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之一】茶凉,风停。细长的手指划过杯沿,无形的雾霭和心思一起荡向远方。“你怎样看那几个人?”对面嘶哑冷漠的声音传来,金发女子轻笑一下,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以双手拂过石桌。重新布上滚烫的茶水,几枚青果在桌面顽皮滚动,金发女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画下一道痕迹,顺着痕迹末端一转,再转,汇成一个三角。对面那个嘶哑声音也笑了笑,他的笑容像这世界里的艳阳天一样珍贵。“说的没错。”“相逢是很有趣的事。”“你现在也这么想了?”金发女子微微一笑,将杯中剩茶一饮而尽。“去掉是非和功利之心,这世人一切遭遇,难道不都是奇妙又有趣的经历么?哪怕是生离死别,生老病死,也不过是轮回中有生皆苦的一道坎坷,越过之后自有无限风光。”“说得不错,你若一开始就能这样想,也许会更好一些。”“因果循环,我亦无回头之路。”金发女子低下头,低声道,“他若知之后林林种种,当初也会义无反顾踏上那条路吗?”冷漠的身影沉吟片刻,颔首道:“想必还是会的。”“所以这一切都是天道使然。”女子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柔声说道,“是非成败,转头皆空,这一切都非你我所能决定,我已不再纠缠往日恩怨。”“我们都是。”两个声音又一次沉默了,谁也没有再说话。云雾笼罩了整条山路,这个世界又一次淹没在云海之中。【四章】“从师伯母给的地图上来看,从这里向东北再走几天,就能到达一直保管神农鼎的拓跋部落了。”“陈大哥,这个镇子的男人好像很少哦……”按照公山夫人所说的,陈靖仇和小雪先行寻找鲜卑族拓跋部落所在方位。从雷夏泽出发北行不过半日路程,就是三面环山的小镇黑山镇。陈靖仇和小雪在这里略作休息,却发现镇上男丁几乎被征用一空,只留下少数妇孺和年迈老者,整个镇子显得破败又荒凉,犹如战时一般。在客栈要了些吃食,陈靖仇和小雪盘膝而坐,正打打算吃了东西上路,门外传来阵阵哭喊和叫骂声。已拿起筷子的少年和白发女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竹筷。——“求求您了,不要啊!”——“臭婆娘,放手!”冲出客栈,陈靖仇看到不少人围在镇中广场周围,几名凶神恶煞般的隋军正拎着两名幼童要离开,可能是幼童母亲的妇人拽着隋军的衣角死不放手,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死娘们,烦死了!”其中一名隋军踢了妇人一脚,高声骂道,“这都是京城的里的意思,我们给郡主办事,哪个敢阻?”陈靖仇低声问身边一个不住叹气的老者:“老伯,这是怎么一回事?”拄着拐杖的老者回道:“唉,小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些家伙是京城里某位郡主派来的亲卫队,最近在到处搜刮我们这一带的男童……”“收刮男童做什么?”老者目露悲愤:“这……这说起来实在是伤天害理啊,他们将这些男童抓走,然后活活杀死,说是把男童的鲜血拿去献给他们的什么郡主,说这是养颜美容的圣品……”陈靖仇大骇,再看向那几个隋军军官的目光已然大为不同:“这太过分了,难道镇上的人都不反抗么?”“壮丁都被皇上征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哪有什么能力反抗啊……官府也不管,听说是皇亲国戚,请安巴结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为我们这些小民主持公道?”陈靖仇听得怒火中烧,伸手去摸背后宝剑就要动手,却被小雪一把拉住。“陈哥哥,你不要太冲动了。”少年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却瞥见一名军官从远处走来,对这几个拎着男童的卫队兵高叫道:“你们几个,还在这里拖拖拉拉干什么?”“队长,这些刁民不让我们带走男童。”“没用的东西!”军官抽刀指向那名哭喊的妇人,刀光一亮,周围围观的百姓立即四散奔逃,就连那名哭喊的妇人也发出一声尖叫。陈靖仇和小雪在人群混乱之中后退两步,少年目光紧紧盯住那名军官握刀的手,随时准备出手。