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为了强化‘主尊臣卑’的君臣关系,对于礼仪非常看重,上朝面圣都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礼仪规矩。文臣武将等不同级别的官员,上朝时候所穿的服装、所处的位置、所行的礼节、面圣奏对‘答旨’所使用的言辞,都有细微的差别。为了维护皇权的尊严,所有大臣在第一次参加朝会,或者面圣之前,都要通过司礼训练。
司礼太监陈矩三天前得到皇上的谕旨,就已通知侯在京城的李如松转告自己的下属潘兴汉,没想到等到皇上召见的时候,这位小小将官还完全没有做好面圣的准备。这要惹得神宗皇上发怒,就连他自己都要受责罚。潘兴汉这种不尊规矩的作为,无疑是给主管内廷礼仪的司礼太监陈矩上眼药,当然就不会给好脸sè。要不是皇上等着召见,肯定会给予潘兴汉严厉处罚。

陈矩给潘兴汉找一件不合身的武将朝服,急急忙忙带着这位年轻的将官,穿过乾清门向乾清宫旁边的弘德殿走去。

潘兴汉侯在殿外少待片刻,得到值rì太监宣示,进入弘德殿,一眼瞥见在龙椅上端坐的神宗皇帝朱翊钧。

潘兴汉自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军营生活,除了军规,对别的礼仪很少接触,面见圣上的礼节更是一无所知。但他也不十分慌张,从电影电视没少看到满清大臣拜见皇上的镜头,觉得用那些礼节行礼,总不会有大错。

于是潘兴汉低眉顺眼的紧走两步,在龙椅前停住,弯下腰,虽然不是马蹄袖,仍然左右甩了两下袖子,单膝跪倒在地,虽然穿的不是马褂,仍然将朝服的前摆撩了撩,完全跪到地上,口称:“臣潘兴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双手伏地,低着脑袋,等待皇上发下谕旨平身免礼。

神宗皇帝朱翊钧自小住在深宫,所见的都是冠冕堂皇、穿戴体统、礼节规矩的臣子,乍一看到潘兴汉,虽然年轻魁梧、相貌堂堂,但穿在身上的衣服,短小皱巴,袖子刚刚盖过小臂,朝服下摆刚刚没过膝盖。对这种滑稽打扮感到扎眼别扭。

特别是潘兴汉既不行举行朝会所用的五拜三叩头礼仪,也没行大臣到内廷面君的一拜三叩头礼仪,而行了一个明朝来没有定制的三跪九叩头之礼。虽然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礼节,看不出任何不敬之处,却明显违制。

潘兴汉再特立独行不尊长官调度,也不能在礼节上稍有逾越,尤其是在九五至尊的皇帝面前。最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稍有忤逆的朱翊钧,非常生气,顾不得理会趴在地上的潘兴汉,回头看了站在旁边侍奉自己的陈矩一眼,“这厮连基本的臣子礼节也不遵循,兵部有司是如何约束将领的?”

司礼太监陈矩在潘兴汉行叩拜之礼的时候,心里就像被对方踢了一脚,疼的一哆嗦,听到皇上的问话,脸sè都吓白了,赶忙跪倒在地磕头行礼,“回禀皇上,臣自三天前,就奉旨知会提督李如松,督促潘兴汉前来京师,做好随时面圣见的准备。没想他今rì才从通州赶来,可见其目无法度,罪不容恕。”

依然趴在地上的潘兴汉听了这二位君臣的对话,才明白个大概,知道拜见皇上的礼节已经违制,并且弄明白了时间如此急促,让自己毫无准备的缘由,暗恨yīn了自己的李如松。要是栽在这微不足道的礼仪上面,也忒窝囊。须在皇上处罚自己之前解说清楚。

于是待司礼太监陈矩刚把话说完,潘兴汉就赶紧接过话茬,“启禀皇上,罪臣事先根本不知皇上召见,今rì上午才得到兵部晓谕,匆忙赶到京师朝。还请皇上明察。”

神宗皇帝朱翊钧聪明无比,通过陈矩和潘兴汉二人的话,就猜测出大概情由,明白了有人从中作梗,但对潘兴汉不问自答,仍心存恼怒,“此事朕自有明断,何须佞臣置啄,可见在军中漫无尊长之说也是不虚。”

违制失仪之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抓住此事做文章显得自己过于小气,再加上这里边有自己爱将李如松的影子,朱翊钧也不好太过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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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皇帝数说陈矩和潘兴汉二人几句,暂时将怒气压在肚子里,准备从正事上找潘兴汉的小脚,然后一并处罚,“潘兴汉,有人参劾你在朝鲜不尊号令,擅自行事,可有此事?”

