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琅琊山一带风景秀奇,山峦接踵,古树参天,相传远古时候有仙人在此得道飞升,羽化而去,故此在当地更是留下很多茶余饭后飘渺虚无的谈资。此时青云薄霭,山下小村户户屋顶炊烟袅袅,正是夕阳日暮,劳作了一天的农夫收工回家之时。

“若无闲事挂心头……若无闲事挂心头……好才情,好心境啊……”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袍服的僧人,他打坐在山坡小路一棵古松下,身下并无蒲团。

古松枝柯傍着山崖狰狞而张,姿态苍劲挺拔,僧人的衣襟随着傍晚的清风微微扬起,灰白长长的眉毛下眼睛轻眯着,眺望着山坳中的村落,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嘴里却兀自随着远处传来阵阵孩童的歌谣喃喃的附和着,身影在落日余晖中金光灿灿,宝相庄严,颇有出尘之意,这到叫过路的村民们侧目端详,心生敬重。

“生也知之涯,死也知之远。”

“人生何时方才没有‘闲事’呢?什么又是‘闲事’呢?什么又不是‘闲事’呢?”和尚禁不住叹了口气。

待到嘴里唱歌的孩童们从山路走近,路过和尚所坐古松旁边时,有胆大者就小声的对同伴嘀咕着:“快看,这个老和尚又发痴了,竟学着咱们唱歌哩……”

“这几天他不是总在这里坐着么?给他吃的他也不喜,笑他他也不悲,从来没听到他说话的,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和尚哩……”

“终归是个老人,我等不可乱言。”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孩童手里拿着一串从山上摘下的野果,轻轻的走到和尚背后,将野果放下,然后快步的回到伙伴中间。

“你倒是懂得敬佛,只是这几天也没见这个和尚到村里化缘求斋的,谁知道是不是个游方的傻和尚,还知不知道吃食……”

话音未落,树下坐着的老和尚却转过身来,面对着几个十多岁左右的孩童轻声问道:“小施主,老衲这里有礼了。敢问小施主口中所吟唱之词,是谁人所教授啊?”

刚才对同伴小声说话的孩童当时就唬了一跳,张口结舌的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边一个梳着冲天辫子的幼童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看着这僧人面目慈祥,倒也没有可憎气息,于是壮着胆子伸手一指远处正过来的一个人影说道:“喏!就是司马家的二子平时闲唱,我们都跟他学的。”

说完这话,这些孩子再也不停留,急急的跑着远去了,嘴里还说着:“这和尚倒也真怪,不谢谢人家给他果子吃,反倒爱听人唱野曲俚歌,怪哉啊怪哉。”

说笑间,几个身影顿时消失在山涧小路的尽头。

老和尚听着那群孩童在远处重新的开始了喧闹,身边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待放眼望去,只见一人疾步从山坳那头跑了过来,这人天庭饱满,鼻挺腮敛,眼瞳漆黑,步伐稳健,身穿一件布衣褂子,肩上扛着一柄锄头,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农家少年。

这少年一路疾奔过来,到了和尚打坐的松树边,停驻了脚步,扭回头看看自己来时的方向,将肩上的锄头杵在地上,双手扶着锄柄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看了看老和尚,见到这老和尚睁着眼睛打量着自己,忽然的就笑了一下,露出了满嘴整齐洁白的牙,说:“南无阿弥陀佛!”然后也不等和尚的回礼,几步走到了老和尚的身边,将锄头往头顶松树上一搭,双手抱着树身子几下就钻到了浓密的树冠里,然后将锄头整个的捞了上去,隐匿在树里,到叫树下的人看不到身形。

和尚微微一笑,这时远处山坳那边就“噗噗通通”的传来了凌乱不堪的脚步声,一阵的土冒乱飞,夹杂着几声叫嚷:“休要走了司马!”

“快追!”

“抓住他定要他屁滚尿流!”

“割了他的卵子!”

“血债血偿!”

“哇呀呀……”

从山顶上跑来的是四五个十几岁的少年,个个汗流浃背,土头土脑,有两个脸上还肿起了几个红色的包,模样甚是怪异,边跑还伸着手不时的往脸上捂着,歪着嘴巴,看样子十分难受。

这几个少年眨眼间就跑到了半山坳的松树下,这里地势较平,几个人俱都呲牙咧嘴的,神情十分的狼狈,其中的两个手里拽着锄头,张着嘴吸溜着说:“停……停一会,我……有些跑……跑不动了……”

“脸上被蜂蜇,肿的狠了!”

