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起来起来,到站了,”深坑乡汽车站,一辆油漆斑驳的中巴车上,摇着水桶腰的卖票大婶在清洁车厢卫生时,发现末尾靠窗的座位上居然还有个人,嘴角的哈喇子正抽着丝,断断续续的在空中打着晃。
“嗯……土地公再来一杯,这是哪儿,”只见这个高大的青年乘客,一脸迷糊,嘴里不停嘟囔着要和土地公喝酒,摇摆不定的样子还真像喝醉之人,大婶好笑的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小伙儿那迷蒙的眼睛,才缓缓恢复清明,不好意思的抠着脑门道:“到啦?到了!”

“赶紧下车,俺等着回家吃晚饭呐,”卖票大婶不耐烦的催促道。

这位迷糊的乘客就是从市里赶回深坑乡的何必,下了车见天已暗了下来,方知如今已是入暮时分,抬起手腕爱惜的看了一眼石英手表,咀起嘴吹落依附上面的灰尘,轻柔的往衣服上再次擦了擦,一脸的满足。手表并不名贵,但很有意义,那是杨珊买的。

看时辰已在饭点儿上,摸摸肚子果然瘪了,随即翻出肩膀上挎着的布包,里面有婶娘为他准备的鸡蛋和半边白切鸡。

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吃鸡肉,好在他肠胃好,不虞吃了坏肚子,要是平常人像他这么吃指定拉稀。

手里提着的蛇皮袋里,有五万现金和一张三十万的现金支票,这也是听从了婶娘的建议,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没人注意,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从市里上车,他就将袋子随手往脚底下一扔,反而把没啥东西的背包抱在怀里,一觉醒来果然没出事儿。

想到此行肩负着任务,颇感责任重大,当下加快脚步期望早到早交差,卸下身上的担子。

腿下不停,脑海却想起来前何秀梅最终被自己缠得无法,答应收五万的情景,何必顿觉全身笼罩着浓浓的依恋,非常享受向婶娘撒娇的乐趣。

就在何必陷入意识世界,感受着远方的温情无法自拔之际,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哟!这不是乡长的狗腿子何大棒槌么?打哪儿来呀?嘿,还吃上白斩鸡了,老子还没吃呢,你就吃了。”

“驴粪蛋子,你想干啥?想吃呀,叫必哥?”何必毫不示弱的奚落对方道。

“娘了个腿的,老子最恨别人叫俺小名儿,何大棒槌俺告诉你,别看你是跟乡长混,惹急了俺照样捅你,信不?把鸡给我,”挡住何必去路的是本乡一个有名的混子,本名叫吕奋,由于小时候常被老爹派去拾牲口粪便,收集起来倒进茅厕里发酵增肥。

由于每次他都比同伴拾得多,伙伴儿们不爽,看见他簸箕里大部分都是驴粪蛋子,加上他的名字谐音,随即嚷嚷着驴粪蛋子,谁知越传越开,自此村里小孩都喊他驴粪蛋子了。

吕奋有个嘴馋的毛病,也许是小时候家里穷没啥吃的,想吃好的到欲念成狂,以至于让他见不得好吃的,要是让他见了,就是千方百计也会想办法弄到嘴里。

小时候,村里小孩吃饭喜欢端着碗满村跑,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约定,那就是无论谁家吃肉都要从吕奋家经过,哪怕住村东头的小孩,绕路都要都不改变这个约定。

而且吃好菜那家的小孩儿,在出发前往吕奋家之前,都要吆五喝六拉着一大帮子伙伴儿,齐刷刷端着碗坐吕奋家院子外的槐树底下,故意用加大音量的欢声笑语吸引他。

小孩子家家的,见这么热闹哪有忍得住的道理,吕奋也不例外。可是每次见他端着碗出来,那些小孩都会很有默契的把碗里有肉的那个推到他跟前,并且刻意将大肥肉摆在最显眼的饭面上,吕奋见了眼睛就发直,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直到流得到处都是,惹来阵阵嬉笑声。

时间长了,他也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找自己玩,而是专程来看自己笑话,这事儿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后来他变坏了,你们有好吃的就显摆是吧?俺去偷了你家的,帮你吃光看你还拿啥显摆,他就是抱着这个想法,从此半夜三更村里的狗,开始时不常的叫唤了,每次狗叫完第二天定有人家丢东西。

初始村里仅仅丢些挂在屋外的腊肉腊肠,后来村民们提高了警惕,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收走了挂墙上的腊肉,让吕奋扑了个空。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没腊肉偷就偷你家的鸡鸭鹅,于是村里的家禽也关进了里屋。那好,家门口的偷不着,俺就去池塘里偷鱼,总不能天天睡池塘边儿吧?从此,但凡能吃的东西,都被吕奋偷了个遍。

可以说吕奋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年的成长历程,就是在和村里人的防与偷之间的斗智斗勇中度过的。