军官手中长刀刚刚举过头顶,一颗石子嗖地一声激射而来,正中他握刀的手腕。陈靖仇愕然看着军官手中长刀落地。举目眺望,少年看见一名身着华丽胡服的妙龄少女正从远处走来。少女双目圆睁,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充满怒火,单手持刀,足踏牛皮马靴,火红色胡袍在人群中煞是惹眼。“没什么本身的家伙,只会欺负妇孺,你们觉得这样很开心么?”少女的声音也很好听,说的话却毫不客气。几名隋军脸色大变,纷纷抽刀对准少女,为首被打落长刀的军官高声叫道:“快,快把这无礼的家伙给我抓起来!”胡人少女冷哼一声,莲步轻移间手中刀光翻飞,将首当其冲的两名士兵一击毙命,这才收刀卓然而立,冷冷望着那名军官。“没有什么真本事的家伙,只会欺善怕恶,接下来,该轮到你了!”于小雪轻轻赞叹道:“这位姐姐好功夫啊。”陈靖仇点点头:“是啊,这位姑娘的功夫很是了得。”两人说话间,眼前形势陡然又生巨变,那名军官狞笑了一下,对自信满满的胡人少女冷笑道:“你以为郡主手下亲卫队都是刚才那样的脓包吗?小姑娘,你错了!”下一刻的变化谁也未曾预料,陈靖仇猛然皱眉,拉着于小雪再后退两步。从伏魔山洞逃离后,少年对妖气异常敏感,此时感觉到异常波动,立即拉着小雪避开妖气侵蚀。一道无形波动自空中漾开,隋军军官身体陡然撑破了军服,震开同伴尸体,瞬息间扩大数倍,双足双手也格格作响延长了几分,身躯衍生出无数鳞片,数道骨刺自脊背中央冲天而起,整个头颅也化成诡异的三角形,活生生从一个军官变成一头幽冥厉鬼!“啊?你不是人?”少女惊诧之中仓惶出手,刀锋再度落下却只在妖魔身上留下淡淡白痕。妖魔狰狞着怒吼一声,一股力量推出,将少女震飞出去。“这一次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理了。”纵然震惊,陈靖仇此时也无法多想,手中宝剑注入炎劲,一剑挥出。剑光越过陈靖仇与妖魔之间的阻隔,渗入妖魔体内。“鬼谷之术?”妖魔惊讶之余想要动手,却被于小雪手中铁环扣住,浑身动弹不得。“啊,你也是……”少年未给妖魔任何机会,手中宝剑脱手而出,化作摩天利刃,自上而下贯入妖魔身体,同时手中祭起一道雷光,劈中宝剑。轰然一声巨响中,妖魔化成齑粉,仿佛从未降临过这世间一般。收起宝剑,陈靖仇转身去看那位受伤的胡人少女:“这位姑娘,我们来帮你……”未料胡人少女仰起头,对着陈靖仇厉声斥道:“走开,不用你们多管闲事!”“啊,我们只是想扶你一下……”“哼,不用了!我拓跋玉儿才不会接受你们任何隋人的帮助!”陈靖仇一时语塞,多年来跟随师父的枯燥生活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性格强硬的少女。正在为难之际,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几名胡人打扮的男子快步走过来。“找到了,总算找到了。”跟在胡人男子后面的是一名华服男子,男子相貌堂堂,浓眉虬髯,说话声音也很洪亮,看到陈靖仇和小雪,先是行了一礼。“这位小兄弟,刚才真是感谢你挺身而出,救了我家这位麻烦姑娘。”陈靖仇偷偷看了一眼面色不快的胡人少女,心中暗暗肯定了虬髯汉子的说法,却拱手谦虚道:“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哈哈,小兄弟你也不必太客气。”虬髯汉子朗声说道,“刚才我们在山坡上看得清楚,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非两位及时相救,我家这位麻烦姑娘,恐怕就要送命在这里了。”“姐夫,你在胡说什么?”自称拓跋玉儿的美丽女郎怒道,“就算没有这两个隋人,我也能消灭妖魔……”“嘴硬的丫头……”虬髯大汉摇头叹道,“来,独孤贺,贺兰明,你们两个把我把这别扭丫头带走,找地方先治伤,再帮我看紧点……别让她又跑出来惹麻烦。”两名胡人应声答应。看着少女在不断抱怨姐夫为何对隋人这么客气中远去,虬髯汉子对陈靖仇拱手道:“刚才诸多冒犯,请多多海涵……为了表示感谢,今日就让愚兄好好款待两位吧。”“啊,不必了,我们……”虬髯大汉却不给陈靖仇推辞的机会,拉着少年的手再度进了客栈。经过方才一战,少年也觉得有些疲倦,没有再推辞,与虬髯汉子相而坐,等店家给摆上一道道精美时令菜肴。虬髯汉子性格豪爽,盛情好客之余口才也很了得,三言两语中大家谈得颇为投机。