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为我感到悲伤,小家伙。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真的,完全不用内疚。那些人的愤怒我能够理解,毕竟是他们的家人死了。完全不用感到愤怒。”
原本模糊的声音迅速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高根张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老人悲惨的面容。

周围的空间是很典型的地下密室空间。摇曳的光线是从身边正在燃烧着,带着点动物油腥臭气息的火把上制造出来的。条石与钢铁构筑的墙壁上放置了一块小小的凹槽,而火把就在上面静静的燃烧着,在构筑这个密室的主要组成部分上投shè下来七道yīn暗的影子。

看起来就像是监狱,或者是什么囚禁的场所一样。这个痛苦的老人和高根面前有七根粗壮的,雕刻着无数文字与诅咒的铁棍阻隔着,将两人的空间隔离开来。

乱糟糟的灰sè头发,方正的国字脸。凹陷的眼窝将老人浑浊的眼珠包裹了起来。皮肤满是皱褶,就像是被揉皱了的羊皮纸一样的脸上满是灰尘与泥土,遮盖了不少淤青与伤痕。那很明显是被什么人用力殴打,恶狠狠地丢在地上不停践踏后才能得到的创伤。

这个凄惨的老人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邋里邋遢的亚麻布袍子,身上衣服破了几个显眼的窟窿,隐约的能够看到在衣服遮盖下的那一副骨瘦如柴遍体鳞伤的身躯。而且不仅仅如此,双手双脚被人摆成十字架的姿势,十分残忍的被人用黑铁的大锥子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暗红sè的血痂在墙壁上流淌出来一条红sè的痕迹直接流到了满是泥土与黑灰的地面上。

“不用为我感到悲伤,高根。”

老人充满着悲惨气息的脸上裂开了一个笑容,漏出来已经没剩下多少,遭受了很不合理对待的只剩下半截的牙齿。脸上的皮肤因为这个动作微微的绽裂开不少粉红sè的裂痕。

很痛苦吧?这种仿佛凌迟一样的行为。

因为光是看着他的笑容就好像感同身受一样,脸上微微的有点火热的刺痛感。

按道理来说,在这种创伤下能够有所表示的都是非同一般的硬汉了。就连普通的成年人都可能在这种酷刑下活活的疼死,那么更别提这个老人那灰白古旧的,看起来至少五六十岁左右的残破身躯了。他的死亡几乎可以说是已经确定的事实了。他很快就会迎来死亡。

但是被钉在墙上的老人没有任何痛苦的神sè。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看着那个隔着七根符文封锁,满脑子疑惑的少年。那个老人就这样用自己的眼睛看着。用那已经被杂质与血丝包裹起来的眼珠看着那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希望一样,那浑浊的眼珠里包裹的jīng神甚至刺穿了空气一样让人心中一震,就像是锥子一样扎入人心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这简直毫无意义,老头子。真的。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我跟你说过的。这是一个游戏,我们用来娱乐的游戏。所以说我死不死我所谓的。”

没等自己想明白什么,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对着眼前的老人说出了那段话。

尽管说是在这种残破的身躯下面对这样尖锐的指责,但那个老人就像是洞察了一切一样。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微笑的表情,只不过眼神变得越发的和蔼与慈爱了起来。

那老人和蔼的笑脸就像是开关一样,高根记忆迅速的浮出了水面。

应该是梦境吧?是八年前?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因为时间太长了所以记忆很模糊。但是脑海中快十年前的记忆在面前呈现。就像是自己那十年的经历完全没有过一样。这样的就像是重新重复自己的人生一样的感觉,怎么说……感觉好像很卑鄙下流的样子。

“高根,难道说你真的认为这是个游戏么?你发自内心的认为怎么样都无所谓么?”

