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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大明“军卫法”,屯军户实行屯七戍三之策,到了农忙季节,就要回到屯田之所,耕种朝廷分配给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实行募兵制后,虽然屯军户减少很多,但也要给当地招募的军兵留下一定的农耕时间。

由于刚刚完成巡边任务,需要休整,再加上兵丁家里都有许多农活需要打理。潘兴汉带领队伍回到喜峰口后,请示参军大人,给所属的军兵放了一个月的农耕假。自己也回到潘家口,下地劳作。

“王大哥,喘口气歇会吧,活计不是一天干完的。”潘兴汉放下手里的镐头,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腹,对仍然闷头刨地开荒的王顺说道。

王顺又刨了几镐头,将一棵树根刨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反身对着潘兴汉笑了笑,说道:“不碍事,不觉累。多刨几镐头,明年就能多种几棵粮食。”说完又弯下腰挥舞镐头干了起来。

这个王顺,就是去年秋天被潘兴汉救回来的鞑靼妇女的丈夫。他原本是直隶沧州府人,自幼习武,学了一身的好本领。做了一家镖局的镖师,在一次走镖时候,失手杀死一名劫道的山贼。不想这个死有余辜的山贼有个在衙门做官差的亲戚,为了讹几两银子,反诬王顺恶意杀人。为了躲避官府通缉,被逼无奈,只好越过长城,在关外讨生计。

后来与老婆乌rì琪琪格相遇,结为连理,不久生下儿子。这次怀孕,因为难产,冒险过关求医,遇到潘兴汉的巡逻骑兵队。他的老婆由于送的及时,有惊无险的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并暂时被潘兴汉安置在自家。潘兴汉后来虽通过关系给其一家弄了份合法身份,但王顺为了报答潘兴汉救助母子二人之恩,留在潘家做起了长工。

潘兴汉看到仍在劳作的王顺,不好意思单独歇着,又举起镐头刨起荒地,“和王大哥一起干活,想喘口气也不得便。”王顺这样拼命干活,是尽自己能力多给给潘家挣一份财产,这让潘兴汉感到很是过意不去,没话找话,想就此延缓王顺干活的速度。

“王大哥,留在关里,不适这里的习俗,可是苦了嫂子。”作为戍边军人,多了解一些鞑靼人的生活习俗,还是有些好处的。

“冬天不受冻挨饿,夏天不遭雨淋,已经蛮好。”王顺头也没抬,顺口答道。

“听说鞑靼人饿了吃牛羊肉,渴了喝马nǎi酒,一个个长的膀大腰圆,力大无比,这可比咱们吃糠咽菜好多了。”潘兴汉试探着说。

“要是好年景,风调雨顺,水草肥美,牛羊壮硕,确实rì子好混。但是,北方大漠,十年九旱,牛羊没得草吃,人就要挨饿。遭一次天灾,三四年也复不了原。你瞧着,只要是鞑靼人拼命到汉人聚集地抢劫粮草,肯定是草原遇到饥荒了,想活下去,走投无路只好如此。”

“唉,哪里都一样,关内遭灾,百姓一样没得饭吃。很多流民造反,都为为了找条活路。”生产力低下,抗拒灾祸能力差,再加朝廷不作为,引起动荡不可避免。

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时候,老爹一瘸一拐的领着一个牵着战马的兵丁,向荒地方向走了过来。

兵丁来到近前,向潘兴汉行个军礼,然后将一封信递过来,说道:“潘百户,这是蓟镇总兵府发来的调兵令,让你的鸟铳枪骑兵队三rì之内到三屯营兵营集结。”

军令如山,耽搁不得,散了的军兵集结到一起也要一些时间。潘兴汉接过命令,顾不得劳作,反身和王顺打个招呼,扶着老爹向家里走去。

熟悉用兵规律的潘嘉义虽然不知道军令具体内容,但凭经验判断,这时节朝廷集结本应该休整的卫军,肯定战事发生。儿子被征调,多数要上战场,这可不是巡边与零星鞑靼人偶尔交火所能相比的。

待传令兵走后,潘嘉义对儿子说道:“将亲族手刃,家里和族里都骂你六亲不认,别往心里去,我明白你的苦心。要是再次遇到这事,一样不要手软,家里有我顶着。”老爹说完,让潘兴汉自己先走,好早点集合兵丁。

确实和老爹说的一样,自打那次与鞑靼人交战之后,每次回到家里,都要遭受母亲的一通唠叨,妹妹甚至到现在,一句话与潘兴汉也没说,村里的那些亲族也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潘兴汉。

回到家里,潘兴汉从表叔家找来潘兴旺,让他集合几个兵丁,分别到各村各户传达集结命令,然后告别家人,返回喜峰口‘军卫所’兵营,等待兵丁归队。

按着潘兴汉的猜测,这次集结,应该会有一些兵丁因骑兵队的军纪严苛而逃役。两天以后,一个没少,全部回归,这倒出乎他的预料。

潘兴汉按着军令带领百人枪骑兵来到三屯营右营枪骑兵营。蓟镇明军编制与普通卫所明军不同,为了利于管理和作战,戚继光将蓟镇军队按营哨制重新进行了编制。十二人为队,队有队长;三队为一旗,旗有旗总;三旗为一局,局有百总;四局为一司,司有把总;二司为一部,部有千总;三千总为一营,营有将官一员,中军一员;每营三千人左右。其中骑兵共有七营,屯驻三屯营的右边,通常叫做右营,后来的总兵都沿袭了这种编制。

