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守绪的举动,都给地道中的石长青瞧个满眼。他与赵昕的密谈,也被“土拨鼠”听去。幸亏《玄女经》没藏在房中,否则他前脚藏,石长青后脚便取了。陈公子既得石长青密报,已对守绪盗藏《玄女经》、诓骗兀环奴、天涯海阁宴会、九螭璇玑盒、唐诗册子等诸般细节了然于胸,又得报阮怡不听己言、终于被捉等事。他苦思一夜正自束手无策,偶然却看到郭阿满卖弄手段戏耍孩童,猛地想出一条妙计。
熊长贵照着公子吩咐去见吕光开,亮出他贪赃受贿的许多铁证。吕知府小辫子给人攥住,只得乖乖听从摆布。水仙庄庄客中多有奇士,陈公子因人制宜今夜各派上用场。完颜守绪中途暴病是被石长青打开地道,预先在茶中下了红拂道人炼制的“猪油蒙心散”,有守绪在场断不能打开九螭璇玑盒,更要让任性使气又迷恋着阮怡的金铃儿出头。幸亏智将高琪因劝太子任金铃儿赌酒,结果大出其丑颜面丢尽,打完擂就被守绪迁怒赶回国,否则结果还很难说。

待阮怡解到庆元府,“乌鸦姥姥”胡汤婆重金买通看守,授与里应外合之计,教他如何说话如何行事。争睹金铃儿的百姓系使钱所雇,宴上珍馐佳酿出自“闻香佛跳墙”姚世官、“飞火天君”张念宝、“赛杜康”韩千龄之手,如此处处搔着金铃儿痒处,阮怡施起**术来便事半功倍。既轻轻巧巧脱身避祸,又叫公主五迷三道乖乖往圈套里钻——原来天涯海阁,也是水仙庄的买卖。

那大驱九尾狐的凌虚子,自然便是“点石成金”郭阿满所扮。郭阿满扬州人氏,跑江湖的闲汉出身,家传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绝技。后来投到个茅山道士门下,又学会念咒画符装神弄鬼骗钱。为争个青楼娼妓,不合打死本地豪绅,从此亡命天涯。见陈公子招贤纳士,便前去相投。陈昑不以其技微末留在门下,果然今夜派上大用场。

缸中游鱼、水上植莲、箱内现羊,已是很了得的本事。陈昑又派影袭部八位盗窃妙手扮做仆役使女,混在人群中处处照应,使郭阿满的幻术更加天衣无缝。如金铃儿要把明珠变回脖子上,本是事前没料到的。幸亏郭阿满有临机应对之才,在台上盖帕子时已把珠串取出,塞在扮做使女的“千面观音”桑九娘手中,悄声吩咐她该如何去做。桑九娘回转来一边与金铃儿说话,一边偷偷在阮怡背后写字,几下里都通了关节。趁阮怡乱摸金铃儿魂不守舍之际,拿珠串换了金胆坠,再使奇快的“移形换影”把金胆坠与金铃儿系上。当时满厅的人都瞅着郭阿满,更兼灯光昏暗谁也没瞧出究竟。

要郭阿满搜神驱鬼,是陈昑早就筹划好的一步棋。仙术屡试不爽,看得众人大半信了。这时便要有人出头,把矛头引向兀环奴怀中的璇玑盒。李古本出身官宦人家,却因父亲获罪满门抄斩。李古亡命江湖无处容身时,曾被陈公子之父冒险收留。后李古为昭雪冤屈,发狠入宫做了宦官。但感怀陈家大德,用到他自肯死命向前。至于那本所谓家传《御览诗》,自然是假造的。

《玄女经》好端端在兀环奴怀里。郭阿满一番大驱五鬼凭空搬物,这时便说诗册子已变到璇玑盒中。李古得了陈公子吩咐,装疯撒泼非得要回《御览诗》。阮怡不停地敲边鼓,终于让已情迷心窍的金铃儿上当,命兀环奴打开盒子。打开九螭璇玑盒虽是难事,水仙庄中偏生又有个精通破门开锁的“夜不闭户”蔡晓生。郭阿满做法时变出的紫霞天珠确系海神会镇会之宝,石长青窥视此物已久,那天打开地道正好在守绪房中顺手拈去。可蔡晓生还到盒里的,已换成水仙庄百伎堂堂主“追鲁班”康翦做的赝品。这人照葫芦画瓢仿造物事,已达以假乱真、假更胜真的境界。完颜守绪若知他费尽心机要保住的《玄女经》,竟是在众目暌暌之下,被自己人乖乖献出盒子任凭取走,非气得真肝风上逆、风痰蒙心不可。

待陈昑说一阵、阮怡说一阵讲了经过,老王爷才大致明白过来。心想此计如此合丝入扣,亏他怎么想得出!甘颀本已参与筹划了这条计策,这时听两人说到惊心动魄处,兀自一会儿汗出如浆,一会儿笑不可仰。

