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烈每隔三天才到燕山军事学院授课半日,今日正是授课之时。讲完了课又教了学员们一首新歌之后,江烈并没有急着赶回燕山府,而是借机来到了学院祭酒堂,也就是何灌在军事学院的办公地点。
何灌自从上次听了江烈的授课,内心所受震动用醍醐灌顶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当了这么多年的糊涂兵,有生以来第一次弄明白了,该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军人,该为何而战。经过这番震动,何灌也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有多忙,只要江烈来上课,他是必定到场旁听,并像个童生一样,仔仔细细的对江烈教授的内容做笔记。不但是他,当日到场的军方高官差不多都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由于驻地有远近,不可能次次都来,但来不了的也要拜托他人把听课笔记给抄录一份给自己送去。郭药师就更不用提,要不是碍于文武之限,他都恨不得直接搬进燕山府衙,朝夕请教。

“何帅,烈适才讲课讲的嗓子发干,来你这讨一杯茶水,不会扰了何帅公事吧?”江烈含笑而入,对这何灌抱拳施礼说道。

何灌早已迎到堂前,抱拳还礼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焰天乃无双国士,平日里想请还请不来呢,今日居然屈就登门,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讨饶一说。来来,咱们入内说话。”

何灌一边亲热的拉住江烈的手腕往里引,一边吩咐手下快去上茶,还偷偷的向那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派人到外面警戒,莫让闲杂人等靠近。虽说江烈是燕山府路安抚使,有提点全路军务的权力,但私下密会却是有些不合规矩。而燕山府路军事监军宦官董佩现在燕山府城内逍遥快活,并没有跟来,多加小心防些爱打小报告的小人还是需要的。

客套了一番后,话题慢慢被江烈引到治军一道上,听到何灌对如今宋军应变能力太差,凝聚力不足的叹息,江烈笑着问道:“仲源公(何灌表字仲源)对我义兄岳飞所部有何看法?”

“实乃精兵,哦,不,只用精兵来讲怕是远远不能言其强悍之分毫,鹏举治兵之道,连老夫亦自愧弗如。老夫行伍多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强兵的,只白沟、芦沟两战,皆以一敌十,还能横扫之,在我大宋军中即无人可比矣。老夫也细细琢磨过鹏举带兵之法,虽觉鹏举所部与众不同,但总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

“呵呵,何帅可见我兄长所部有筋骨魂魄否?”

“照啊!如此比喻正是切中要害。鹏举所部看来就如一个巨汉一般,不但筋骨强健,还有魂魄凝聚其中。等等,老夫脑子有些跟不上趟,待俺仔细想想。哦,是了,这军魂却是以严格的军纪和精忠报国的思想构筑的,焰天在《军人思想修养》课上向士兵们宣讲的内容,以及鹏举安排学员们多为百姓做实事,增强军民鱼水深情,就是为了给军魂筑基。这个军中筋骨,老夫却是想不出是如何施法构筑的,还请焰天教我。”

江烈笑道:“军无筋骨,应变能力差,凝聚力不强,归根结底在于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我大宋行更戌换将之军制,使得……”

“焰天禁声,此乃祖制,不可妄言。”何灌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江烈是文官倒还罢了,可对于武官来说,讨论这类话题那可是大忌。

江烈自然知道何灌为何紧张,笑着说道:“烈不是非议这换将之制,而是想说在这换将之制下,治军之道仍大有可为之处。将需换,但军中伍长、什长、弓手、队率、都头等低阶军士却是不行更戌的。而他们却是构筑军中筋骨的真正中坚,只要对这些低阶军士多加培训,教授其带兵之法、行军之阵,应变之道,那何愁军无凝聚,再如一盘散沙?”