看到那些报到的同僚,潘兴汉不禁咧嘴,暗呼‘苦也’。这些同僚都是蓟镇四路十二卫明军的jīng英枪骑兵队的百户,是和老爹同时代的人,一个个都是战功卓著杀人无算的老军头。甚至有两个还是和老爹一起从死人堆里打拼过来的生死兄弟。和这帮人混到一起,哪能有好果子吃,非得给人家提鞋跑腿。

潘兴汉装作没有看到这些人,低着头就要带骑兵队进入自己的营盘。不想,早就有人堵门。一个站在营房大门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笑嘻嘻的向潘兴汉勾了勾手,说道:“大侄子,今年你老子的腿脚没犯毛病吧?自听说你小子也被抽到这里,我老早就过来等了。”

潘兴汉认识这位,是离潘家口不远马兰峪‘军卫所‘枪骑兵队的一名百户,叫张大勇。见躲不开了,只得将压得低低的军笠帽子抬了抬,赶紧从马上跳了下,紧跑两步赶到大汉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托张大叔的福,我爹身体很好,没犯老毛病。”

这时,李蒙也从队伍里走了过来,“张哥怎么也过来了,莫不是一起到这里报到的?”

“小李子,你是罐子里的王八,总也长不大,先是跟着老潘大哥,现在又成了大哥儿子的手下,真替你丢人。”

李蒙对张大勇的揶揄不以为然,却jǐng惕地说道:“在谁的手下无所谓,只要活的滋润顺心,比什么都强。对了,你一向不鸟小辈,今个咋抹下脸面主动上前,肯定没按好心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啥子屎尿。”

“啥事也瞒不过你小子,好,实话实说,今个是来讨饭的。眼下这阵仗,是马上就要上战场的光景,怎么也不能眼看我手下弟兄没有合手的家伙式,听说你们自己造出新鸟铳,就过来讨要几十支。”

李蒙脑袋像拨浪鼓一样使劲摇晃着说道:“不行,胃口也忒大了,张口就几十支,给你,我们使啥?你以为那是老娘们的烧火棍,随便抓个人就耍弄得开?战场可是刀枪无眼,要是玩不转,就等着挨宰吧,我劝你还是用原来顺手的家伙式。”

张大勇也知道李蒙所说属实。当初装备鸟铳时候,兵丁别说拿枪杀敌,就连听到响动也要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未经训练,不会装弹药瞄准shè击,使用起来还不如弓箭顺手。但作为职业军人,对于新式武器都有一种天然的偏爱,不甘心的说道:“别那么小气,弄十支玩玩,总无妨碍。”

李蒙虽然和张大勇更熟悉一些,涉及到武器装备的大事,还是不好意思硬做主。反身看着潘兴汉。

反正不是外人,在队伍里多一个指靠的友军多一份安全。再说,还有几十支存货,闲着倒不如拿出送人情划算。于是潘兴汉将这个人情送给老爹把兄弟,没有直接答应张大勇,对李蒙点了点头。

“大侄子都应承了,我也不能做白脸。好人做到底,抽空把使枪的兵丁打发来,我派人教授一番,不会使唤可不得了。”

看到二个主事之人都答应了,张大勇非常高兴,本来就很大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忙不迭的说:“今个你们叔侄刚到营盘,趁着还方便,我请酒喝,等所有队伍到齐,营规一立,想喝也不得便。”说话的同时眼睛却瞟着李蒙腰间别的手铳。

“又想借着拼酒的当口,偷jiān耍滑,惦记别人的好玩意,才不上当,不喝,不喝。”李蒙边说边用手护着腰部。

就在三人边说边往营盘里走的时候,一个传令兵丁快速跑到潘兴汉面前,说道:“百户大人,都指挥佥事钱大人请你到都指挥所去一趟。”

按明军惯例,下属报到,都是先主动拜见上官。潘兴汉来到营盘,还没安顿好,都指挥佥事就派人来找,这让潘兴汉犯了嘀咕。三个人都差异的相互看了一眼。

说的客气叫请,其实就是命令。有令就得遵从。潘兴汉只好说道:“张叔,今个看来不能陪你喝酒了,只好改rì。”说完随着传令兵丁去都指挥所报到。

统领右营新组建的骑兵营的带兵官是一位刚从浙江漕运司调来,加署都指挥佥事衔的把总,名叫钱世祯。

钱世祯江苏嘉定人,出身书香门第,既善骑shè,又能cāo笔写文,是个文武全才。万历十年由秀才改武举,万历十七年武进士及第。授苏州卫镇抚(锦衣卫系统派驻监视军队的官职),万历十八年练兵吴江,后升任浙江漕运把总、署都指挥佥事。

