上去看完后,又完整无缺地送回来。

吃完早饭,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秋天微微的寒意。

正在这时,一个闪电般的片断,飞速掠过胡骄的脑海。

是他的父亲胡建国!

这不是属于他的回忆!这点胡骄敢肯定!

苦苦地抱着头追查,就在刚刚,那一个片断,绝对发生在未来,发生在苟日新的记忆中。

终于,在床上翻来滚去两个小时后,片断清晰了……

没有具体的时间,一个很小的片断:苟日新回老家村子炫耀他刚买回来的手机,开着刺耳的音乐,洋崴崴地从村这头,走向村那头。

好不容易村长回来,碰到,瞅见苟日新,两眼一亮,“狗日的,你回来了,正好!有事儿找你!”

苟日新挥着新手机,这是他打了半个月五毛一炮的麻将赢回的战利品。

“村长,狗日的,来,我给你看西洋镜!”

把手机调到播放模式,按照人家教的方法,开始播放老外的*……

村长看得直抹眼,“呀!狗日的,这,这个,这玩意是……”

“好看吧?嘿嘿,看看,老外的东西大不?”

“大”

“这外国婊子好看不?”

“好看……狗日的,这要多少钱呐?”

苟日新回村的虚荣得到极大满足,在县城街上手机店买的二手货,二百块。

苟日新勾着食指,“九百,一分不少!还能听广播,看电视,看电影,看VCD、DVD,看*,听音乐,还能打电话,呵,那声音,开个免提,全村都能听到万里之外的人说话、放屁打饱嗝!火车不是推的,牛B不是吹的。村长,看你打小照顾老子的份上,五百,要就拿去。”

村长两眼一直盯着屏幕,感叹道,“狗日的,白活了,还能用这种招式?我要像这外国人,还不得把你婶乐死!狗日的,太猛了,劲道足啊,这外国婊子也经日,太经日了。”

苟日新一把抢过手机,按停播放,吐叭口痰,*得不行,“乡里头看一场还要两块钱呢,我说村长,你要不要给句话噻。”

村长反应过来,“多少钱?”

“我买成九百,你是我叔,打小照顾我,五百,不二价。”

村长听得两眼放光,一把扯过苟日新,猫到屋角玉米杆子堆边,悄声地说:“狗日的,有好事儿来了,明天,听说是什么大书记要来咱们村走访,乡上给我安排任务,要找两户老孤残的困难户。”

从四袋上衣里摸出一张信笺,递给苟日新,“喏,词儿都写好了,几句话,照着背下来就行。听说,大领导会当场给钱,有随行记者跟着呢。叔跟你打个商量,你扮个困难户,不过,你狗日的,打小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也说得过去。”

苟日新不耐烦地吼,“说事,说事。”

“明天,大领导来走访,当场给补助款,这样,超出五百有多少都算你的,不足五百,叔再补给你。”

苟日新眨眨眼,“手机给你?”

村长两眼放出狼一般的光,刚刚看到的画面,还在脑子里飞呀,飞呀。一想到那外国的金毛娘们儿,又忍不住感叹,“经日,经日,太经日了。”

苟日新是什么人,这么些年坑蒙拐骗,坏事做尽的地痞混混,轮到这种好事哪能不奋勇争先?

“村长,我叔,你看,我要不要把腿整起脓泡?再把手弄断?”

村长想想,手机啊,外国的,狠狠地点头,“行!”

第二天,苟日新一直没吃东西,昨晚打冷水冲头熬了个通宵,脑袋伸进鸡窝、玉米堆里晃了十几圈,再把村里老孤寡的露腚裤子穿上,弄个塑料袋装满大粪,裹在大腿里,缠了无数的脏破布,最后明显的“伤口”处,从村长家整来两瓶牛黄软膏,混点黄泥水挤抹开。等人来了,悄悄用针扎,那臭味……

断手更好整,两块竹块一夹,包无数圈,呆在脖子上。

装:外出打工,在建筑工地上出事,结果黑心老板私了,给两百块打发回家的憨厚、老实、可怜农民工,上无寸土,下无片瓦,双亲早丧,孤儿长大。

台词只有三句:早上吃洋芋稀饭。中午吃稀饭洋芋。晚饭喝水管饱,谢谢政府。

这之前的所有一切跟胡骄没有关系,关键是苟日新记忆中给了他两千块的领导!

被左右人称为胡书记的胡建国!

还有那个介绍胡建国的县领导所说内容:兄弟啊,省委胡书记来看望你了。

胡书记,还是省委胡书记!

胡骄整个人惊呆了。

这是真的吗?父亲未来将成为省委书记?不管是不是正职书记,哪怕是副职又如何?副部级啊!

记忆中,苟日新奸计得逞的阴笑,远远及不上胡建国闪现悲悯泪花的苍老眼眸。

这是真的吗?

胡骄再次陷入回忆,这种事情无人能够解释,一个活在当今的人“回忆”未来的事情!

如果苟日新的记忆确实发生在未来某个时间,那说明父亲胡建国绝不会倒在“八?一五”案子下。

胡骄开始推断时间,现在是九四年九月,苟日新死的时候三十岁,那是发生在他死前三年,当时二十七岁,苟日新属羊,七九年生人。

那么,胡建国当上省委(副)书记,应该是2006年之前,距今还有12年,明年是省市级换届,现在的任期是三年一届。(作者注:五年一届的任期是九八年大部制改革后实行,具体换届时间看官们不用计较。)

现在胡建国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副市级。明年不论是否按之前的风声,成为排名第一的副书记,管干书记。虽然级别不一定提升,但更利于三年后换届,只要不犯大错,铁定升为正市级。

到九七年的时候,父亲胡建国,不论当市长或者市委书记,再不济也会上调省级厅局。

根据2006年担任省委书记来推算,很可能九七年之后,再过渡三年的正市级,留任三年正市级,六年后,2002年上升副省职,完全合情合理、合规则、合原则。

当然,胡骄没有想到九八之后的领导干部任期变成五年一任。

胡骄的心,终于真正地、完完整整、踏踏实实地回归原位,被禁闭四十天的郁闷一扫而空。

不由得眯起眼睛,回想“村长”的话,其中的竟境深远无比啊,“经日,太经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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