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知道这一晚是没有办法逃走了,他说见机行事只是想稳住公孙无知与纠,兔子被逼急还会咬人,他怕公孙无知与纠会做出亡命之举伤害了依姜。夜很快就深了,小白见他们二人有困倦之意便说他们两个先睡,他守着。
渐渐的,灵堂里变得寂静,连蝶姬也倚在他身上打盹了,他抬眼望望依姜,她仿佛一点也不困,虽然不再哭出声来,但眼睛里总是蓄着泪水,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一张一张地往铜盆里续冥纸。

昏黄的油光中,她的身影朦胧,四周的墙壁一点点变得斑驳,一层一层脱落,很快就褪去泛黄的外壳,回到了1997年,她就是左依依,尽管此刻的她比他们相识时小了好几岁。她又被继母罚站了,在她家门口,那盏灯泡虽然旧的变黑,但它发出的光总能让他隔着老远看清她的脸。现在,他又看到了,像从前一样,他站在姥姥家的屋顶上,望着胡同里的她。这一次,他决定不再沉默,拳紧了拳头,飞奔下楼,炎夏的夜,他像一匹黑马,跑到了她面前。

他胸中波涛翻涌,双眼冒着精光,却发现他好不容易攒足的勇气终抵不过她眼中那一抹疏离,无声无息的就败了阵,垂了眼睫,将黑色的眼睛深深隐藏在下面。

拳起的右手,借着夜色的掩护往她身边近了近,五指伸开,小心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她的白底碎花裙子。它很旧了,不知浆洗过多少次,原本穿在身上垂到脚踝,如今刚没过膝盖,红色的小花脱色脱的几乎与白布融为一体。就像她,纤瘦的仿佛与风融为了一体,风一吹,她也会消失似的。

指尖悄悄在她裙摆上划了一道弧线,发现她久立的小腿在发颤,一颗豆大的汗珠滴下来,砸在了他手心。

他本想骂她一顿,世界上怎么会她这么强硬的女孩,这么不知好歹,不近人情,不懂变通。可此刻,他不知说什么,甚至无措,扭捏起来,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左依依,你笨啊。累了就在门墩儿上坐一会儿,反正她又看不到!”

她抬眼看看他,连微翘的睫羽上都挂着汗珠,双颊热的发红,干涩的唇略一张翕,那张长久以来罩在她身上的坚硬的外壳怦然碎烈,没有办法再装强,她的眼睫垂落,流出两行泪水,嘤嘤低问:“庄萧,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怦!”地一声,门被推开了,是她的继母,她大步从里面出来,上前就揪住了依依的头发,吼叫道,“长大干什么?长大了来报复老娘吗?我告诉你,就算你长大,就算是你死了,你们父女两个都欠老娘的,这辈子下辈子也还不清,想等翅膀长硬了逃出老娘的手掌心,门儿都没有!”说着,使劲推了依依几把,眼睛一转又把矛头指向了他,插腰道,“庄萧,你小子别天天鬼鬼祟祟的,你妈在城里是大老板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把钱赔的精光四处躲债,为了躲债连儿子都不要了!我告诉你,你要是给这个死丫头出主意对付我,我饶不了你!我说你们两个就是贱!跟你们的妈一样!你妈为了躲债儿子都不要了,她妈为了躲打孩子和家都不要了,你们两个真是贱人一对,跟你们的妈一样!跟你们的妈一样!跟你们的妈一样!”

他再也忍受不了,眼睛紧盯着那个泼妇,一下子扑了过去,胡乱揪打,“你可以骂我,不可以骂我妈!”

“主公!您怎么了?”蝶姬的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白猛然回神,尴尬的发现刚才那些都是梦,更尴尬的是,梦中那一扑竟是扑倒了蝶姬,此刻她正被他压在身下,奇怪地看着他。

他粗喘着气,半晌才拍了拍头,从蝶姬身上起来,坐正了身子,不期然望见依姜,巧合的是她也正看向他,不,她是专等着他看过去,抓着这机会,快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看她。

小白震惊了,猛然想起白天她那句“我好像见过你”,难道她真的是左依依?

这时,只见依姜从头上拔下玉簪沾着旁边灯盏里的猪油在冥纸上写字。

很快,她写好了,铺开在身前让小白看。

“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小白看了看守着的四个甲士,他们在打盹儿,他不禁深看依姜一眼,她小小年纪倒冰雪聪明。她到底是不是依依?

略一思索,他从蝶姬头上拔下簪子,也在冥纸上写字:“是你吗?”

她疑惑不解,微嘟了粉唇,将先前那张冥纸续进铜盆里烧了,又取了一张,微歪了脑袋,写道:“是的。你可以把事情告诉我,我不会对公子彭生讲。”

小白的心一抖,瞌了一下眼睛,如同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将冥纸烧掉,他觉得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百感交集过,连蝶姬都看出异样,震惊般望着他,她不明白,为何才八岁的主公,脸上竟会现出沧桑与悲壮之色?

见他的手不住颤抖,冥纸也拿不起来,蝶姬便替他拿了,铺好,看着他一笔一笔写字:“依依,我是庄萧。”

依姜更迷惑了,秀眉蹙起,脸上有焦急之色,快速又写了一张:“你到底有事吗?”

蝶姬见状,俯耳急道,“主公,公主好像要帮我们,快说,等甲士醒了就没机会了。”

小白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摆了摆手,背过身去烧纸。

蝶姬见状,拿过簪簪子醼猪油写道,“公主,帮帮我们,君上要我们为鲁侯殉葬,我们快要没命了。”

小白陷入了沉思,脑海里回荡着刚才梦境中左依依那句话,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造物弄人,他的心结,左依依的悲剧便在于此,她渴望长大能够有权利支配自己的人生,可她永远也没有长大。那年,他的妈妈在南方重头开始又建了工厂生意稳定下来,把他接走了,在火车上,姥姥打来电话,说左依依死了,淹死在了村口的小河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自杀还是不甚落水,但大多人心里都觉得她是自杀。后来,他才知道,是他害了左依依。

忽然,蝶姬拉了他一把,低喜道:“主公,公主答应帮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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