陈昑捧起《玄女经》道:“此经关系大宋命脉,我等虽费尽周折夺回,却不敢留为己用,今夜就完璧归赵。望王爷终有一日能研通此经,练成百万虎罴驱逐番虏保境安民。”孟王爷点点头,默然接过。

阮怡按捺不住好奇,问孟宗政道:“这部所谓的《玄女经》,咱们反复看了只是本诗集。老王爷一见便说是真的,不知奥妙在何处?”陈公子向三弟轻轻摇了摇头,这种事讳莫如深,不该刨根问底。老王爷胡须微翘道:“此经中当然藏有天机。常人研读它都会从字面上去绞尽脑汁,却不知如此正应了那句话——缘木求鱼。”说着把经书倒过来翻开第一页,指着插图道:“你们都好生瞧瞧,奥妙却在这里。”

红孩儿看了道:“不就是幅帆船图吗?你把它大头朝下,难道要阴沟里翻船?”陈昑定睛瞧去,那线条隐然竟是笔画。(参见本回附图1、2)当时仔细辩认忽失声叫道:“《兵易天书》?《玄女经》竟是《兵易天书》?!”孟王爷微笑道:“不错,这部书本名《兵易天书》。《九天玄女经》是落到宋江手里头后,他谎称乃九天玄女相授,故得此名。著书前辈实是位千古奇才,居然匠心独具巧用笔画,把一部兵书都画做插图。正着看是惟妙惟肖的图画,只有倒过来才能发觉玄机。为掩人耳目,索性把它装扮成一部《御览诗》。写了许多唐诗在上面,叫人常入歧途。”

陈昑想起含玉师姊说过:《武易》、《兵易》乃记载武学、兵法的两部至高无上圣典,作者相传系上古羲皇,为本派祖师花眉梦中破译成著。《武易》失落在幕阜山伏羲玄元洞,《兵易》经过英雄盟当年的那场大火拼后不知下落,不期今夜竟在这里见着了它。原来此书几经碾转,唐元和年间有人献给宪宗李纯。朝廷凭此削平了许多不臣藩镇,造就了著名的“元和中兴”。宪宗死后,继位的穆宗纵情游乐胸无大志,各地叛乱再起来抢夺《兵易》的极多。山陵使令狐楚遂焚化之祭奠先帝,绝了众人的念头。他却靠绝顶聪明默记下全书,穷毕生精力把它画做插图,附在编篡的《御览诗》中。

孟王爷把书合上长叹道:“此经博大精深之极。老夫与赵枢密研读多年,所悟者不过三成。本来陈公子文武全才,我曾想与你一同参详,但如今看来却不能够了。”陈昑道:“老王爷见机的是。庆元府已为是非之地,我等今夜来也是辞行的。今后王爷居庙堂之高我等处江湖之远,望善保千金之体!”

孟宗政猛地抬起头:“哦,公子这就要走了?”抓起茶杯掷碎于地:“八阵图何在?将陈昑拿下!”从殿后闪出伙彪悍亲卫,一簇簇站做八瓣梅花阵,将他三人团团围住。阮怡大惊跳起:“火葫芦王,你喝多了?为何要捉拿师兄?”陈公子的心当即一沉:“糟啦。我只防备赵昕这厮,浑没想到私交甚笃的孟宗政竟会对我们下手,看来官家定有密旨给他!”

火葫芦王脸上阴晴不定:“陈公子,老夫知道你可能是被冤枉的。可恨奸臣欺上瞒下堵塞圣听,水仙庄为国出生入死,非但得不到半点褒奖,反过来却要背这黑锅。我本想拖延放你离去,谁知今夜你偏自投罗网,叫老夫实在不能再睁一眼闭一眼了。”

陈昑哼道:“我打擂乃奉旨行事。官家要治功臣之罪,如何叫天下人心服!”孟宗政目中突地射出两道精光:“若治你打赢玄女擂之罪,这个当然说不过去,连老夫也不能答应。你的罪名却是私通雁荡山强寇‘火驴子’荆布,图谋不轨涉嫌谋反。我来问你,水仙庄现有四堂八部,其中一部名唤团练部,凌云使为你的族弟陈峻。他率属下,两年前到哪里去了?”

陈公子的心猛地一蹦:陈峻上雁荡山乃水仙庄最隐秘之事,只有他与范笠翁、胡汤婆三人晓得,怎么竟为火葫芦王所知?

孟宗政沉声道:“好,公子回答不出,便让我说与你听。荆布乃江南名匪,占据雁荡山打家劫舍。那日你路过遇他剪径,出手制服了这厮。可你不但不把他送官,还资助与钱粮米帛,叫陈峻率人投到山上入伙。如此联结盗贼,岂非形如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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