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今夜遇上了恐怖高手,但为救三位师弟却也顾不得了。剑光缠绵如滔滔江水,使出了“明月秋水剑”。白衣人见招破式,斗了三十余回不分胜负。令含玉惊讶的是人家只守不攻,最精妙的杀招随手就能化解,用的竟是本派“鹿鹤护草剑”。含玉冷眼观瞧,他这路剑法有些生涩看来学成不久,多半是在玄女擂上偷瞧陈师弟招式硬记下的。但守御的精髓却能发挥到极致,任秋水剑犹如惊涛骇浪,就是打不沉浮萍。
含玉一路“明月秋水剑”堪堪使完,白衣人忽猱身而上发力抢攻。使个“鹤鸣九皋”,干将直上直下竖劈。她刚侧身闪过,那把剑忽地变招化竖劈为横斩,一记“逐鹿中原”扫向咽喉。此两招本来绝不可能如此衔接,但一经这般匪夷所思的衔接顿奇峰突起。含玉“鹿鹤护草剑”拆练过几千遍,各种细微变化早已烂熟于心。她原使“银河倒倾”去破“鹤鸣九皋”,发觉白衣人变出怪招已收势不及,避无可避中惟有举剑硬磕,双剑剑锋相对杀气寒胆。含玉脑中当即一片空白:糟啦,龙吟非被削断不可。

在双剑即将相交的刹那,干将蓦然硬生生停住。含玉半边身子都木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知白衣人已手下留情。昆仑弟子向来“剑在人在、剑失人亡”,若龙吟真被削断,自己也无颜面活在世上,白衣人此举实是救了自己一命,岂能再不知进退?当下抱拳朗声道:“独孤含玉蒙阁下赐招,方知天外有天剑外有剑。今夜就此拜别,期盼他日有缘能识庐山真面目。”白衣人执剑回了一礼,含玉刚要转身出门。不料那厢公主俯身拾起药丸,捏碎蜡封张口吞了下去。

白衣人一声惊呼。公主药既入口,便手捧心痛得倒在地上,顺着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含玉不由莫名其妙:“三日涅槃丹”服下后每日心痛,确是要受些许苦楚,但人尽能忍受,为何公主却痛得这般剧烈,再说药性怎地发作如此之快?白衣人跳到公主面前把她抱起,向含玉咬着牙喝道:“快拿解药……”公主忽睁开眼睛,伸手将白衣人的面具掀起,怔怔瞧着那张面庞欢喜得险些晕过去,泪光潸然呜咽道:“弟弟,果真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含玉瞧不清白衣人脸孔,但仔细打量背影,才认出就是当日救了公主的小校。原来他与公主青梅竹马互生情愫,后来犯下重罪问斩于市。行刑之际忽然惊雷降落,人即不见了踪影。当时临安市井传言纷纭,都说他遭了天谴被雷劈得灰飞烟灭。公主寻不到尸身,始终疑心情郎未死。

那日他打败独角鬼不辞而别,公主回去后追忆其声其影,越发觉着小校酷似情郎。料他极可能仍在暗中守护,苦思几日终于想出个以身试险的法子。支走精卫军让个白骨使装扮女鬼,看生死关头他现不现身。那知烧香引来了暗鬼,早伏匿于此大头鬼便跳出来。白衣人也是当日发觉鬼王上岛担心公主安危,这几天也悄悄躲在暗中追查。公主眼见含玉不敌认输,料她一走小校也会即刻离去。当下心一横拾药吃了,咬破舌尖假装毒发,果然见到了念兹在兹的情郎。

小校情知上当。他与公主爱恋虽深,但向来循规守礼。这时闻软香在抱吹气若兰,不由轻轻扶起公主,又拉下了面具。公主想起还有外人在侧,也俏面飞霞站起身来,偷扫情郎一眼低下了头。含玉向来是个豁达女子,见此情景忽地满腔酸溜溜的。

小校向含玉拱手道:“独孤掌门,请把解药赐给公主。有何要求,尽管向我开口。”含玉上下打量他几眼,发声冷笑道:“阁下是谁,倒好生有面子!难道你方才没听到?我要用公主换回陈师弟等人。到时我自会与解药,她不过受几天苦罢了。”

小校摇了摇头:“公主万金之躯,我怎忍让她遭受苦楚?‘三日涅槃丹’毒性厉害,谁敢保它不提前发作?还有赵昕狼心狗肺,他若反脸无情不肯换回陈公子,岂不害死了公主?你昆仑派本为江湖名门正派之首,却恁地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于心何忍!”

含玉手在几子上重重一拍:“道不得个‘父债子偿’!陈昑、阮怡、甘颀为他赵家出生入死,到头来却要落个屈死的结果,赵扩、赵昕又于心何忍!公主受些许苦楚你便受不了,我的三位师弟都要没命了谁又来管?哼哼,我自知不是你对手,你可这便杀了我。我鹿霓囊中也有几十种药,你不妨一一试给公主吃,没准就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解了毒呢!”

