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世权做生意的头脑,废旧货仓处于三岔路口,四周都是高级住宅区,货仓这块地一直闲置,从前是专门租给港商或台商做仓库的,后来城市发展规划,工厂全部搬离市区,迁至效外,货仓一直空着,三岔路四通八达,交通十分便利,又没有大货车的吵杂,多是私家车经过,当旧货仓变成我们的写字楼后,整间货仓装修的美仑美换,很吸引人。
工作忙得热火朝天,公司已不是当初的三人行,而是又请了几个年轻的专业人士,索非亚现在地位也提升了,她自己手下就添了两个年轻女秘书,而她也不再做文秘方面的工作,已是业务经理,整rì穿着高档职业套装,雍容高贵,口齿生花,与顾客勾通使人舒适信服。我们接了很多单别墅设计装修,家庭装修有时候很烦琐,因为顾客一天一个主意,不听人劝,强在设计好的方案上加上自己的观点,也不管是否恰当,不伦不类,使人头痛。但是索非亚有能力说服顾客全权授予我们做,中间不加插任何意见。真是请对人,想不到给她一个平台,能发挥如此重大的作用,人才。

我取笑索非亚,“索非亚,我们几时度蜜月去?”

索非亚笑嘻嘻,脸也不红,我再问:“索非亚,你男朋友有没有吃我的醋?”

索非亚老实不客气,“才不会,人家又年轻又英俊,还怕我跟老头跑掉?”

这些女孩子,一点修养也无,专门打击人,真恨不得一个个掐死她们,索非亚现在被素素调教的很坏,别的还发了,只要是我的话,两个人都能自脚底下翻天覆地,打击我的自信。我不服气,叫道:“我也年轻啊,我有多老?别忘记将来有一天你也会老。”

素素插嘴,她常来公司,无事就给索非亚做跑腿,心甘情愿被索非亚驱使,正影印文件。偶然我请她帮忙做点事,她却嘟起嘴巴,说我欺负她,理也不理,真是没天理。即使做了也是不情不愿,讲三讲四,最后总要勒索我请吃一顿大餐,末了还是我的错。

“反正你永远比我们老,这是事实,永无改变的事实。当我们踏入四十的时候,你已跨上五十的界限,步入老年,所以,家和表哥,你总是比我们老。”

我很想跳起来掐素素,瞪她一眼,骂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素素斜我一眼,不屑道:“你不用不服气,妒忌我们比你年轻,想想小时候你欺负我的事,与这点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她工作轻闲,节假rì又多,大把时间与我作对。

我故作大方地耸耸肩膀,反击道:“我不怕,我是男人,男人才不在乎臭皮囊,你们不同,你们是女人,最在意相貌。”

素素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轻声道:“小鸡肚肠。”

我马上闭上嘴巴,女人,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讲道理,男人还能怎么样,大不了自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还能脸红脖子粗去与女人辩论熟是熟非?素素与索非亚挤眉弄眼,做鬼脸,我装着没看见,低头认真工作起来。我喜欢设计别墅,项目小,容易控制,且别墅可以设计的很人文,完全可以当成一项艺术享受。世权走过来,坐在办公桌一角上,手上拿着冰啤酒,他的办公室在另一角落,说免得听我与两女将斗嘴巴影响思维,世权一脸深沉,看起来比我还老相,但是素素与索非亚从来没取笑过他老,整rì尽欺负我,我又有点愤懑。

“家和,我们不能只做这些?”世权说,眼睛看着窗外升入云霄的高楼大厦。

“什么?我们不是做得很好吗?”我不解。

“尽为人家设计装修别墅,这不是我们的目标。”世权郁郁地说,结婚后他真的变了很多,似个小老头,脸上难得一笑,即使有了叶天然,也没能拉近与彦心的距离,他的jīng神有点游移不定,整rì心事重重,幸亏有事业,否则我恐怕他会得jīng神抑郁症。

“可是我们赚钱啊。”我奇怪地看住世权,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做生意,唯一的目的不是赚钱吗,现在公司赚钱,又有什么不好,况且买得起别墅的人,对装修都不吝惜花钱,自要设计出顾客满意的格局,收入算得上不菲。

“是的,赚钱很好,但这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世权依旧望着窗外,慢慢地说。我也看一眼窗外,窗外阳光灿烂,白云悠悠,有几只小鸟欢快地飞掠而过,追逐自己的确人生乐趣。对着窗外我出了会子神,但是还是不明白世权的目标是什么。“家和,你听我说,我们需要自己的品牌,一个大项目,成功后即是家和建筑设计公司的招牌,酒店、度假村、园林、文化广场、剧院,我们需要的是这些,绝不能整rì围绕着小门小户转,定局后很难有翻身机会。”

我停下手上的工作,站起来拿出两罐啤酒,抛一罐给世权,听世权解释,连连点头,“世权,话是这么说,可是怎么样才能接到大项目呢?”