陈靖仇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虬髯男子姓张名烈,是北方突厥族的部族首领。几人互相介绍后,话题不自觉地落在了陈靖仇和小雪的身手上。“小兄弟,我看你们两人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身手,真是让人佩服。”陈靖仇苦笑道:“这其实不过是鬼谷道术的一些皮毛罢了,我师父才叫厉害,我只是学了他的一两分本事……”“哦?”张烈奇道,“原来这叫鬼谷道术?愚兄对此倒是颇感兴趣,如果遇到尊师,真想向他老人家请教一二,不知哪日能让陈兄弟帮愚兄引荐一下?”说起师父,陈靖仇的心情又一次低落下来:“好是好,不过师父他目前被困一座山洞中……”陈靖仇粗粗讲完自己的经历,张烈低头扶首道:“哦……原来你是在找一个能炼药的神鼎,好治你雷夏泽师伯的病,再去救你师父?”“嗯,那神鼎就叫做神农鼎,据说是上古神器之一,以前由鲜卑拓跋部落长久保管。”张烈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哦?神农鼎?你我两人,还真是有缘之人啊!”“张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烈笑道:“不满陈小兄弟你说,你所要找的拓跋部落,正是愚兄内人的部落。内人名为拓跋月儿,也是你刚才所见那位女孩的姐姐。”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峰回路转得让陈靖仇几乎无法适应。少年愣了半晌,这才怯怯地问道:“可是……当时师伯母给我的地图上说,拓跋部落应该还在更东北方的草原上啊。”“没错。”张烈沉声道,“他们部落去年被你们那个昏君皇帝给灭了,神农鼎也在那时被夺。我当时人在中原,听说发生重大变故,便火速赶回北方,如今他们残余族人受我领导,正在寻找适合的水草丰美之地。”陈靖仇觉得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那……张大哥你可知神农鼎现在的下落?”张烈摇头:“这就不太清楚,不过应是落入朝廷的手中。但小兄弟你不用担心,愚兄手下人手尚且不少,可帮你四处打听一番。这种事一时着急也没用,两位还是先用膳,随后咱们再做打算。”陈靖仇看着张烈的爽朗笑容,心中颇为感触。少年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有这般豪迈的笑声。师父和故国像是两把枷锁,捆在少年身上,让他无从动弹。正如现今所做的一切,虽然看似自由,其实也不过是自己不情愿的努力罢了。少年端起酒杯,神游天外,低头将心中惆怅遮在酒杯之后,心中许多凄苦难过,不知与谁诉说。【五章】拓跋玉儿把头发拢成一束,在黑夜中深吸一口气,右腿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她却毫不在意。月明星稀的夜晚,部落里的大部分男子已经沉沉睡去,只有执行军务的少数人仍在火把劈啪声中走来走去,低声交谈。拓跋玉儿从怀中掏出伤药,挽起裙角,给自己的小腿轻轻抹上。一阵清凉沁入肌肤,痛楚已被减至最低。在黑暗中少女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部族帐篷,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年前的种种惨状,不禁又一次银牙欲裂。“狗皇帝……你一定要血债血偿!”独自发出这样的誓言,少女纵身一个起落已跃出部族营寨围栏,借着夜晚的风声和树木隐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走出营寨,独自潜行在旷野之中,拓跋玉儿仍会想起方才张烈对自己的呵斥,还有对那几名隋人的热情。这种对比之下,让痛恨隋人的拓跋玉儿心中愤恨难平。这一次既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让姐夫哑口无言。“我拓跋玉儿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月色下的旷野空无一人,只有红衣少女独自一人奔向运河沿线。拓跋玉儿回忆起刚才姐夫张烈同那两名隋人所说的话,脑海中渐渐形成一幅清晰的图画,哪怕是她这样性格刚烈的女子,也时常揽镜自照知晓自己的容貌比普通少女美丽许多。