直到有次被抓了个现行,才让村里安稳下来。

记得那次忍无可忍的村民先把他捆了,狠狠的揍了一顿,气消了不少后,又有人要将他扭送到派出所。

吕奋深深的记得,那次是年迈的老爹跪下来求情,才让村民看在老吕老实本分又是乡里乡亲的面上放过了他。

不过,大家伙儿一致要求,吕奋从此不许踏进村里半步,否则就找他爹的麻烦,还挖他家祖坟。

其实吕奋小时候干得那些缺德事儿,大家伙儿哪里会不知道是谁干的,一次两次可以说大意了,常年下来就是瞎子也知道是谁了,何况是全村人都遭贼的情况下。

不过大家伙儿都看他年纪小,母亲跟人跑了着实可怜,加上事后老吕每次都会上门赔礼,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小子长大了居然变本加厉,那次吕奋胆大包天差点爬进一个黄花大闺女的闺房,竟然连人都想偷。要不是小姑娘惊醒,听到动静喊起了隔壁间的两个兄长,正好抓了个现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管他成没成好事,要是让他进了姑娘的房间,名声可就毁了,弄不好就会出人命。

也就在那次,姑娘家气不过脸色都白了,她二哥见了那还得了,夺过小妹攥在手里的剪刀,想都没想就往他脸上刺,势要给他留个教训,从此吕奋脸上留下了一道永恒的刀疤。

其实算他倒霉,那姑娘的二哥也是炮筒子脾气,外号二愣子,妹妹被人欺负了不发楞才怪。

后来他跑乡里跟一群二流子混到了一起,接着又被县里的一个帮派收编了,有了靠山的吕奋尾巴翘了起来,加上运气使然,有此他进县城拜见“大哥”时,大哥见了他脸上的疤大为欣赏,说他有股子彪悍劲儿,深坑乡就交给他打理吧。

从此吕粪蛋子摇身一变成了刀疤哥,很是威风了一阵,直到县里的帮派大哥去了大城市打天下,他还是很威风,最后帮派解散,威风虽弱了些,日子却更滋润了。

因为以前的“大哥”,现在成了大官儿,作为曾经的“兄弟”,吕奋总是吹嘘自己和当年的大哥现在的大官关系不浅,唬得深坑乡一众只知好勇斗狠的土鳖、二流子们一愣一愣的,还真有股不可一世的气势。

不过这小子成不了气候,整天没事就带着一帮人,在街上瞎逛荡,肚子饿了吃吃霸王餐,看到瓜果中意就拿几个随手塞嘴里,想要钱?不给!

伤天害理的事儿倒也没干,当然如果他真干出点啥出格的事儿来,说不定乡政府就不会让他这么逍遥了,好在他也就嘴馋这个毛病,别的倒没什么,加上吕奋嘴里的那个当年“大哥”,如今确实在县里当官,派出所的人多少给点面子。

因此吕奋在深坑乡混了这么多年,依然能够逍遥快活,也算是个另类了。

深坑乡车站紧挨着老礼堂,这不吕奋带着几个混混刚看完霸王男女肉搏录像,肚子饿了出来觅食,就见到何必啃鸡腿,哪儿能不嘴馋,他这人也怪,馋起来可不管身份不身份,有没有不妥,解了馋虫什么都好说,要不然他指定跟你急。

何必的名头吕奋也听过,毕竟这小子跟乡长混,在这个放屁都能臭半个乡的地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不消半根烟的工夫就能传开,何况这个新鲜出炉的乡长助理,都已经混了半年多了,吕奋哪里会不认得。

按照正常论断,吕奋确实不咋地,也就在深坑乡欺负欺负老实巴交的农民,而何必刚从市里经过“大场面”回来,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况且自从他跟着冯群成屁股后头混开始,走到哪儿都是倍儿有面子,哪里会将一个土鳖混子放在眼里。

吕奋呢,多年来作威作福惯了,即使在乡里有正式编制的公务员,有时碰见他,偶尔都会打个招呼,就更加不杵何必这个暂时的助理了。

双方互不服,怎么办?开骂吧!

“吕粪蛋子,俺可警告你,俺身上可有乡里派的任务,要是耽误了事儿,你可担当不起。”

“叫俺刀疤哥,娘了个腿的,还乱呱噪,想挨揍是不?老实的把鸡腿给俺,再陪个不是就让你走,否则……”

“刀疤哥?哈哈……笑死人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当年多英勇,俺可听说了,你个倒霉蛋儿偷人没偷着,还让人用剪子刮破了相,还好意思整天嚷嚷,”本来吕奋这事过去很多年了,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底细,不过何必是干啥的,给乡长挡酒的。

这年头消息最灵通的是谁?官商呗!官商混哪儿的?官的地方在政府呗!钞票能够到达的地方,都是商人地盘!

跟乡长喝酒的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这些人消息能不灵通吗?

这年头啥地方最八卦?酒桌呗!

吕奋这个算得上乡里的半个名人,在酒桌上自然有人提起,但凡说起他,自然而然的就要拿他刀疤说事儿,谁叫他整天让人喊他刀疤哥呐,想不引起别人的好奇都难。

何必也是在一次酒桌上,听人谈起吕奋,当时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崇拜,竖着大拇指说:“这外号气派!有杀气!了不得!”

看他连连赞叹,有个知道底细的家伙,当即笑眯眯的把吕奋脸上的刀疤典故详细道来,让何必深深的感到失望及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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