世权沉思一会,扬起头,信心十足道:“机会总是有的,但是我们的目标必须一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家和,你相信我,我有信心可以做到,你要全力支持我。”

我笑,“我当然相信你的目光与头脑,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世权。”

世权点点头,喝光罐子里啤酒,忽然问我:“家和,你打算什么时候向素素求婚?”

我搔搔头,偷偷瞄一眼正与索非亚咬耳朵的素素,向她求婚,我会向她求婚吗?可是我晚上做梦从来不会梦见她,却会梦见语琴,别人都以为我有了素素后忘记语琴,事实并非这弱,夜晚梦中,她还如约入梦来,与我絮絮叨叨,说一些生活琐碎,仿佛从前在一起时一样,有时候醒来,我都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梦,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生活。

一时间我心底非常茫然,完全忘记语琴,与素素揩手过一辈子,可以吗?或者说我真的做得到完全抛开语琴,从此全心全意对素素好吗?

我不知道。

世权看看我,摇摇头,表示我无药可救,他是懂我的人,我也不想瞒他,但是素素知道吗?或者白天与她约会,晚上却在梦里私会语琴,对素素不公平,但是,我可以怎么做,一方面想抓住语琴,另一方面又想抓住素素,不可否认,她带给我快乐。

我转过头去看素素,她也恰恰扭过头来看我,我们目光对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像平常那样朝我做鬼脸,而是怔怔地瞧着我,我也怔怔地瞧着她,一时忘记说话,直到旁边的世权轻咳一声,蓦然惊醒,仿佛看见素素的脸红了,但是不能确定,我恍惚起来。

世权摇摇头走开。

机会终于来临,经朋友帮忙,我们投到蓝天集团旗下蓝天园林度假酒店的标,全公司上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翻。世权yīn郁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他是标准的工作狂,有事业别的一切都不以为然。我们全力以赴,把所有看家本领使出来,大家忙得人仰马翻,幸亏公司上下一致,同心凡德,做起事来事半功倍,每个人都把潜能发挥到极致,整整奋斗三个月,不见天rì,把酒店蓝图设计出来,出租方一致通过,居然毫无阻碍,大家欢呼,看看别人,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双眼布满血丝,男的胡子拉渣,女的油光满面,大家看到自己狼狈模样,哈哈大笑。

方案定下后,我们开庆祝会,再接着拼搏,此后公司业务蒸蒸rì上,已没有多余时间想私人问题,倒是彦心,时常关心,世权对她依然淡淡的,叶天然已开始学讲话,她喊的第一声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叔叔,我感动的立时流下眼泪,彦心笑推我:“这么喜欢孩子,赶紧结婚,自己生一个去。”

“大嫂,结了婚我也生不出来,科学还没有进步到男xìng可以孕育孩子,开玩笑。”我笑嘻嘻,抱着叶天然,最喜她胖乎乎的手摸我的脸,要不就是搂着我亲我,或者咬我嘴唇,她正长牙齿,不管看见什么都塞进嘴巴里咬,又爱流口水,小嘴红红的,粉玉一般,我呵呵笑。

“家和,你也老大不小,怎么还似个孩子。”彦心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妇女杂志看时装,全世界女人大概都爱看时装、化妆品之类,否则世界经济焉得如此繁荣昌盛。世权躲在书房里,根本不理我们,我朝书房大声喊:“世权,你快成老僧了,出来与叶天然玩。”没声,他把我也当透明人,这个怪胎。

彦心脸sè暗淡下去,轻轻叹口气,我也没好话安慰,真想不到世权如此铁石心肠,那家伙,做生意是一等一的头脑,对待家庭问题却弱智。

彦心是寂寞的,整rì除了孩子陪伴她,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世权又不让她出去做事,更加不让她上写字楼来,有一回彦心带着叶天然来写字楼,整间公司都是叶天然笑声,大家乘机放下手头工作,与叶天然玩,放松放松神经。然而,世权居然黑住脸把彦心骂一顿,立马赶她回家,吓得天然大哭。大家无趣,不敢出声,赶紧溜回办公桌做事,彦心脸红红,垂着头,似做错事的小学生,手足无措。我推开世权,抱起天然,送她母女回家。世权真是过分,但这是他两夫妻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有空就来世权家蹭饭吃,与彦心聊天,听她讲叶天然淘气的事情。叶天然活泼可爱,也很调皮,解了彦心不少寂寞。

“彦心,不如生多一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躺在地板上,逗弄叶天然,她整个人趴在我怀里,舞着小手小脚,调皮捣蛋。

彦心扑哧一笑,“家和,生孩子这么容易。”

“小孩子多好玩。”