“就就就是!咱,咱们歇歇歇会不行吗!”

这伙少年中,一个穿着缎子上衣的喘着气狠狠的骂道:“歇你个鸟!今天不逮住司马长风,我誓不为人!”说着话,少年咬牙切齿的对身边东倒西歪没有站像的同伴吆喝到:“瞧你几个这怂包相!今天要是抓住司马家的老二,爷爷我每人再赏你们一个铜板!还不赶快!!”

一听穿缎子衣裳的少年说这话,那几个孩童顿时来了精神,刚才那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少年捂着脸说:“马马、马马马少少爷,不是哥几个不不不不努力,而是司马……马马马……那小子腿太溜,咱们撵撵撵撵……不上……”

“是啊,你看这老半天的,大家不但没追上他,还被土蜂给蛰的鼻青脸肿的,你说,这一个铜板是不是……”

没等着拉着锄柄的少年说完,那名马少爷就不耐烦的瞪眼骂:“还怎么的?从前你们几个共欠我有七文钱了,我都拉倒了不要了,现在还再另外给你们一人一个铜板,还怎么的?嗯?是不是叫仁至义尽啊!”

“不是,哦,不不不,就是!”那个捂着脸斜着嘴的少年连连点头说:“我们就是觉得马少爷您真的是太仁义了,古往今来的琅琊村的老爷中、不是,少爷中,也就是您当得上‘英明神武、仗义疏财’这几句话了。只是我们哥几个也太惨了,正晌地里的活没干完,还让马蜂给蛰成了这样,衣裳也烂了,回到家,指不定爹娘怎么拾掇我们呢!”

“是啊,要不,马少爷,你看这事就这样算了行不?小的几个为了您也算得上是‘两肋插刀’‘浑身被蜂蜇’了……你那个现在赏的一文钱我们也不要了……要是论单个的打,我们几个也打不过司马长风,你家里的护院教头,我看到是孔武有力的,不如……”

“放你娘的出溜拐弯屁!”马少爷没等这位说完就怒了,大声的喊叫着说:“‘孔武有力’?我要是能让护院的教头出面,还找你们几个废物干什么?教头知道了,肯定就会给我爹说的——我爹是最不喜欢我在外面打打闹闹的,说我仗势欺人,没有家教。我可曾有过仗势欺人么?嗯!我们家是那种人吗!嗯!”

马少爷说一句,那几个少年就鸡啄米似的点一下头,也不知道是应承马少爷就是“仗势欺人”,还是不是仗势欺人。

“你们这不是给我找不自在嘛!老子的钱在兜里瞎叫唤,还不如扔到水里听个响声!你们几个能做什么?”

马少爷破口大骂,一边就看到了周围几个少年在递着眼神。

这马少爷是山下村里的大户人家,平日里和那司马长风玩耍时结下了冤仇,于是叫上了几个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等着施舍好处、爱占便宜的少年,准备给司马长风一个教训,但是每次总是被司马给跑掉了,今天看好了机会,将司马长风给堵在了山顶,可是又让他给跑了,这几个帮凶还被山上突如其来的一窝土蜂给蛰的鼻青眼肿的。

马少爷虽然有钱,但是并不笨,此时见到这几个平日里的跟屁虫这样的有气无力,于是就说:“好好好!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爷今天倒霉倒到底,也不能损了‘仗义疏财’的名声——你们每人再加一个铜板!但是今天必须要将司马家的二娃子给老子挫骨扬灰喽!”

“知道不!”

“好嘞!”

马少爷说着,见到这几个下作货眼有喜色,心里就暗暗的骂了几句:“死财迷!”转过身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就看到了路边松树下的老和尚,然后就看到了和尚身后放着的那串红嘟嘟的野果。

在马少爷十多年的为人处世里,根本没有“尊老爱幼、敬佛仰神”这样的字眼,何况他从山上一路跑下来,早就口干舌燥了,见到这几天一直坐在松树下的老和尚身后放着一串熟透了的果子,哪里还想得起“客气”二字,看着这老和尚痴痴呆呆的,也不知是蠢是疯,于是伸出手就要将果子拿在手里,准备祭一下五脏六腑,润一下快要冒烟的喉咙。

“不好!快快快快……快跑!”

那个说话结巴的少年忽然拉起了身后的锄头惊恐的大喊,然后也不管后面几个人惊诧莫名的眼神,声音未落人却几步就窜到了远处:“马马马……马蜂!”