小校勃然怒起:“独孤含玉,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伸手便去掣剑。不料公主挺身挡住含玉:“弟弟不可造次。我赵家确是有负于陈公子,瑯琊愿意以身为质换回他们。”小校牙齿紧咬下唇,望着烛火出了会儿神,抬起头涩声道:“好吧独孤掌门,请这就给公主解药,我答应替你救回三位师弟。”含玉摇了摇头:“我须不认得阁下,料你当无南宫北斗之威,嵯峨凌霄之能。我不能因这几句豪言,便拿师弟性命做儿戏。”小校冷笑道:“既然独孤掌门这般看重虚名,那便请你瞧样东西。”从怀中掏出面玲珑剔透的玉牌。

此牌以无暇美玉琢成,分做五瓣通体莹白酷似莲花。每瓣上使明珠镶出一个字,联起来读便是“白莲圣教令”。公主和含玉见了都失声惊叫,一个面色惨白,一个骇异莫名。白莲教?白莲教!含玉曾听陈昑说过,此刻朝廷的心腹之患并非大金,却是这个白莲教。它源于佛教的净土宗,也有波斯摩尼教传入中土一说,本为民间净土念佛的结社,初称白莲社或白莲宗。宣扬两宗三际和世界劫变,信奉弥勒佛祖与无生老母[1],又以关云长、穆桂英为护法神将。言道此世为红阳,黑暗抑制光明故恐怖大劫将至。世人惟有皈依本教才能搭乘弥勒佛祖所造法船,前往无忧极乐的真空家乡。

此教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百姓又惧怕末劫来临加入者甚众。在大宋也曾兴盛一时,赫赫有名的大反贼方腊、杨幺都是弟子,并借此聚众揭竿作乱。高宗、孝宗、光宗三朝派重兵剿灭,杨幺等先后被杀,手下死伤逃散销声匿迹。但近年它又死灰复燃,教众越剿越多如蜂集蚁聚。据传首领是个叫杨莎的女子,系大圣天王杨幺的后人,文韬武略盖世无双。她收服归并了杂七杂八的别支,统一改称白莲教自任教主。又练成了一枝护教罗刹军,打得宋兵望风披靡。就算是孟宗政亲率劲旅,兀自无法取胜。好在白莲教看似无多大野心,只躲在深山老林没去攻城掠地。宁宗后来便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乐得清闲。这白莲圣教令共有两面,分由白莲教主与罗刹帅执掌。由此推及,小校竟是罗刹军之帅。

公主低声道:“怪不得……你当日未死却不与我见面,却是做了叛……”目中流下两行清泪。含玉望着令牌,心中生出莫大的信赖,向小校点点头道:“原来是白莲教罗刹帅亲临,方才多有失敬。我相信阁下千金重诺,言必行、行必果。不过在我与公主解药前,要请你先摘去面具,让我一瞻名闻遐迩的罗刹帅丰采。”

再说赵昕这些日子审案断狱罗织罪名,忙个不亦乐乎。本来陈昑身为从三品开国侯,就算有罪也应交由大理寺查纠。但他这时代理朝政大权在握,便与李知孝、吕光开狼狈为奸置案推勘。张念宝、毕克俭原是赵方派到水仙庄的,暗中监督其有无不利于大宋的企图。那日离开楼外楼便是情知陈公子冤枉,去向赵昕分辨。赵昕立时逼着他俩诬告陈昑谋反,无奈两人死也不从。襄阳王又想起陈季渊系陈昑叔父,遂去恐吓他指控侄儿立功免罪。不料胆小怕事的陈侍郎这回转了性子,任凭赵昕说得满嘴冒沫就是斗鸡似的梗着脖颈,从此落下了“陈歪脖”的美名。最后还是李知孝鬼点子多,去死囚牢中提出个罪犯,叫他冒充荆布手下的大头目,胡乱做了伪证。

既有人证,物证却比比皆是。如大宋律例私藏禁兵器者甲三领及弩五张即绞,水仙庄仅锐金部弓弩便不下两百张,这不明摆着要造反?本来江湖门派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向被视为化外之人,朝廷才不管你有多少违禁兵器。可水仙庄非要为国强出头,那便不能再以江湖门派而论,这笔帐须好好从头清算。赵昕遂兵分两路,一路派裴锦去楼外楼捉拿同党,一路派李知孝去查封水仙庄。好汉们早得风声走了,李知孝从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甲弩回来,硬说是从水仙庄搜出的。如此铁证如山,就算陈公子拒不画押,也被定成了谋危社稷的十恶不赦之罪。

庆元百姓闻讯哗然,替陈公子击鼓喊冤者不绝于途。赵昕生怕夜长梦多,要赶紧杀了陈公子向守绪太子邀功,当时以谋逆绝不待时为由,也不上报父皇便擅做主张,即判陈昑问斩。阮怡、甘颀以从犯及无人臣之礼的大不恭罪名,也一同正法。因怕金铃儿得知闹事,赵昕与守绪通气,把公主支去游山玩水。

这日,三人被押赴法场,五花大绑在土台的定魂桩上。行刑刽子捧鬼头刀,赵昕坐在席棚里亲任监斩官,完颜守绪也被请来观刑。百姓们今日约好都不上街,全城遭了瘟病似地冷清。吕光开只得派军健挨家挨户,强抓了几千人来凑数。这些人低着头敢怒不敢言,暗在心里大骂赵昕:你要害陈公子,却请狗太子瞧热闹。看来当今官家不是你生父,金狗却是你亲爹!

[1]无生老母:白莲教传说中无生无灭的古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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