新组建的枪骑兵营除了这位把总品级的都指挥佥事做带兵官,还有一位游击将军级别都指挥佥事的做钱世祯的副手。这位付手叫做叶邦荣,是由蓟镇后营(蓟镇共分前后左右四营,右营是骑兵营,后营是车兵营)调过来的。他是浙江义乌人,原来是一个大字不识的银矿苦力,后来被戚继光招募进入戚家军南征北战,因功迁升至游击将军。

潘兴汉对自己抽调到新组建的骑兵营感到不解。按常例,抽调军兵执行作战任务,也是派遣一支完整编制的军队,可自己前来报到的新骑兵营却都是从各个卫所抽调的jīng英。

更不解的是,一般统领骑兵营的都指挥佥事都由游击以上品级的将军担任,而这位新上司却只是个把总,兵员也只有1000。至于这位带兵官的副手更是配备的出乎潘兴汉的预料。以潘兴汉的理解,副手的级别怎么也得要比正职的职务低一些才好统领。

潘兴汉感到这次征调绝非一般,处处透着不正常。在这样的绝配搭档下边干活,肯定不好受。

潘兴汉来到骑兵营都指挥所,行礼过后,暗暗打量这位两位新长官。钱世祯三十余岁,身材不高,面相略显白皙,文质彬彬更像个读书人。五十多岁的叶邦荣完全没有南方人的那种细腻小巧形象,倒像北方大汉,褐sè肌肤充满力量。

“坐下说话。”钱世祯指了指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用带有江浙特有口音的的话语向潘兴汉说道。

“下官刚带兵马从原驻地过来,没来得及安顿,尚未报到,还请都指挥佥事大人原谅。”

“非常时期,将你们这些本来应该休整的骑兵队抽调到此,你一定很奇怪吧?”

“当兵吃粮,令行禁止。至于为何抽调,那是官长的事情,不劳下官cāo心。”猜测上官心理,妄议大军行止,在军队里可是犯忌,和两位大人初次见面,没有一点交情,有疑问潘兴汉也不会说出。

听到潘兴汉滴水不漏的回答,钱世祯理解的笑了笑,“当初我也不明就里,直到前几天从京师过来才知原委,这里没有外人,告诉你也无妨。咱们这是要兵发朝鲜,征讨倭寇。”

听了钱大人这番话,潘兴汉恍如未闻,没敢接茬,普通军官没进入战场之前,一般不知道和谁作战,这是军中机密,还是左耳听右耳冒,装作不知为好。

看到潘兴汉如此,钱世祯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对方。

见到这块令牌,潘兴汉没敢接,马上站起来重新施礼,说道:“标下拜见佥事大人。”然后摸索半天,从兜里掏出一块相似的令牌,恭恭敬敬递给钱世祯。

这是王曰乾在金矿被潘兴汉解围以后不久,硬塞给潘兴汉的一块锦衣卫校尉令牌,潘兴汉对别人求之不得的锦衣卫特殊身份不感冒,得到以后又不敢随意扔掉,一直放在家里,直到这次离家,老爹翻箱倒柜找出,强迫自己带上的。

钱世祯验看过令牌后,随手揣入怀里,又重新拿出一块递给潘兴汉,说道:“咱这支骑兵队是为了抗倭援朝特意组建的,上峰早就知道你的功绩,尤其去年秋天,解救金矿之役,打得干净利索,战果辉煌。为了表彰,特提携你为锦衣卫总旗官,并任命你为新组建骑兵营的镇抚,协助我统带这支新组建的队伍。”

潘兴汉虽然治军严苛,可要是让他做这支骑兵营的政治部主任,抓军纪,还是头疼无比,赶忙重新站起,说道:“大人如此信任,兴汉感铭五内,只有尽孝犬马才得安心。只是大人也知我的来历,那些百户可都是长辈,我怎管得了。所以标下不敢就任,还请大人体谅。”

钱世祯听了潘兴汉这番说辞,腹诽道:在战场上连本家兄弟都能手刃,还有什么管不了的兵丁。同为带兵的人,自是明白这话的分量,可不能说出口。“能者服其劳,此事可不是我能说了算。想不干,到京师和兵部及南镇抚司的那些大人说去。上峰不但任命你为骑兵营镇抚,还责成你训练军兵。另外,别以为你弄出的新式枪械瞒得了朝廷,还要把制造枪械的机巧传授给杂造局。最好能在入朝前将咱们这营骑兵全配上新枪。”钱世祯不容潘兴汉辩解,一脸严肃的说道。

虽然钱世祯说的板上钉钉不容辩驳,潘兴汉还是拧着鼻子说道:“卑职才吃了几年的军粮,怎敢越俎代庖妄训军兵,此事绝不敢应承。”人家叶将军可是擅长练兵的戚大军事家的亲传弟子,又是骑兵营的副职,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班门弄斧。万一若得人家不高兴,有一百只脚也穿不过小鞋。

军人多数都是直爽xìng子,听了潘兴汉的话,一言不发的叶将军终于瓮声瓮气的发了话:“尽管练兵就是,别有顾忌,我学的那套,在你面前已不好使,我俩不但支持,还要像新兵一样参与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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