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工和吉臣进入宫内,老远就听见两个女人在哭。他们不明究竟,便叫住正好从里边出来的水心和乐池,问夫人这是怎么了。水心小声的说:“听说代王要纳赵国的公主为妾,朱夫人和冯夫人正为此事闹心呢,大人快去瞧瞧吧。”
“噢,——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吉臣问道。

“几位小公主都在花园玩呢,我俩过去看看。万一再磕着碰着,岂不更麻烦?”水心说完,拉着乐池走了。吉臣和良工赶忙进去,只见伍青和朱红一边一个,正拿着手帕给朱、冯二位夫人擦眼泪呢。两位大夫上前行礼,朱夫人止住悲声,说道:“朱红、伍青,你们俩先下去吧,在门口看着点儿,我们和两位大人要说点儿事。要是有人来,就替我挡回去。”

看着两个丫头走出了门口,吉臣说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朱夫人叹了口气,“代王要纳妾,我们不反对,谁让我们姐妹不争气呢!可代国这么多女人,怎么偏偏就看上赵简子的女儿了?从画像就一眼能看出是个狐媚子!亏得我们平时怎么待你们,遇到这种事,也不劝劝代王!也不来告诉我们一声!如今代王心意已决,你叫我们能怎么办?”说着,又嘤嘤的哭起来。

良工皱了皱眉,说:“夫人莫急,今rì在朝堂上议过此事,除了子昂、钟其两个莽夫,其他人都反对。臣想,即便代王有意,总不能一意孤行。”

“哼!亏你们跟了代王这么多年,一旦他决定的事,谁能改得了?”冯夫人气呼呼的说。

吉臣想了想说:“冯夫人说的在理,如果代王决意要纳赵氏的公主,恐怕没人拦得住。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假如……这位公主半路上突然出了点儿什么事……代王不就死心了吗?”

朱夫人点点头,“我们找你们来,也正是为此事,一但这个女人进到宫里来,她得了宠,我们的rì子就不好过了;我们要是不好过,大人们的前程……和豫已经老了,用不了几年,就算死不了,也干不了事了。我早就打算好了,等他不行了,从你们二人中举荐一位接替宰相。还有司马大将军良畴,他不是正病着吗?估计他的rì子没多少了,这个位置将来还不是你们的?朝廷中这些人,就你们俩最靠得住,最跟我们姐妹贴心,有了好事,不想着你们俩想着谁呀?咱们是鱼傍水,水傍鱼,我们虽说是妇道人家,办不成什么大事,但要是在代王耳朵边上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吉臣说:“夫人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们。臣家里有个忠实的奴仆,名叫高朗,此人力大无穷,身手了得,尤其是善弓箭,百发百中。臣心中已有了计策,让高朗带些家奴扮作山贼,半路劫杀。不知二位夫人意下如何?”

朱夫人叹了口气,说:“只要别让她进宫,用什么方法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千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必要的话……事成之后,全部灭口!”

计议已定,吉臣和良工自去安排不说。这边,张梦谈可有点儿着急了。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他张梦谈可就是首功一件,赵简子非得另眼相看不可;可一旦要是办不成,别说飞黄腾达的梦想落空,便是面子上也会扫地拂尘,以后在赵氏家族还怎么待?从飞狐关到代王的朝堂,这一路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大臣也好,将军也罢,别看表面上跟他客客气气,那是奉了代王的旨意;其实,所有人的心里对他都不待见。对此,张梦谈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人家这种态度能支持代王和亲吗?从代王看完无邪的画像之后的表情,他断定代王绝对有意;可如果群臣反对,这事保不准就得黄。这一夜,张梦谈翻来覆去,总感觉心里没底。好容易熬到天sè发白,一个小公公过来传话,说代王有请。他翻身下床,匆匆整理衣冠,忐忑不安的向正和殿——朝堂——走去。在殿外的廊檐下,张梦谈就听见里面的吵吵声了。

“代王,老臣再进最后一言,若代王仍然一意孤行,老臣也无话可说。代王,如今赵氏正处在多事之秋,此时主动和亲,其目的昭然;臣更担心的还不止此,赵简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群所周知,赵氏多年不振,若不是出了个赵简子,赵氏恐怕早就智伯氏一伙灭掉了。赵简子对外奉强凌弱,野心勃勃;对内革新图志,广罗人才。——大有雄霸天下之心!此番若是代王与他和亲,卷入纷争是小,只怕等赵氏羽翼丰满之时,便是我代国大难之rì啊!”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宰相和豫。

“宰相大人,不过是纳个妾,再不过这个妾身份高贵一点,至于像大人说的这么严重吗?依微臣看,我们做臣子的就不要再干涉代王自己的私事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她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吉臣,你变得够快的!这怎么是代王的私事呢?这关系到代国命运!——懂吗?!”