这人嘴慢脚下可不慢,原来是刚才在山上蛰他们的土蜂追了过来。

站在当场的那几人一听,大惊失色,也都顾不得一边的马少爷了,跟着结巴少年一路狂奔而去。

这马少爷本来以为那结巴少年在叫自己,却不料这结巴嘴上功夫不怎么地,耳朵倒是很管用的,他早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嗡嗡”声,定睛一看,不是刚才蛰自己几个的蜂群又是什么?所以这会也顾不上马少爷许下的两文钱了,趁着腿脚利索,先逃命要紧。

马少爷伸出手还没有将路边那串野果拿在手中,就听到了几个人大呼小叫的跑远了,然后就看到了来时路上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一样的东西正朝着自己这里飞来,心里顿时大吓,嘴里怪叫一声,撒脚就往山下跑去。

不到片刻,山坳远处那一团“乌云”“嗡嗡”的就飞了过来,转瞬就到了松树下,只是这群蜂在闭目端坐的老和尚背后停顿了一下,竟然绕了一个弧形,一个不留的继续追着马少爷几个去了。

“嗤——”

“嘿嘿,罪过罪过……”

松树上的少年见到追赶自己的人都走远了,“哧溜——通”的不慌不忙从树上溜下,拍拍手掌,然后将挂在松树枝上的锄头卸下,倒背在身上,看着树下的老和尚仍是注视着自己,于是嘴里又是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然后嘻嘻的一笑,绕过了和尚就往山下走。

“阿弥陀佛,小施主,老衲这里有礼了。”

少年尚未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的和尚说话,转过头看到这和尚对着自己单手施礼,说道:“相逢即是有缘,老衲百忍,见过施主。”

“有礼有礼。”

少年少年见和尚对自己礼数周到,就站住脚步,将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放,迎着老和尚的眼神张口答道:“有礼有礼,有缘有缘!大师辛苦,敢问有何事相询,若是化斋募道,请随小子往家中一行,定然有裹腹之热饭食奉上,若是问路找人,尽管说来,小子自当知无不言。”

这少年刚才在躲避马大少爷几个追赶的时候,早就听到了老和尚和村里孩童的对话,刚才藏在树上的时候也眼睛暗暗地一直在这个树下老和尚身上不住的扫视,这时见他也注视着自己,心里思腹着:却不知这老和尚叫住自己又有何事?难道怪自己刚才蹲在他的头顶,放的那个无声之屁,有些失礼,倒是让这个大和尚发觉了,兴师问罪不成?不过自己都说了罪过罪过了,还是自己隐匿起来,他到要趁机勒索,倒要给他交些藏身钱?

刚才少年在树上忍不住的那个屁放的也是无声,也许是这个和尚的鼻子太灵光闻到了些许异乎寻常的气息,也许是他的耳朵尖利的可以听到无声之声,但是总归这样是对和尚有些不敬的。

“这个和尚有些古怪。”

原来这人一副游方僧人打扮,除了形容健硕、体型较胖外,精神倒是很好,一丝也没有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衣衫倒也齐整,干干净净的、倒像是游山玩水的一样,不过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少年在村里看到这和尚到了这个松树下已经打坐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到不知道有何神通。

百忍和尚见这少年说话时眼神清澈,不卑不亢,言语适可而止,倒有些闻弦而知雅意,心里对少年的欢喜不禁又多添几分,于是沉声道:“敢问小施主可有心皈依我佛?”

少年一听,顿时一愣,心中纳闷,为何这个老和尚初次见面就说出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哪里有头一回见面就劝人当和尚的道理?自己好好的又要出什么家?

少年正在寻思,就又听和尚言到:“施主休做他想!非是老衲妄语耽搁施主时间,刚才老衲听过路孩童口中所唱歌谣,字词对仗,珠玑满耳,大有佛法懿旨在内,其意境与我佛门主张不谋而合,自然是有大造化之人才能有此手笔。”

和尚略一沉吟,看着少年说:“俗话说‘情由心生’,现老衲有幸得知那歌谣原来是小施主所做,即见到施主如此灵根深种,实乃向我佛门之心凿凿,老衲又观施主面相清奇,骨骼坚厚,如若身入三宝,定可将我佛劝导世人向善之心发扬光大,因此老衲才有此一说。施主意下如何?”