若那隋炀帝真是个昏君好色之人,只要在运河沿线的小镇上稍作等待即可……拓跋玉儿到达运河码头附近的时候,天色正渐渐泛起鱼肚白。以人力凿出的大运河一望之下只能让人感慨人的智慧和人的力量。纵贯南北的大运河以前无古人之势浩浩荡荡奔流而下,水波荡漾中朝阳初现,少女摘下束着长发的发带挽在手上,一只手将匕首拢入袖口,另一只手则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梢。——“这神农鼎原是被宇文太师私藏起来,后不知为何让隋炀帝知道了,异常震怒。现在内庭太监前往涿郡命令宇文太师马上回到东都接受皇帝训斥。神农鼎则被太监押送南运……”这是昨夜姐夫为那两名隋人打探来的消息,拓跋玉儿想到姐夫对那两名隋人的客气尊敬,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恶,姐夫为什么总是对隋人那么客气?神农鼎本是我拓跋部落的神物,难道又要送给隋人做人情?”阳光出来洒在少女秀美脸庞上,引得周围守卫码头的隋军士兵目光都落在这位身穿异族服装的女子身上。一名隋军军官低声问旁边的随从道:“这妞儿是从哪来的?”随从摇头:“我也不知,好像是周围哪家番族的姑娘。”军官托着下巴嘿嘿笑道:“最近韩公公奉命在运河沿岸给陛下搜集妙龄少女,这女娃姿色不错,我们若是能献上,也算是大功一件。”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尽入拓跋玉儿的耳中,少女心中怒意大起,原本计划好的一切轰然坍塌,就在那名军官授意随从朝自己走来之际,少女双足点地,整个人犹如蝴蝶一般飞舞到空中,一头长发在朝阳中怒放,手中长刀化作一片刀光,将那两名隋军官兵当场击杀。剧变之下,其余隋军尚未来得及反应,拓跋玉儿甩出数枚飞镖,正中三名隋军咽喉。顿时守卫码头的隋军只剩下寥寥数人。“你们这些败类!”少女再也压制不住心头怒火,手中长刀化作灵蛇舞动,瞬间又收割掉两条人命,最后将刀锋架在幸存那名隋军身上,厉声问道:“快说,你们送给狗皇帝的鼎在哪里?”那名隋军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拓跋玉儿刀锋一转,割裂了隋军腰间护甲,冰冷的刀锋刚刚触到肌肤,那名隋军已如杀猪般嚎起来。“侠女,侠女饶命啊……我,我说!”“快说!”“这,这运鼎的船就在那里……”隋军指向远处浩浩荡荡的龙舟阵列,说道,“可是侠女,那鼎,那鼎是给陛下龙舟添祥瑞之物,陛下很快就要来接收了……”“什么?狗皇帝也要来这里?”“陛下南游,因此才要抓这些少女做纤夫,拉龙舟……”拓跋玉儿闻言大怒,手中刀锋向下发力,将这名隋军也杀死后,才微微喘息着收起武器,她能感觉到自己右腿仍在隐隐作痛,但一想到自己被屠戮一空的族人,少女又打起精神收拾好码头尸体,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宫女服装,朝那浩浩荡荡的龙舟队列方向飞奔而去。不知为何,隋炀帝所率龙舟队列在大梁城外的运河沿岸开始缓缓停住,不再前进。拓跋玉儿见龙舟靠岸,在大梁城外又一次仔细给自己腿上抹好伤药,这才靠近隋炀帝的龙舟大队。从远处看已是十分壮观的龙舟大队在近处更显震撼,延绵十数里的龙舟宛如一座座水上宫殿,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着。拓跋玉儿纵然再看不起隋人,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呆立了片刻。“这……这要多少民脂民膏……”身穿宫女服的少女寻了个机会,纵身跃上龙舟,周围竟无士兵巡逻阻拦。拓跋玉儿在船上左右寻觅了一会,终于看到一名落单宫女。一掌击晕宫女后,拓跋玉儿利落地将宫女藏在角落里,自己则拿起宫女手中的酒壶,低头朝着龙舟中心,也是卫兵最多的方向缓缓行去。远处龙舟上传来阵阵乐声,只有隋炀帝自己的行宫里才会有如此寻欢作乐之声。拓跋玉儿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端着酒壶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那些同族被杀的回忆像是一块巨石,压住了少女心中最后一丝紧张,她端着酒壶,面容平静地走进龙舟中心,向布满灯盏的宫殿深处看去,龙舟大殿中央以鹅黄色绒毯铺地,四周绣刻锦簇花团,穹顶以红木为梁,纵横交错暗合九宫八卦之意。