按着记忆中的走向,凄苦的老人面带笑容对着面前的年轻人说着。刚刚十八岁的他在老人的面前还是那么的稚嫩,甚至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没有办法好好的表达出来。

已经有了十年阅历的灵魂在十八岁的身躯内和当年焦躁的青年一起看着眼前那个被酷刑蹂躏的老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论据。当时的年轻人还是那么的无所畏惧,那么的不安定与焦躁。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嗤之以鼻,认为自己能够把一切都办好。

而且最重要的,在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自己在这里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自己在这里挥洒的汗水,获得的赞扬,究竟有没有意义,他都没有想过。

“这不是一个游戏还是什么?只不过是假的东西而已,只不过是供我开心的东西而已。而且我也能无限复活,你的牺牲根本没意义你知道么?老家伙你死的毫无意义。”年轻的自我烦躁的挥了挥手,十分不满的往墙壁上踢了一脚,换取了一个让人牙酸的回音。

“这一切都无意义。老家伙。你本来应该坐在审判席上看我这个蠢货一样的玩家在断头台上死掉,然后第二天又活蹦乱跳的在你的庄园里摘你的葡萄逗弄你的孙女。而不是现在在这个地牢里被人钉成十字架,然后就像一坨狗屎一样被人唾骂被人讽刺最后在所有人的鄙视下谁也不知道的在这个混帐的地方死掉。就像是一块垃圾一样不值得一提。”

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不知道如何正确的发泄自己的情绪,焦躁的在牢房外面走来走去,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话。简直就像是在囚笼里不安的困兽一样。他知道那个老人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但是却不愿意面对那个结局。

“明明都是我的错,明明是我做出来那种蠢事才害的那么多人死掉的。为什么你要说是你做的实验?为什么把所有的罪孽都加在自己身上?是怜悯么?怜悯我这个从前线战场上逃出来的,完全没有什么战斗意志的逃兵么?不,老头。我可不是什么需要靠怜悯才能活下去的人。虽然说我很害怕,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样的道理就算是蠢货也会懂。”

年轻人急吼吼的在牢房外面来来回回的走着,抓下来一缕又一缕黑sè的短发。

“我是玩家,是玩家你知道么?完全不会死的。死多少次都无所谓的。在前线逃回来也不过是不喜欢那种怪物而已。而且我跟老头你认识才多长时间?有一个月么?两个月吧?至于么?为了我这么一个不死的家伙把自己的晚年搭上,值得么?这样的事你以为我会开心?你别开玩笑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NPC,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虽然说年轻人这么喊着,在牢房外轻蔑的看着牢内的老人,不停的作践着老人的心意。但在老人的瞳孔倒映下,那个年轻人胆怯的样子,那个年轻人颤抖的样子,都在他的目光下。所以老人慈爱的看着他,看着那个焦躁的年轻人,就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是七十天,正好七十天来着。你从我的葡萄架里爬出来的那天正好是神恩rì,我记得很清楚。没有儿子也没有孙子的我当时觉得这可能就是上天交给我的礼物吧。”

带着一种骄傲,带着一种慈爱,仿佛是自己的孙子正在不满的对着自己的选择吼叫一样,老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那个牢房外的年轻人。但是这这换来的是年轻人更加暴躁的举动。

“你什么都不懂!老家伙!你这蠢货!你什么都不明白!”

年轻的自己在牢门外愤怒的吼着。

“我是不死的!我不会死掉!我能重生!你明白么!你现在只要跟我说,我立马就能找到那些裁判官说清楚一切!哪怕打进去都可以,因为我完全不会死!老头子你只要跟我说一下就可以了,牺牲一个不死的怪物换取一个人活下去很正常的吧?啊?很简单的程序,你只要说一下,只要跟法官说‘我只是开玩笑,犯错的是那个逃兵高根。’这样就是好结局了啊!”

“是啊,是这样的。我确实能够逃走。是这样的。”看着愤怒的年轻人,老人微微一笑。

年轻人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了。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

老人接下来的发言是年轻人永生难忘的一幕。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光辉,一段只对一个人的演讲。那个老人用自己的生命来对一个年轻的,无法理解感情的少年人的劝慰。

那种劝慰究竟是对是错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那个老人临终前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呢?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才能驱使那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做出来那种举动?这些感情哪怕是十年后的现在他也无法理解。但是幸好有这么一个梦境,让他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那个老人的一切。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老看待着这一老一少之间的对话。

“如果,这一切都是游戏一切都是虚假的话,那么你投入在其中的感情也是假的么?”

如果可以的话,请先不要说话,听我叙述一下,可以么?

看着焦躁的年轻人,老者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梦境中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十年后的高根却很清楚。接下来的十分钟,那个老人说出来的话影响了年轻人一生的轨迹。引导着他的道路,逼得他自己活生生的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入了自己所梦想的深渊。

咎由自取,大概就是这么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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