“启禀皇上,两军对垒,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总会出现与长官命令不和的情形,此时就该随机应变,抓住战机取得胜利。切不可因循命令坐失良机。另外,领兵在外,遇到战机就要主动出击,总不能层层上报,等待命令。如此带兵,若说微臣有不尊号令擅自行事之事,也是有的。”潘兴汉没有直接反驳对自己的无端指控,而是将简单的作战道理掺杂其中,一并说出。

朱翊钧虽没亲自领兵,但平时涉猎甚广,对兵书战册尤其喜爱,曾做过较深的研读。听了潘兴汉的话,也觉没有毛病可挑。决意对这个年轻将领好好考校一番。

“就你所见,我大明军兵在朝鲜战场得失若何?”神宗皇帝问起在朝中议论最多的话题,想从大局方面考校潘兴汉的见识。

“回皇上,微臣因职责所限,对于大局所知不多。但就微臣本身统领的军卒而言,粮草补给接济不上,致使想战而不得力。另外,各部分属不同卫军,号令、奖惩不得统一也是束缚战力发挥的一大顽疾。”

所说的这两个问题,是明面上的,所有将领都清楚,皇上心里也明镜,并不能从中看出潘兴汉有何长处,于是朱翊钧就着这两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你说说,如何化解这两大顽疾。

这两个问题,虽然是摆在援朝明军面前的最大问题,可谁都不想真正解决,因为这牵扯了大明朝的军制。为了预防将领拥兵自重,军队所需粮草都由朝廷委派地方供给,本身没有权利自筹粮饷。对不同地域的军队,朝廷也相应的规定了有不同的规矩。这都是敏感问题,弄不好就会获不臣之罪。

潘兴汉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虽然稍微知道这些忌讳,但从提高军队dú lì作战能力角度出发,早就考虑过如何解决粮草问题的办法。听了神宗皇上的问话,稍一思索,知道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还是说出心里话,“远征大军的粮草问题,是重中之重,稍有贻误,就会造成军心不稳。另外我们的火炮也跟不上大军行进速度,不能抓住最有力的时机,给予倭寇致命打击。

为解决这两个难题,微臣以为,应该设置一个专门的辎重军,以保证粮草火炮能够跟随大军一同行进,这样就保持军队战力不减。这个难题不但在援朝大军中存在,就是屯驻边塞的卫军也同样受其困扰。微臣曾屯驻蓟镇,每次北越边塞围剿犯边的鞑靼人,都因粮草携带有限,稍事北进就得退回。”

朱翊钧没想到随便问问,这位地位低下的武将竟敢直抒己见,说出了很多人都认识到却不敢明说的明军存在的弊病。这些话要是被那些陈腐的文臣听到,就会参劾潘兴汉别有用心。神宗皇帝就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潘兴汉不避忌讳,在自己面前都敢说出这番话,其不肯老实听命于李如松也就顺理成章。

倭寇侵占朝鲜问题虽然处理的不太如意,但朱翊钧认为这是纤芥之疾不足为虑,反倒是大明朝自开国以来就存在的鞑靼人每每犯边的问题,让他挠头不已。听到潘兴汉话中提到了这个难题,不觉兴趣更浓,决意与这个年轻将领好好探讨一番。“来啊,赐座。”神宗皇帝吩咐侍奉的太监,然后又对依然趴在地上的潘兴汉说道:“潘兴汉免礼平身。”

一直惴惴不安心惊胆战的司礼太监陈矩,深知朱翊钧喜怒无常的xìng格,看到刚才还震怒不已的皇帝,和潘兴汉说了一会话,就变得和蔼可亲,知道这场失仪风波已经烟消云散,趁着小太监搬动椅子的机会,暗暗舒了一口气,偷偷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待潘兴汉谢恩落座,神宗皇帝接着问道:“你出身屯军,长期戍守边塞,与朕说说,该如何有效遏制鞑靼人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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