何灌听的是猛拍大腿,连骂自己愚钝,守着岳飞这么一个明白人不去问,还要别人来提醒才想明白其中关键。感叹道:“某真是老了,还是你们这些年青人看的准,主意多。如今学院对受训学员的培训已经显出了诸多好处,某这就趁热打铁,上表朝廷,在军事学院内设置军官培训专科,专门培训从各军中选拔来的优秀军士。至于如何培训,教授什么内容,每期培训多长时间,全都一股脑的交给鹏举就是。哈哈,老夫就等着看我燕山府路诸军全都变成魂魄、筋骨健全的无敌雄师。”

江烈又和何灌说笑了一番,又把话题引到了北边。“仲源公,您对北方局势有何见解?”

何灌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耶律大石的确当世俊杰,若用其掌辽军国事,大辽或许尚有回旋之地。然天祚帝蠢材一个,又兼刚愎自用,不用大石,辽国覆灭只在旦夕。”

“何帅论断与烈相同,但不知何帅如何遥望金国大定北地之后的局势。”

何灌沉吟良久,方才从口中慢慢吐出一句话道:“人为虎狼,视我如羔羊。”

江烈点点头,对何灌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算是放心了。低声说道:“据往金使节传回的消息,金帝怕是时日不多。金帝已着手布置身后事,据多方消息汇总分析,金帝无意改变兄终弟及的勃极烈制度。”

何灌惊呼道:“你是说上位的很可能是吴乞买?消息可靠吗?啊,老夫失言,焰天勿怪。”对于狩牧一方的官员来说,特别是边地官员,朝廷或多或少的都会给其安排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使命,江烈自然也不例外,监视北地金国就是江烈的一项秘密使命。但对于这,作为武官是绝对禁止过问的,而且和这有了牵连都可能惹来大麻烦,若不是何灌太过紧张于这个消息,也不会问出后面那句不当的问话。

江烈对此根本就不介意,点点头说道:“绝对可靠,吴乞买是阿骨打同母弟,又是谙班勃极烈,也就是皇储,若阿骨打坚持在兄弟中选继位者,必是这个吴乞买无疑。”

何灌沉声说道:“一群恶狼马上就有一头贪婪凶残的凶狼来带领了,北地今后多事矣。”

江烈突然笑着对何灌问道:“烈布政燕山也有一段时间了,何帅对燕山明日可有何预测?”

“焰天大才,只要不是蠢人,也能看出燕山明日定是前程似锦,百姓也会越来越富足。”

“呵呵,再富足的地域,若无强力来守卫,一旦铁蹄踏来,也是赤地千里,尸横遍野之像。”

“请焰天教我。”

“不敢。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只有守卫之兵,无进取之士,实乃必败之局。我们不但要有反击之军,更需要一支能直击敌之心房的强大机动力量。烈有一图送与何帅,何帅看后即烧毁,莫说与人知。烈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江烈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放在桌案上,拱手施礼后便告辞而去。

何灌拿起白纸打开,凑到灯下仔细观瞧,心跳突然急剧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纸上简单的画着一道曲曲折折的线条,以何灌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这是金国至大宋燕山府路东部临海之滨。图上两条如火蛇般的红色箭头,仿佛一下灼伤了何灌的双眸,令他也忍不住的收紧了瞳孔。一条箭头是从燕山府路滨海之地沿着海路直往北行,狠毒的插入辽河入海口中化成一道红线不停,竟是一直抵达金国东京辽阳府。另外一条更是狠辣,其透纸而出的泼天胆魄都让见惯生死的何灌为之胆寒。这条箭头却是先向东南而去,饶过辽东半岛,又饶过高丽半岛,拐头北上,直抵金之速频路苏滨水河口(今俄占海参崴之西),接着就是弃船上岸,麾军西行,直击金国上京会宁府,这分明就是汉之霍去病千里奔袭的加强版,直奔着人家的祖坟去了。

图下面还写着一行话,“我们需要的不是水师,而是海军。”

何灌把图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痴痴的看着燃起的火焰,直到火焰烧痛了手指,才猛然惊醒,低声感叹道:“江烈,好一个国士无双,汝等兄弟这胆子莫非都是天做的不成?当真是后生可畏,直叫俺这军中老汉汗颜。”

