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两个人动起手来,情形跟方才大不相同。双方都没用兵器,只是徒手相斗。只见掌影飘飘,风声霍霍,内力施展开来,波及到圈外,直逼得火把的焰苗向外斜着飘出,功夫稍低的人感觉劲风扑面,犹如刀割一般,不由得纷纷后退。
两个人针锋相对,动作极快,转眼之间便过了三十多招。均暗暗佩服对方,将侥幸之心收拾起来,打点十二分精力,全力周旋。双方都知道虽然前面有几场比试,但真正关系到自己乃至自己一派声誉的还是此战,是以丝毫不敢大意。双方功力悉敌,心思相若,所以出招也都相似,每一招都不使老,每一式都留有后路,是以看起来打得很热闹,却听不到呼喝声,三四十招过去竟然没有听到拳掌相交之声。

丑行者对武功一道几乎是一窍不通,看不出一点奥妙,觉得所有的招式都差不多。在高高的树上,感觉不到两人拳凤掌力,在他看来这两个人相斗比起前边慧明那场要平和的多,动作虽快,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必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气势,因此这是心情轻松了许多。再看一会儿,两人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是在对练的样子,便觉无聊。看那周围的人都瞪着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场内,连智常似乎也看傻了,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丑行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看的,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你看他们俩谁会赢?”他也不知道初次见面时应当尊称对方为高僧,仍然以你字相称。却见胡僧两眼注视着下面两个人打斗的情形,似乎没有听到丑行者的话,又连着问了好几遍,胡僧才反问道:“你说什么?”头并没有转过来。丑行者又问了一遍,胡僧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好说。”两眼仍然紧盯着下面,没有回头。

丑行者看他们都如此看着场中,便也觉出了情形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也便回头去看。只是两个人的出招太快,直看得他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火光下只见一团黑影和一团灰影在场中飘来滚去,哪里还能分辨得出招式模样。

再斗一会儿,两个人招数忽然改变,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同时由疾变缓,而且不再飞来飞去,脚步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丑行者长长舒了口气,在他看来,这样打更像平时寺僧练功时的样子,大家都不用力,即使偶有失手打到对方身上也无所谓。这么一想,丑行者便觉得轻松了很多,悠悠然开始观察院中其他人的情形。

他入寺将近六个月,从来没有到前面大殿来过,所以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讲都是陌生而新鲜,只见天王殿雄伟高耸,殿前松柏枝叶摩天,就连东西配殿也同样高大宽敞。院子很大,连寺僧带黑衣人黑压压一大片,也不过才占了整个院子的一半而已。

丑行者正在悠闲地观看院子里的情形,忽然觉得围成一圈观斗的人都在慢慢向后退,里面的空地越来越大,有的人干脆退到了围墙和东西配殿的墙跟下。再看黑衣人手里所举的几根火把,就像放在风口上似的,火焰被风吹得平着向外飘,忽长忽短,忽明忽暗,呼呼作响,举火把的人怕火烧着自己,不得不把火把高高举起。

丑行者觉得甚是奇怪,自己站在这么高的树上,有风应当比下面先感到才对,可是树上的枝叶连晃都不晃一下,下面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风?他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回头去看胡僧,他心里对胡僧甚是佩服,以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便想从他那里找到答案。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只见胡僧的脸色黑黝黝的极为难看,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似乎看到了极其严重的事情。又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两个人的武功好像一样啊。”

听了胡僧的话,丑行者向下面看去,那两个人仍然一招一式在演练武功,抬手动足比先前还要慢许多,只是黑衣人一直在向前攻,而神光大师一直在往后退,一个凶猛异常,一个绵密无隙,并不像胡僧所说的武功一样。转眼之间,两个人一进一退,已经在场中转了三圈。再仔细一看两人的情形,吓了一跳,只见神光大师面如重枣,通红一片,额头上闪着亮光,看来是流出了汗水;黑衣人罩着纱巾,看不到的他的脸色,但看他脸上的纱巾不时地向前飘起,显然现在他呼吸粗重,喷出的气体将纱巾吹了起来。围观的人很多,可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脸色全都十分凝重。

丑行者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虽然仍看不出奥妙在何处,但也明白两人如此缓慢的动手实是比刚才快打快飞还要凶险许多。想到这里,他刚刚轻松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两个人住手,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自己跳下去将两个人从中间生生分开。

砰的一声闷响,神光大师和黑衣人终于对了第一掌,声音不响,两个人也都站着没动,丑行者直觉自己站着的树枝微微一晃,同时下面光亮一暗,最靠前的两只火把忽然熄灭。

没容丑行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砰砰砰,神光大师和黑衣人又连对三掌,两条人影倏地分开,各向后飘退了有一丈多远,相向而立,不动也不吭。丑行者瞪着眼睛瞧,不知道二人争斗是否会就此停下来,也不知道争斗的结果如何,有没有人受伤。回头再看胡僧时,只见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看来这场比斗应当结束了。刚准备问他胜负如何,就听下面神光大师合十对黑衣人道:“师兄武艺高强,内功精湛,老衲十分佩服,大家同是渡河之人,我看就没必要再比下去了吧?”