少年一听老和尚曲意款款的想让自己出家当和尚,但是脸上总是一本正经的,心里就有些好笑,于是张口说道:“且住!大师且住。这个却是什么道理?小子倒是真的不懂了。”

“好好的我干了半晌活,饥肠辘辘的正走路回家,半路上你这样不咸不淡的说上几句‘小子和佛祖有缘’的话儿,我就要抛弃了家,离弃了父母,然后随你飘然而去?又往哪里去?谁知老和尚你又是哪里的庙号?”

少年说了几句话,看着老和尚要张嘴的样子,心里暗道:“岂不知道你这老和尚又怎不会是打闷棍讹诈钱财的江湖骗子?”

不容僧人分辨,少年继续道:“佛不渡无缘之人,这个道理小子也懂得,古人有云,父母在儿不远游,何况又是让我出家当和尚,那岂不是让我终生不能娶妻生子?和尚可有父母,尚且健在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此忤逆之事,请恕司马长风不敢苟同。佛门盛衰之事,自有佛门中人操劳,于小子又何干系?清静无为原和佛门也没什么关系吧?提倡清静无为的,不是还有道教吗?赶明个道家来人让我当道士,我又如何是好?”

“我自种我的地收我的粮,和尚自去诵经念佛超度众生,你的话我断然不能从命,简直有些可笑,请大师另找有缘之人光耀佛门吧,如无它事,就此告辞。”

司马长风说着提起锄头就要走,百忍和尚张口就说:“原来是司马施主!请了。”百忍和尚说着又是单手一辑,言到:“初次见面,施主对我连说两次‘南无阿弥陀佛’,不似寻常人插科打诨的玩笑之语,这岂不是有缘?下来施主爬到老衲头顶的树上,老衲为你遮拦追兵,使你躲过一劫,这岂不又是有缘?三者施主见到追兵远去,在老衲头顶放了一个屁,这屁出自你身,入之我鼻,你我相连贯通,互通有无,难道这都不算是有缘?既有这三缘在前,为何施主不考虑一下老衲的话呢?”

这少年原来叫司马长风,原是琅琊山下小村人家,听到这时老和尚的话,心里不由的哈哈大笑:“赖上了!瞧瞧,这就赖上了!平日里家人都说我牵强附会,胡言乱语,没想到今天小爷倒是碰到了一个比自己还会胡说八道的,这老和尚真真是有意思。”

“应该让爹娘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胡拉八扯、无中生有。哈哈。”

司马长风嘴上打了个哈哈,笑说:“老师傅此言差矣!小子见了老和尚你,难道不说‘南无阿弥陀佛’,倒是要说‘幸会幸会’不成?说一次和说两次、千次万次的,有什么区别吗?又不是在诵经,我又没有打算出家,和你又有什么可幸会的。”

“再说,小子到树上乘凉,那也是干活辛苦,想要歇一会,凉快凉快。站到树上也叫登高远眺,看看家里的炊烟起了没有,好计算时辰回家吃饭的,那伙村盲劣童找不到我,原是他们笨,也是小子的聪明,你老和尚又给我遮挡什么了?”

“你都坐这里好些天了,谁曾注意过你?我这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长风接着说:“还有!这屁,乃是人体之气也,岂不闻有屁就要放,不放要遭殃?在哪里放不是放,我乐意在哪里就在哪里!谁规定不能在树上放屁了,佛也没规定吧?——我下午还在山顶上放过屁,那屁随风飘荡十里远,你闻到了没有?和你有缘没有?在你头顶放屁?依你这样说我刚才还在树身上放屁了呢,那我和这树岂不是更有缘?我应该皈依给这棵松树才是!我和树的缘分更是比你近的多。”

司马长风说完,看着老和尚哑口无言,心里就乐了,转过身哼着曲子就往山下走。

“既然如此,那么老衲厚颜请长风施主施舍些斋饭来,以饱五内饥寒。”

说着老和尚也不知道伸手从哪里一摸索,掌心中就晃着一个化斋的钵盂来:“老衲就在此等候,请施主将饭食送至此处,有劳了。”

司马长风见状心中更加的好笑,惊诧这老和尚恐怕是饿的昏了头,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做起事情更是称得上横七竖八,绕来绕去的还不是为了吃!

这化斋的不到村户门前去沿门讨要,却单单的在半路上随便拦截一人,兀自的絮絮叨叨一大通,完了还要人家将饭食给端了送将回来,却也罕见。

这真是怪事特别多,今天轮到咱,这老和尚也不怕自己将他吃饭的家伙给掳走了不送回来了。

虽然这个胖乎乎的老和尚做事透露着古怪,司马长风还是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钵盂,打眼看过去,只见这和尚的手掌莹白如玉,在宽大的僧袍遮挡下显得很是显眼,司马长风忍住没有多看,不动声色的问:“老师傅不到我家去用斋吗?”