大殿两侧分立十八根梁柱,以红绸包裹,梁柱四侧则安放着大小夜明灯四盏,整理华丽。大殿中央设高台一座,五级台阶上摆着玉石桌案,一名身穿明黄色长袍的老者携一名宫装女子端坐在案后,两旁数名宫女为二人扇风纳凉。“狗皇帝……”看到仇人,拓跋玉儿托着银盘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隋炀帝此时正在与群臣宴饮,台下舞女翩翩起舞,一派其乐融融。少女犹豫了一会,终于等到一曲舞毕,这才端着银盘和酒壶缓步上前。眼见隋炀帝正饮到兴头,拓跋玉儿将酒壶举起,朝着皇帝万福一记,柔声道:“奴婢请为陛下添酒。”隋炀帝愣了一下:“咦?朕并未吩咐啊?”拓跋玉儿耐住杀意,低声道:“陛下响宴已久,酒冷馔凉,让奴婢为陛下添酒助兴。”最是喜欢别人阿谀奉承自己的隋炀帝听了哈哈大笑:“哈哈,好,你们心思倒是细腻。朕倒是疏忽了,来,速速替朕斟满吧!”拓跋玉儿应了一声,端着酒壶欲上台阶,却忽被隋炀帝叫住。“等等!”少女心中悚然一惊,以为行迹败露,脸色微变,跪在原地。隋炀帝盯着拓跋玉儿的脸,奇道:“你别动,对对……头慢慢抬起来,让朕看仔细点。”拓跋玉儿的心中痛骂一声,缓缓扬起下颌,露出自己绝世美丽的容貌。隋炀帝只看了几眼,已然惊呆了,击掌叫道:“天杀的,竟有如此美人在朕奴婢之列,朕竟不知!美人,你何时来的?”“禀陛下,奴婢前日方来……”“好好,来,告诉朕,你何姓何名?”拓跋玉儿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还是低头微声道:“奴婢姓元……”“原来是元美人!”隋炀帝大喜,“快来快来,让朕参详仔细一些。”拓跋玉儿深吸了一口气,顺着台阶缓步走近隋炀帝,看着这个大仇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少女的心激荡出一股一生中可能只有一次的豪气。五步台阶,拓跋玉儿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一生。踏上高台,少女对着满脸色相的皇帝怒喝一声,全身力量自内而外爆发出来,一身宫女服被震碎,露出平日行侠仗义所穿的胡服劲装。一柄柳叶长刀自背后冲天而起,被拓跋玉儿振臂握在手中,霎时间大殿哗然,座下官员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有刺客,快,快将她拿下!”守卫在隋炀帝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手中武器纷纷刺向拓跋玉儿。少女足尖踏上玉石桌案,手中柳叶长刀在空中左右划过一道厉痕,登时有两名士兵丧命。左右卫兵被这股气势所震慑,纷纷向后退几步。拓跋玉儿却丝毫不留情面,又割开两名士兵喉咙,在血雾喷薄之际,快步走到隋炀帝面前。隋炀帝一生之中哪曾见过如此场面,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向后退缩,却退无可退。“你,你是什么人?”到了这最后的时刻,拓跋玉儿反倒平静下来,她以刀锋指向隋炀帝,怒道:“无道昏君,荒淫奢侈,好大喜功,智慧滥杀无辜小族自我吹嘘,今日我要杀了你昏狗替我父母报仇!”“救命啊!”隋炀帝吓得浑身发软,拼命叫道,“你,你要多少金银财富,朕,朕都给你,不要杀朕啊……”“哼,谁要你那些沾满血腥的东西?纳命来!”拓跋玉儿纵身而起,飞向隋炀帝,手中长刀笔直刺向皇帝胸口,这一刻她信心满满,对自己的决断终于松了一口气。管它是与非,对与错,只要自己杀了这狗皇帝,便能对死去的父母,还有姐姐和姐夫做一个交代。就在拓跋玉儿手中刀锋贴近隋炀帝之际,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掌拨开拓跋玉儿的长刀,另一掌轰出一股气劲,正中拓跋玉儿胸腹之间。少女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仿佛有无数气血翻腾搅动,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飞出数丈,跌落在那些卫兵尸体旁。“什么人?”拓跋玉儿强忍着小腿和胸口的痛楚,挣扎着起身,望向那个甚至不愿正眼看自己一眼的华服男子。