“你这话最好不要让伯母知道,否则你妈会要你老命。”彦心笑。

我叹息,老妈又开始紧张起我的婚事来,整rì旁敲则击,与素素之间有没有爱情,如果有,趁早结婚,免得被人抢走,自己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没有,趁早放手,以便再找一个来。她当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找个人,相次婚,第二天即时谈婚论嫁这么简单,老脑筋无法勾通,干脆家也难得回,反正回去,老妈在耳边罗嗦不停,真是遭罪,不回去又不行,老爸怪起老妈来,怪她把唯一的儿子赶走,家也不回,真是家无宁rì,节rì便委托彦心上门去,送点补品什么的,老妈见到彦心,如遇知音,拉着她的手诉苦不休,幸得彦心耐心,把老妈哄开心,没当我是杀父仇人。

“她老人家对我又有什么不满意见?”

“她说生儿如此,早知不生。”

“我发觉,世上老妈才是最难侍候的,儿女做什么都看不入眼。”

“有什么办法,她与你隔了一代,她的思维已定型,再难更改,你年轻,不要动不动讲代沟,应当适当迁就一下老人家。”

“除结婚,她老人家无大事。”我笑嘻嘻地说。

彦心看我一眼,寂寞道:“家和你别这么说,做母亲的有什么办法,现在天然那么依赖我,我也全副身心扑在她身上,你看十五年后她长大了,开始把目光瞄向外面,可还需要我?做妈妈是天下最不讨好的工作,做好了是份内事,做不好遭天下人封杀,她一把年纪,又退休赋闲在家,你说,不cāo心你的婚事她还有什么事好cāo心?”彦心说着说着忽然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来。

我吓一跳,傻傻地看住彦心,因为从来没见过女人掉眼泪,语琴、素素、索非亚都是女金刚,她们有能力叫男人掉眼泪,自己早煅炼到金刚不坏之躯,哪里会掉泪。

“家和,人生真是无味。”彦心眼睛里犹自盈满泪水,落寞地说。

“彦心,别乱说,你有天然。”我小心地说,天然在我怀里格格笑,毛茸茸的头发,大眼睛似黑葡萄,忽闪忽闪,十分可爱。

“是,我有天然,人人都认为我有一个天然,有一个好丈夫,有一个好家庭,应当知足,但是,家和,我告诉你,我不快乐,我很寂寞,我错了。”彦心泪如雨下,我怕书房里的世权听到,节外生枝,忙爬起来,抽了纸巾递给彦心,她接过,低着头,擦拭眼泪。我十分震惊,彦心不快乐,我是知道的,世权一直对她冷若冰霜,且不与她交流,只是看在天然的面子上与她结婚,结婚后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职责,一味地沉默,以沉默抗拒彦心,其实也不能算是彦心的错,但是,世权判了彦心死罪,不肯宽赦。

“我与世权好好谈谈。”

“有什么用,他不爱我,家和,我心灰意冷。”

“别,彦心,看在天然的份上,别这样想,天然才一岁。天然,叫妈妈。”天然乖巧地喊妈妈,nǎi声nǎi气,她走到妈妈身边,把毛茸茸脑袋搁在妈妈大腿上。

彦心不出声,表情悲悲的,看住天然发愣。

我也发愣,为彦心打抱不平,但是可以怎么样,世权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使是朋友,男女之间感情不是可以用拳头解决得了,我只好陪着彦心发愣。世权走出书房,走到冰箱里拿啤酒,拉开易拉罐盖子,仰起头喝一大口,又自顾自走回书房。客厅里三个人都不出声,愣愣地看住世权,他真做得出,我也就罢了,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不管他怎么样,我不会生气,但是,他真把妻女当透明,视若无睹。

走到书房门,也许他感觉到了什么,回转头来看,见我们看住他发愣,很不自然地笑一笑,站住,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彦心不出声,我也不出声,我不打算理世权,妙就妙在天然居然那么懂事,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住世权,也不出声,我觉得有一点解气,世权真是太过分。

“你们怎么了?”世权再问。

“对不起,我们是空气,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我生气地对世权说,他一愣,当然明白我的话里意思,很不自然地走过来,彦心依旧不出声,我也不看他,他没味道,拍拍手,对天然喊:“来,天然,来爸爸这里。”

我讽刺他,“天然不认识爸爸。”

世权不理我,继续诱惑天然,张开双手,天然看看妈妈,看看爸爸,她得到世权目光鼓励,欢喜地张开小手朝世权奔过去,扑入他怀里,世权抱起天然,吻一下她的脸蛋,拿起啤酒,又走进书房去,把我们丢在客厅。

我愤愤地朝书房门喊:“世权,以后我再也不上你家门。”拿起外套,离去,彦心送我出来,苦笑道:“家和,你不必为我打抱不平,他就是一头牛。”

我看彦心,这个可怜的女人,又为世权讲情,她中了世权的盅毒已深,无法自拨。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