和尚摇摇头,看了一眼山下鸡犬相闻的庄户。

“怪不得和尚长的胖,就是不爱活动的缘故。嗯,定然是这样。”

司马长风想着,拿着钵盂背着锄头扭身就走,说道:“如此老师傅就在此稍等,小子去去就来。”

等到司马长风走到山下村子里,还看到和尚的身影在半山坳那里杵着,一人一树倒也相得益彰。

“真是站成了一棵松了!”

心里想着这老和尚的种种不合常理举动,司马长风就举着那个钵盂仔细看了看,只见此物非铁非木,质地轻便,敲起来有没有一点声响,颜色墨黑,看起来倒也干净,一时也弄不懂是什么材质做的,闻一闻,也没有什么气味,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南无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有心皈依我佛?’我皈依你个胖大头!”

司马长风口中嘀咕着慢慢的往前行,路过村口时,以弹棉花为生的王老汉正蹲在门前的碌硾上,闷闷的吸着旱烟袋,也不知道这王老汉是瞌睡了还是老胡涂了,那烟袋里早就没有了烟雾飘出,他却眯着眼忘记了续火。

司马长风手持着钵盂,背着锄头对王老汉打了个招呼,见到他一如往常的对自己没有回音,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司马长风就摇头晃脑的回家去了。

司马长风倒是不担心马少爷几个在村里堵截自己的,他知道马少爷的爹在村里素有“马大善人”的良好名声,平日里甚是看重自己的形象,更是禁止自己的家人在外面胡作非为惹是生非的,马少爷充其量也只是在村外没人的地方找人和自己较劲,回到村里一声都不会吭的,这会显然是躲马蜂,早就溜的没影了。

正在思量间,司马长风就听到自家铁器铺子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就叫了声正在挥汗如雨打铁的父亲兄长,进到了院子里。

此时母亲和嫂嫂已经将晚饭做好,招呼着就要开饭,见到小儿子手里的钵盂,司马长风就给家人说了路上碰到和尚的事情,其他的古怪倒是没有多说。

司马长风家里开着村里唯一的一个铁器铺,整日里由父亲和大哥在那里劳作,倒也顾得上一家人温饱,司马长风出了蒙学后,没有了到县里官学继续深造的资本——那里一年的费用需要六十文钱的,这几乎是全家几个月的开支了,因此司马长风干脆的就在家里帮着父亲兄长拉个风箱送个铁器成品的,偶尔也独自到山上地里除草翻土,由此,全家人都说他这几年蒙学倒是没有白花家里的钱。

这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理”了。

司马长风的母亲也是个心善之人,这几天也见到了村头山坳那里的打坐和尚,这会问明了原由,于是就让儿子趁热将饭给老和尚送去。

司马长风答应着,拿着盛好饭的钵盂就要出门,哥哥在后面说:“弟弟即是要出去,就将门口靠着的那个铁弓给村头弹棉花的王老头捎了过去,工钱就不必要了,你嫂嫂正好在他那里弹了花给家人做棉衣的。”

“你倒是会给别人派活,叔叔还是快去快回,省得饭凉了……”

司马长风听着嫂嫂的爱护,笑着说声:“不妨事。”掂着门口的铁弓和钵盂就出了门。

司马长风到了村头,那弹棉花的王老头还是和刚才一样,佝偻着身子蹲在自家门前吸着旱烟袋,烟袋里还是没有烟雾升起,王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依旧没有表情。

司马长风将弹花所用的铁背弓往王老汉身边的土墙上一靠,招呼了一声就要往山坡上走去。

王老汉平日里很少说话,司马长风也没有等他和自己回话,不过好像王老汉对着司马长风手里的钵盂看了一眼。

司马长风笑着说:“我娘说要我给那个化缘的和尚送点吃的,哎王大爷,你要是没吃饭,到我家去吧,热饭刚出锅的。”

王老汉依旧没出声,司马长风又笑了一下,看到那个奇怪的叫百忍的老和尚还站在山畔的那颗松树下,似乎这一会儿动都没有动一下。

夕阳将百忍和尚光光的头照耀的像是一个亮亮的光球,在夕阳下,半山腰的一人一松,莫名的凝重。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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