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怡虽八分醉了,还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但看到完颜守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恶毒模样,忽地激起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定要让完颜家颜面丢尽,气破他的肚皮。当下张口一团美孜孜和气吐在脸上,痒得金铃儿心魂俱醉,发情母兽似的扑上来。阮怡却低头蜷身一钻,钻入椅子下让公主扑了个空。金铃儿这头撞去,正抱住凑过来呆看的斜卯阿,不由分说便在脸上胡啃。待闻到怪味刺鼻,睁开眼只见到两排焦黄大牙,当即“嗷”地一声晕倒在地。
守绪脸都绿了,厉声向赵竑叫道:“殿下,金宋为伯侄之国。论纲纪,公主是君阮怡是臣。论辈份,公主是姨阮怡是甥。谁知这畜生酒后乱性狗胆包天,竟敢当众调戏公主,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若不把他碎尸万断,我大金断不善罢甘休!”

赵竑也不过二十几岁,年轻气盛又与阮怡交好。眼见水仙庄连挫番人,也不觉胆大起来。听守绪词锋咄咄逼人,反唇相讥道:“完颜太子暂息雷霆之怒。”心里暗笑:“他要给阮怡做便宜舅子,怪不得恁地拍屁股跳高!”“方才大家都看得真切,是公主先以言语撩拨,后又**……阮怡须不是柳下惠,当着这般天香国色,酒醉之后难免失礼,这事也不能全怪阮怡。我看公主既情有所钟,他两个又年岁相当郎才女貌的……”完颜守绪再也听不下去,抓起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兀环奴向赵竑怒目喝到:“殿下如不秉公执法,兀环奴是个粗人,敢以一腔热血,溅在殿下身上!”伸手便去拔刀。

他大金只许女真人欺负汉人的妹子,何时出过自己妹子给汉人欺负的丑?守绪原只忌惮阮怡一人,见陈昑文秀儒雅,言谈举止甚是谦和,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便要恐吓赵竑逼其就范。陈昑左袖不经意地在兀环奴刀鞘上拂过:“将军欲奋布衣之怒,但未知鞘中宝刀利否?”兀环奴忽觉手上轻飘飘地,低头待瞧,那口雁翎刀只拽出了把,刀身已被陈公子这一拂齐根震断。

擂台上仅剩下阮怡、韩千龄与斜卯阿三人。斜卯阿看着阮怡,忽然呲牙一笑真比哭还难看:“我……公主……啃了……活不了……你……我…再干……喝死算……上烧锅——”女奴在三人面前各摆上十瓶酒,斜卯阿打开一瓶便仰面狂饮。

韩千龄闻到股刺鼻的辛辣。再看那瓶四方古朴,上面赫然贴着“玉泉方瓶、刀子烧锅”八个字,才知瓶中所装乃是最酷烈的烧酒。相传约在天眷、皇统[1]年间,太一教[2始祖萧抱珍为报熙宗厚待之恩,遂授炼丹蒸馏之法。有宫廷酒匠触类旁通,循其法蒸馏得到能够引燃的烧酒,人类酿酒从此揭开了新纪元。后来熙宗有回在会宁府[3郊外狩猎,追赶梅花鹿时发觉一眼甘冽无比的玉泉,大金遂将皇家酒坊设于此专造烧酒,以方瓶盛之名“玉泉方瓶”。杨万里出使金国饮此酒,曾做诗赞曰:“杜撰酒法不是侬,此法来自太虚中,酒经一卷偶拾得,一洗万古甜酒空。”

韩千龄不觉喉咙里便痒将起来。他号称大宋第一酒鬼,饮遍天下琼浆玉液,惟独不曾尝过“玉泉方瓶”。原来此酒出产极少,只供奉大金皇室,民间自是无福消受。这时馋猫见了鲜鱼,如何按捺得住?连忙抓起一瓶开了泥封,仰脖便喝干了。只觉入口似刀,五脏六腑火烧一般辣痛,怪不得又叫“刀子烧锅”。韩千龄大叫“快活”,吃得口滑须臾连干七瓶。忽地两眼翻白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地。

“赛杜康”虽酒量极大号称千杯不醉,但却不知烧酒之酷烈数倍于黄酒,有“醉魂未醒盏未复,会看骨肉争相残”的神效。他先前已喝得六分醉了,再把烧酒当作黄酒一口气猛灌七瓶,酒力蓦地涌上来,当时便烂醉如泥。

阮怡知道自己酒量不及韩千龄,只怕喝个三四瓶就要醉倒。再看那斜卯阿喝完第八瓶,又揭开了第九瓶。百姓们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酒量,一时鸦雀无声都看呆了。阮怡两眼一闭在心里叫道:“罢了,罢了。我阮怡今日死在这里,红孩妖就要变成红孩鬼!”