“来啊,收拾行装,随本帅连夜赶往平州卢龙大营。还有,拿着老夫的令牌,去通知郭帅,请他尽快赶往卢龙大营,只言本帅找他和杨帅有大事相商。”

江烈出了军事学院却没有直接回燕山府,而是去了宛平高家店,在那里高石头和一众乡亲正摆好了宴席等他去呢。其实吃饭之事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高石头等人的联合农庄已和耶律跌哥等人的联合牧场达成了联营协议,今日请江烈过去一个是庆祝,另一个却是请他作个中间人。双方虽有番汉之分,但全都对这个拥有父母官身份的烈娃子信任有加,请江烈做中间人最能让双方放心,但这也只是一个借口,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请江烈给好好参详参详。

江烈毫无形象的用木棍插着一个馒头架在篝火上烤着,笑着说道:“老丈,你就放心吧,这苜蓿早在汉朝时就引入了中原,耕种之法都已成熟。选种、育种的技术活就交给农科监,你们只需去那里买种子即可,保证质量、产量全都上成。你们那些个沙地、薄碱地能打几斤粮食?还是转种苜蓿来的实惠。一年能收三四茬,一亩地每茬都能收个上千斤,若是把这些劣等地都用来种苜蓿,供应跌哥老爹他们加工牧场饲料,绝对有保障。他们呢,把牧场收集的粪便全都给你们的积肥站送来,又能积肥,又能养地龙。肥料拿去肥地,地龙再送给跌哥老爹他们加工饲料。打了粮食,出栏了牲口,卖剩下的两边匀着分分。你这边的废物转到他那边变成宝,然后他那边的废物再转给你这边变成宝,就这么来回转啊,转啊,大把的银子不就跟着转进来了吗?”

近两个月的试验,早让耶律跌哥领略到圈养牲口开办集约化牧场的好处,对江烈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由于跌哥老爹在燕地契丹族中颇有威望,并且这好处却是实打实的摆在那里,起初那些对圈养持排斥态度的牧民们也开始积极行动起来,或单干或联合,办起了自己的圈养型牧场。也不再等到半年后看风景了。而腾出来的放牧场,全都专做跑马之地,毕竟这些马都是代为朝廷饲养的军马,还得在野外放养才能锻炼其奔跑之力。

耶律跌哥笑得满脸褶子都化开的拍着高石头的肩膀说道:“老哥哥,你就放心的种吧,烈娃子是不会诳咱们的。烈娃子的法子绝对行,俺都等不及数钱了。”

江烈笑道:“挣钱是挣钱啊,不过二老可别忘了,这大锅饭可是吃不得,必须责任到人,利益到人,咱们这民族联合农牧行可是要坚持按劳分配原则啊。还有,别省那个小钱,等到年终会计学校的学生毕业之后,赶紧去抢几个过来。这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么大一摊子,就靠你们几个肯定不行。还是要把财物制度建好,并把帐务对每个股东公开,把钱花到明处、分到明处,让大伙都在心里把秤给端平了。”

耶律跌哥毕竟是读过书的,知道江烈说的是正理,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而高石头就反应的慢了点,不过依着对江烈的盲目信任,也点头表示同意。兀突室坐在旁边嘻嘻哈哈的乐道:“高大叔,不用算了,我看你铁定是吃不了亏的。喏,你往那边看看,你的大孙子可是把跌哥叔家的小孙女勾的五迷三道的,若是你们两家成了亲家,到时还可狠狠的从跌哥叔那里刮一笔陪嫁过来。”

高石头已经喝的有点高了,也不知道听清楚没听清楚兀突室的调侃,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笑道:“嗯,好,好――”

耶律跌哥作势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说道:“好你个老高头啊,表面上来和俺说是公平联营,暗地里却是派你这大孙子来勾引俺家丫头。不行,就是亲事成了,俺也要让你这大孙子到俺家去做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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