男子缓缓转身,浑身散发出一股杀气,望着拓跋玉儿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死人。“大隋宇文太师!”拓跋玉儿早在部族之中就听过这个名字,此时见到此人年轻又充满霸气,知道自己真是遇到高手了。只是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精神让少女又一次将长刀握在手中,朝着这个宇文太师飞扑过去。“隋家的走狗,我,我连你一起解决……”宇文太师冷笑一声,弹指一挥,一道指势已刺中拓跋玉儿。少女只觉自己小腿一凉,仿佛万千被隐藏的痛楚都奔涌而出,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再也怕不起来。“很抱歉,你现在的实力,连我一根指头都无法抗衡!”“你!”宇文太师冷冷地看了少女一眼,朗声道:“既然你有种才龙舟行刺,恐怕早就有必死的觉悟,那对不起,得罪了……”宇文太师抬手欲落之际,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紫色烟雾,原本面容冷峻的宇文太师见到这股烟雾,心中悚然一惊。“鬼谷道术?”陈靖仇自大殿横梁上飞掠而下,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挽起拓跋玉儿转身就逃。宇文太师站在紫色烟雾中惊疑不定,却没有挪动脚步。隋炀帝在背后不满怒道:“宇文太师,刺客都逃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宇文太师摇头:“陛下,这股烟雾是高人制造出来的,我怕还有陛下军队无法应付的情况,故不能离陛下左右。”任由隋炀帝怎样叫骂,宇文太师仍是站在大殿中央纹丝不动。隋炀帝南下在龙舟上最后一次宴请群臣,就在追杀刺客的喊叫声中结束了。宇文太师的目光透过那层层紫雾,仿佛想要穿透迷雾,看清隐去的那几个身影一般。满朝官员带着畏惧又崇敬的心情望着这个年轻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想法是什么。【间之二】飘渺的世界中,女子垂首不语,似在回忆前尘往事。冷漠的身影手持茶杯,双目只盯在那杯中碧绿之上,既不眨眼,也不转动目光。偶有云雾飘过,目光也无甚变化。金发女子低头良久,终于眼中溢出几滴泪水。往事如刀,纵然千万般宁静常驻心中,也被砍出几道斑驳淤痕。“又想起什么了?”金发女子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双朝朝暮暮的双眸,内心中一阵凄凉。“没什么。”“后来的种种变化,都是由那一次开始的吧?”“也许……”“也许?”金发女子双手握住茶盏,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真正的开始,也许从千年以前就已是了。凡是陷入这个局里的所有人,无不是循着某种天道而行,所做一切,最终也无非是那样的结果。”“你想说人生不过是徒劳么?”“总还是有些不同的罢。”金发女子皱起眉头,低声说道,“譬如正义、纯真、善良,诸如此类,林林种种,最初我并不相信。”“现在呢?”嘶哑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反问道。金发女子眼波流转,泪痕已干的双目在对面身影上停留良久,悠悠叹了口气。“你说呢?”世界再次静默下去,只留下潺潺水声。【六章】陈靖仇目送张烈的背影远去,回首朝着坐在江畔茅屋里的拓跋玉儿行了一礼:“拓跋姐姐,如今我们就要一路同行,靖仇这里有礼了。”拓跋玉儿昂首哼了一声,目光也随着张烈远去的背影转动。片刻之后,张烈那魁梧身影终于消失在官路尽头,风吹尘扬,一切都恢复平静。看了一眼朝自己行礼并未收回姿势的陈靖仇,拓跋玉儿有些无奈地道:“谢谢你……”陈靖仇愣了一下,与小雪对视一眼:“刚才的是……”拓跋玉儿扭过头去,不再说话。小雪笑着拍了陈靖仇一下:“陈哥哥,拓跋姐姐好像是在对你说谢谢……”“真的?”拓跋玉儿冷冷看了一眼陈靖仇:“哼,你别弄错了,我这人最讨厌欠人情。我跟着你们,是怕你们拿了神鼎不还给我们拓跋部落,并非出自自愿。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把这份人情还给你就是……”陈靖仇笑了笑,自从认识拓跋玉儿以来,他也算熟悉这位姑娘的刚强个性了。一旁的小雪却高兴道:“真好,拓跋姐姐终于和我们说话了。”