“宰相大人,这么大声干什么,你这是跟我生气呢,还是跟代王生气呢?”

“你……真是无耻小人!”

听到这儿,张梦谈迈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笑,一边拍手。“真不愧是老相国!前五百年能看透,后五百年有先知,姜子牙怕也没有这等神力!只不过这是大人自己的猜测而已。——不错,赵氏现在是在多事之秋,但并不是像大人说的那样有什么雄霸天下之心,而是别人要骑到赵氏的脖子上拉屎!我家主君只是不愿意任人宰割!试问宰相大人,假如现在有人要吞并代国,难道大人就乖乖的双手奉上吗?——的确,是我家主君主动希望和亲的,但我家主君只是看中了代王的为人,只是希望公主有个好的归宿,绝无他意。小人临来之前,主君一再强调,赵氏与别国之间的恩怨,自有赵氏自己解决,绝不会连累代国!哪怕赵氏打的头破血流,也就不会要求代王出一兵一卒!”说到这里,张梦谈转身向上叩首,“代王,既然诸位大人这么认为,代王也不必为难,就算小人白跑一趟。代王保重,小人告辞了。”说完,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先生且慢!”代王起身道,“请先生回去转告你家主君,就说寡人应下了,并代寡人多谢你家主君的美意。因疆土有界,寡人不便前去迎娶,十rì后,寡人在飞狐关外设仪仗恭候公主大驾!”

“代王!”

“代王!”

“好了!此事不要再议!你们都下去吧。”说完,代王转身离殿而去。大臣们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也都纷纷离开了。吉臣、良工赶忙跑去**,向朱、冯二夫人回禀不提。这里,张梦谈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中高兴,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快马加鞭,带领随从急急上路,时间不长,便消失在了茫茫大山之中。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这天,无邪一个人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这些rì子,她天天以泪洗面,弄得杜梨和艾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赵无恤送给她的那张白狐皮,她只在自己的冬衣上用尾巴做了领子,那张皮她没舍得用,原是打算做一件护胸送给扁鹊。当听到要把她嫁给代王时,她气得差一点儿把那张白狐皮剪掉,亏得艾草抢了去。白狐皮护胸总算是做好了,可无邪却不知道扁鹊能不能穿上。

艾草拿了件披肩走出来,轻轻的披在无邪身上。“公主,廊上风大,还是回去吧。”

无邪轻叹一声,“我还能再在这儿站几回?听说张梦谈已经回来,代王也答应了,只怕三五rì我们就得离开这里。艾草,你把那件护胸放起来吧,看来,我和扁鹊是真的无缘。”

艾草咬了咬嘴唇,“公主别多想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是他的就是他的。”

“是他的就是他的。”无邪自言自语地说,苦笑了一下,“那就收着吧,等我死了,放到我的棺椁中,就算是他陪着我了。”

“公主快别这么说!”艾草不禁又掉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又说死?艾草,你怎么惹公主了?”杜梨抱着一个包袱进来,笑着说,“公主,冬衣做好了,快试试吧。”

“不试了,收起来吧。”无邪擦了擦眼角的泪说。

这时,张梦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剑。杜梨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艾草拽了拽杜梨的袖子,杜梨把手一甩。艾草无奈,只得自己给张梦谈见礼。张梦谈笑了一下,对无邪躬身道:“公主,已经定下来了,后rì启程。主君说,公主想带什么,尽管从宫里拿。太子临走的时候说,一定要让杜梨和艾草跟着公主,另外,让乐湛也随公主去。还有这把剑,是太子身上佩带的,特意让我交给杜梨姑娘。还让我给杜梨姑娘带个话,太子把他的姐姐交给杜梨姑娘了,让你处处小心。”说着,双手把剑捧到头上。

杜梨慢慢转过身,伸手把剑抓在手里。刚才的愤怒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凝重而悲怆的表情。

这三rì,谁都不知道无邪是怎么过来的,细心的艾草看着公主消瘦苍白的面颊,心中隐隐作痛。

那天早上,阳光大好,场面隆重。一辆豪华彩车是专为无邪准备的,另外三辆装满各种礼品。随行侍卫、宫娥一百有余,彩旗飘扬,浩浩荡荡。张梦谈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四辆车在中间,前后都有侍卫保护,宫娥们分左右紧随着彩车。艾草陪无邪坐在车内,杜梨、乐湛两侧相随。

赵简子率领家臣,一直送到城门处。队伍停下,赵简子下了车,缓缓来到彩车前。宫娥撩起车帘,赵简子把头探进去。他本来有好多话要跟无邪讲,但当看到无邪木纳的表情和幽怨的眼神,赵简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女四目相对,默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赵简子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无邪的面颊。然后,他一狠心,放下车帘,冲张梦谈挥了挥手,队伍出发了。

望着远去的尘埃,赵简子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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