神光大师语气平稳,完全不像刚刚恶斗之后的样子。他话里并没有说胜负如何,丑行者也看不出来。好在他对这些并不关心,只要两个人不打就好,只是方才神光大师称黑衣人为师兄,难道这个黑衣人跟先前的那个人一样也是和尚不成?

黑衣人呆立当地,似乎没听到神光大师的话,一声不吭。神光大师接着说道:“师兄如若不嫌敝寺腌臜,请移步到客房小饮一杯清茶如何?”黑衣人轻声咳嗽了两声,道:“大师不必客气,在下来此只为敬仰弘忍大师懿范和东禅寺的武功,如今武功一道已亲身领教,受益匪浅,只不知那一位是弘忍大师。”说完了话又咳嗽了两声,声音干涩低沉,看上去颇有些疲惫,迥非先前神采飞扬的样子。神光大师听他问起弘忍大师,赶忙恭谨施礼道:“弘忍师叔久已不理尘务,潜心研究佛法,连我们寺里的人寻常也不敢前去打扰,现在寺里由上座师兄总揽,师兄有什么事对上座师兄说也是一样的。”说着话向站在月台上的神秀大师一指。

黑衣人道:“看来在下是没福亲聆弘忍大师的教诲。”这句话说得相当恳切,说完了话仰首向天,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神光大师道:“不想我如此缘薄,入宝山而空手归。多谢大师盛情,在下还有一些俗事未了,改日再来请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丑行者听了以后很高兴,没想到两个人打了半天,现在说话比开始还客气,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不打不相识吧。他却不知道,黑衣人适才一时心急,上了神光大师的当,终于输了半招,但他生性高傲,认为对方以阴谋诡计取胜,凭真实本领自己未必会输,所以很是不服,说话处处尊崇弘忍大师,对面前的方丈和刚刚战胜他的般若堂长老觑若无物。

黑衣人向上一拱手,没容神光大师答话,转身向寺外走去。众黑衣人也都跟在他的身后向外走。慧明曾吃过那黑衣人的苦头,另外他们还打伤了好几个寺僧,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心有不甘,手里提着断了枪头的长杆上前对神光大师说:“长老……”

神光大师一举手截住了他的话头,慧明又看看方丈,方丈面色平和,看不出有什么示意,只得压住满肚子火气,眼睁睁看着黑衣人走出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神光大师吩咐将山门关上,有命人将受伤僧人扶回疗伤,其余众僧回放歇息,一时间众僧纷纷散去。慧明看着方丈,欲言又止,终于随着大家离开。一时间大殿前的院子变得空空荡荡,一片寂静,只有方丈和神光大师还占站在原地没动。

丑行者见一场大战,就这样轻松收场,心里十分高兴,在树上站了这么长时间,先前没觉得怎样,现在突然感到腰酸腿痛,有些支持不住,盼着方丈和长老赶紧离开,自己好下去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好不容易才看到两个人向大殿走去,只听得胡僧在自己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师父,老和尚要赶我走,咱们后会有期。”丑行者一愣,心想自己和他在树上藏得严严实实,并没有暴露行踪,长老怎么会赶他走?回头看见长老和方丈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始终不曾向上看一眼。

刚想胡僧这次看走了眼,忽见神光大师脚踏在门槛上,一拧身,冲天而起,形如一支灰色鹰鹞,疾向他们藏身的大树上扑来。心里刚叫一声不好,忽觉领口一紧,人被提了起来,直向扑过来的人影甩了过去,不觉哎呀一声喊了出来。半空中被一只钢爪一样的手抓住了脖子,转折而下,身子刚落地面,远处传来一声长笑,只听见胡僧在寺外说道:“东禅寺果然名不虚传,贫僧过几天再来拜访。后会有期。”

一句话说完,人已经在数十丈开外,声音仍是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就像在对面轻声说话一般。神光大师和方丈对视一眼,脸上均现惊异之色。适才他们都听到树上藏着一个人,呼吸粗重,武功并不怎么样,没想到另外还有一个,竟然没听出一点行迹,知道追也追不上,只得罢了又听那人说过几天再来,也不知是敌是友,只有着落在眼前这个少年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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