拓跋玉儿皱了皱眉,对这位白发胜雪的少女却无论如何也凶不起来。经过小雪简单治疗的小腿已不再刺痛,美丽的少女站直身体。“我们走吧!”因为皇帝遇刺的缘故,运河沿岸大多数城镇都已被官兵占据,三人只能顺着山路前行。陈靖仇趁机对拓跋玉儿讲述了自己和张烈小雪寻找拓跋玉儿的经过。“我和小雪还有张大哥潜入那被皇帝选中的秀女船中,后来被掌管选秀的韩太监发现了身份,就大闹起来……”陈靖仇说起这些往事,脸上露出一丝迷惘,“张大哥一掌打死了那个韩太监,最初我还觉得他有些残忍……”“哼,姐夫一向做事极有分寸,哪里会像你那么妇人之仁。”拓跋玉儿虽不想说话,又忍不住讽刺陈靖仇。陈靖仇笑笑,自是毫不在意拓跋玉儿的讥讽,顺手给自己左臂伤口缠上几缕布条。拓跋玉儿看到那道伤口,知道这是陈靖仇为了救自己被追兵射中的伤口,顿时再也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是啊,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陈靖仇点头道,“后来我们放走了一个太监,他逃命之后立即喊来无数隋军追杀我们……我们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了这皇帝船上的神农鼎是假的,真正的神农鼎早就被一帮土匪抢走了。”“那帮可恶的土匪,真是无耻!”“唉,听说这个消息后,我们想拓跋姐姐你可能会来行刺皇帝,就顺着龙舟到了皇帝设宴的大殿,果然……”陈靖仇摇头苦笑道,“可惜的是遇到了那宇文太师,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我和张大哥觉得我们跟他对抗的话,并无胜算……”拓跋玉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平淡说出这一切的陈靖仇。少年目光中的澄净让她暂时忘记了对隋人的仇恨,脚下的路似乎也因心情变化平坦起来。“拓跋姐姐,我们不如在这里先用膳,之后再寻找机会去那土匪山寨,你看如何?”行至一处偏僻山村,打听到这附近有一座黑风寨后,陈靖仇看小雪露出一丝疲态,试探着询问拓跋玉儿。“你们……明明土匪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就去把神鼎夺回来吧!”性子急躁的少女却等不及想要动手,陈靖仇笑着摇摇头,想到少女曾经孤身犯险,更是不答应拓跋玉儿的决定:“你性子还真是急躁……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不如先在这里稍作停留,只是一时半刻那神鼎也不会飞走,不如休息一下,如果真与土匪碰上,也能全力以赴与之作战,你说是不是?”拓跋玉儿冷哼一声:“胆小鬼,本姑娘不饿也不累,如果你们不想去,我自己一个人好了!”“拓跋姐姐,你不要这样嘛……”小雪怯怯地拉着拓跋玉的衣角,让异族少女的脾气再也施展不出来,“我,我肚子真的饿了,我们先休息一会嘛……”对这个柔弱又善良的白发少女,拓跋玉儿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们吃饱,之后再动身。”三人在村中找了间客栈,坐下歇脚吃饭。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自从行刺皇帝之后,对周遭一切都变得极为敏感,一入客栈就发现对面桌的两名客人和常人不同。那两人身材比常人魁梧许多,只是其中一人面色黝黑,另一人则整张脸蜡黄一片。这两人似在说着什么,那脸色蜡黄的汉子不住说话,对面黝黑巨汉不停点头称是。“这两人看上去面色不善,身材这么高大,会不会是那黑风寨的土匪?”小雪小心低声对陈靖仇道,“尤其那个脸色黝黑的大哥,看上去好可怕哦……”拓跋玉儿冷笑一声:“笑话,如果按照身材魁梧就是土匪的话,我姐夫岂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土匪了?”陈靖仇笑着点头:“是啊,玉儿姐姐说的有道理,的确是我们不对。”三人正在说话间,客栈门外又传来叫闹声。陈靖仇很小雪对视一眼,少年叹了口气:“这乱世怎么总是有事发生……你们等等,我出去看看。”拓跋玉儿正闲极无聊,连忙起身:“等一下,我也去。”三人放下正吃到一半的酒菜,出了客栈即看到几名隋军正在恐吓两名商人。