在此生死关头,阮怡混沌的脑海中忽闪过“修炼勾芒功,却有捷径通。罡气护心脉,烈酒饮千钟。灵龟吸金乌,坎虎配离龙[4……”这是勾芒神功的一段速成要诀。他修习第四重已两年余,但始终打不通任督玄关。依照秘笈所载若循规蹈矩修练,七年可期功德圆满。除此另有速成之法:却是在打牢根基后,须饮下大量烈酒化酒为气。若把握得当,一日便可大功告成。红孩儿也试过几次,或因酒力不足,或因修练走岔,一直未能登堂入室。这会儿势成骑虎,不由想起这段要诀。当下先摧动内力护住心脉,打开瓶酒一呷而进。

刀子烧锅下肚,心口顿如着了火。阮怡吓了一跳,也不料酒性如此猛烈。忙使阴柔之力镇住脾胃,叫酒力暂不发作。随抓随饮瓶到酒干,先灌了七瓶下去,眼看肚子越鼓越大。忽地“砰”地一声响,“红妖孩”面色大变,蹲下两只手捂住小腹。

斜卯阿鸡打鸣似地乱喷酒嗝,一张脸黑中透紫犹如茄子。虽然面前只剩一瓶酒,却再也喝不下了。忽听阮怡腹中暴响,乐的他结结巴巴道:“好……这人……肚子撑破了也!”

赵竑与陈昑惊出了一身冷汗。丹阳伯府的四大丫鬟,冲上擂台抱着阮怡又哭又叫。守绪长长吐了口恶气,老天有眼,不待自己劳神动手,竟把这厮给活活涨死了!

阮怡手往腰间摸去,羞答答扯出条束带来,四个丫鬟红着脸啐了一口。阮怡低声道:“你们四个来得正好,给我望风!”一跃上桌盘膝坐下,依照“勾芒神功”的速成要诀运功化酒为气。待腹中升腾一道道热浪,再运内息把乱窜的热浪导入正途。叫它经幽门、步廊、灵墟、神藏、彧中上行俞府,走得乃是足少阴肾经。但冲到任脉的承浆穴前,却好似滔滔洪水被大坝拦住。

红孩儿一张脸渐渐由粉到紫,由紫而黑。嘴唇干裂二目尽赤,无数汗流犹如长长的虫子爬出。阮怡此刻酒已醒了,觉察体内有异仔细一想不由魂飞天外:他方才醉后头昏脑涨,仅忆起了速成要诀的一半:本来按此法修炼,须先饮烈酒后饮冰水再饮烈酒,阴阳调和冷热交替方能冲破玄关。但他只喝下酷烈的烧锅,酒气至阳缺阴无法破关,须臾功力反噬就会经脉逆乱而死。待要开口写字讨冰水,嘴巴指头却已不能动弹半分。

四个丫鬟看出衙内身有大凶险,然不知如何化解,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正在焦头乱额,一个紫衣小妮子手捧只特大酒壶跳上擂台,乃陈公子的贴身侍女红绡。红绡大声吆喝,叫四个丫鬟把桌上烧锅全都打开,连斜卯阿眼前的一瓶也抢了,总共七瓶倾在壶里。红绡潜运内功,从壶嘴激出道碧绿酒箭射在阮怡口中。原来陈昑发觉师弟修练“勾芒神功”有误,急派红绡去韩千龄皮囊内搜出鸳鸯转香壶。“赛杜康”身为天下第一酿酒师,平常所酿的奇酒也有二十几种,红绡遵嘱拣了瓶冰蚕女贞陈绍倒入壶中。此酒色绿性寒能解诸般燥热,正是阮怡的对症良药。

过了约盏茶功夫,阮怡脸色由黑转紫、由紫而青,头顶身边映起淡淡碧绿光芒。红绡这才把机括一按,将烧锅激入红孩儿口中。鸳鸯转香壶为转心壶,一壶能装两种酒。见七瓶烧锅都被阮怡吸干,斜卯阿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他也喝不了十四瓶!忽觉腹中绞肠刮肚般剧痛,接着喉咙间大痒。他伏在桌上“呃呃”干呕,却吐不出东西,只得伸进两指乱抠。猛然肚中响如牛鸣,斜卯阿长声惨叫,一团红蠕蠕的物事从嘴里吐出,爬了几下僵死在地,吃下的酒食立时狂喷不止。原来他肚子里生有酒虫,所喝之酒十有**都被此虫吸去,故天下无人可匹敌其量。但今日所喝之酒着实太多,以至连这条酒虫都受不了逃将出来。

若把阮怡体内须打通的玄关比做坚城,刀子烧锅则如烈火,冰蚕陈绍是为寒冰。这坚城虽焚烧岿然不动,但又吃寒冰一镇,顿时松软酥了。再被烧锅所化酒气硬冲,当即便摧枯拉朽般冲塌。须臾,红孩儿各处阻滞皆开,张嘴“咯”吐出道匹练般的白气。他飞身下桌双掌平推,半空里狂风大做,把桌椅盘碟尽皆掀起。收了招式仰天长啸,绿色的光环凝聚不散。台下百姓被这一啸,震倒的也有七八十。斜卯阿大瞪着眼一动不动,却早死透了。

“成了!”四个丫鬟扶住衙内喜不自胜。阮怡以手加额暗叫“侥幸!”自己居然独辟蹊径,一鼓作气练成了“勾芒神功”第四重。今日若不为情势所迫,绝计喝不下恁地多的酒。即便喝下足够量的黄酒,所化之气也必不如烧酒浓烈,很难如此顺畅打通诸穴经脉。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场玄女大擂,竟让甘颀与阮怡武功更进一层。

[1]天眷、皇统:金熙宗所用年号,1138——1149年。

[2金初中国北方兴起的三道派之一。流传至元代,后并入正一道。

[3会宁府:今黑龙江哈尔滨市阿城区。

[4灵龟吸金乌,坎虎配离龙:修炼气功内丹将元精化为元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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