那两名商人身穿华服,其中一人跪在地上求饶道:“大老爷……我们,我们真的不是土匪啊,我们只是做生意的……”“住嘴!”一名隋军喝道,“时局这么乱,你们还敢带着大批货物从这里过去,不是土匪一伙的会是什么?快说,那个混世魔王人在哪里?”看到又有隋军欺负平民百姓,拓跋玉儿猛地拔出自己腰畔长刀,怒道:“可恶……这些人只会欺负无辜百姓么?真是忍无可忍,你们要不要一起动手?”陈靖仇也是看的满腔怒火,看到拓跋玉儿已抄起武器,少年抽出长剑,朝着其中一名隋军冲过去。三名隋军哪里想到居然会有人胆敢对他们动手,为首那名军官愣了一下,怒道:“大胆刁民,活腻了吗?”站在陈靖仇等人身旁的黑脸巨汉看着这一幕,嘿声一笑:“这些娃娃都能挺身而出,若是咱还不动手,是不是会被人看不起了?”说话间也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粗壮手臂,朝着一名隋军士兵大步逼去。“都,都反了!”那名隋军军官眼见自己和手下被几人包围,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们去收拾那个黑汉子,这几个娃娃我来对付!”陈靖仇也不说话,整个人飞身而起,一脚踹中军官胸口,剑鞘犹如天外飞仙,从空中重重落下,砸在军官头顶。另一侧的黑汉子已经一拳一个,将两名隋军士兵打翻在地。几名隋军眼见毫无取胜机会,干脆扭头四散奔逃。陈靖仇想起张烈的话,本想追上去了结几人,转念又想到这乱世之中,这样的人可能杀也杀不尽,更无法改变天下大势,干脆放任几人逃走。看着几名隋军逃走,那黑脸汉子也没打算追上去,而是看着陈靖仇朗声笑道:“哈,这几位小朋友倒是好打抱不平,真是让人佩服得紧。”脸色蜡黄的汉子抚须颔首:“没错……这倒是让畏首畏尾的愚兄惭愧了……不知里小兄弟怎么称呼?”陈靖仇把自己和身边两位少女介绍给对面这两人。黝黑汉子笑指着自己道:“哈哈,这乱世之中,小娃的本事都这么厉害了。老子名叫程咬金,这意味是我幼年到现在的老朋友,大名叫秦叔宝。”秦叔宝拍了拍程咬金肩膀:“咬金,官府人马很可能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尽快散去,免得到时遭遇不测。”程咬金这才想起什么,急乱地点点头:“这倒是……那不好意思了几位,我们先行离开,改日遇到咱们再好好喝几杯。”看着两人匆匆离去,拓跋玉儿忽然惊呼一声:“不好!”“怎么了?”拓跋玉儿抚掌道:“那些可恶的隋军应该很快就找来这里了,我们得立刻上山,赶在他们之前抢回神鼎。”陈靖仇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和拓跋玉儿都关系重大,再也不敢提休息膳食之事,连忙带着小雪和玉儿朝山顶奔去。黑风山名字凶险,山顶风光却如伏魔山一样,也是秀美中透着一股天然神韵。陈靖仇远远望见山顶木栏围起的山寨,知道那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土匪老巢。“我们这就冲上去吧……”拓跋玉儿一有机会就忍不住嘲讽陈靖仇,不住揶揄道:“哟,陈国的王子殿下,您难道打算跟这么多土匪正面较量嘛?我倒是小看了您的勇气……”陈靖仇闻言一愣,随即明白了拓跋玉儿的意思,笑着挠头道:“这倒是,玉儿姐姐教育得是,我差点犯了某人只身潜入龙舟行刺皇帝的错误。”“你……”拓跋玉儿见自己的错事被陈靖仇提起,脸色一红,“你就揪住这件事不放了是吧?”“哪里哪里……”陈靖仇笑着指了指一旁水潭道,“玉儿姐姐,我倒是觉得这里水深不见底,可用一些竹管储气,让我们三人在水下屏住呼吸一段时间,顺着水路潜入寨中,你看如何?”“水,水路?”拓跋玉儿面色一变,“你,你明知道我……”“那我们还是正面冲进去咯,好让土匪有时间带着神鼎逃离?”“……”拓跋玉儿沉默片刻,咬咬牙道:“好,这一次我就听你的!”美丽的胡人少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开始渐渐听从这个隋人少年的吩咐,她将自己的长发再度挽起,咬住心爱的匕首道,跟在陈靖仇和于小雪的后面,纵身潜入冰冷的水潭中,再也没有半分犹豫。与此同时,一名面容俊秀的男子从远处走来,凝视着峰顶的山寨,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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