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里,躺着三具面目扭曲的骷髅,这就是程三所看到的一切,诡异,残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如花一般的死亡,他们的骨骼是花茎,头颅为花蕾,绽放了的血肉花瓣在凋零之后,只余下这凄惨的人头血骷。

肠胃的蠕动与喉咙间的痉挛感交织在一起,程三反胃的同时又感窒息,他不知道这辆车里曾发生了什么,但这的的确确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诡异的死亡。

是谁杀了他们?为什么杀了他们?到底那个凶手是用了怎样的手段?这种恐怖的杀法是还会再出现吗?下一个又是谁?

程三毫无焦距的视线在游移一阵之后,终于又再次集中在这车里的尸骸上,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车里的惨状,似乎这样能让他变得不再觉得恐惧,他可以怕,但绝对不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怕。

“自己弟兄,吐什么?”程三对着自己身旁哪几个正在呕吐的手下说道,他说出这话之后有一阵短暂的失神,因为他说得很顺畅,很平静,很有威严。

江湖很注重威严,而程三一直都不怎么有威严,因为整个马镇只需要两个有威严的人就够了,所以程三从未想过,他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拥有这种威严。

一瞬间,程三想了很多。

没人会变态到用这种凶残的方式去杀死两个不重要的马仔,他们只是两个不重要的倒霉蛋而已,车子里头那个戴着可笑的鸭舌帽的国际友人才是真正的目标,这是非常明显的事情。

想着,程三又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惨状,三具盛开的尸骸中,只有那个日本人脸上带着恐惧,那两个弟兄,完全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杀的。

冲着日本人来的..

没有来的,程三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那把枪,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狠得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胖子,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自己怎么也看不透的药铺老板,他忽然想起了那间老式民宅里如同军火库一般的情景。

想起来,背后湿冷。

回是他们做的吗?这三人被杀的可能有很多,也许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仇怨与过往,但如今最明显的缘由却是那所该死的学校。

程三比人们所见的要来的聪明,车子停在巷子里,周围没有明显的血迹与冲洗的痕迹,里头三具尸体,其中两个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这是怎样的一种杀人手段?

神秘与未知交织成令人无法回避的恐惧,一把枪,实在不能给程三足够的安全感,满腹心思无人说,程三在下令自己手下收尸的同时,快步地走向巷口,这里的气氛太过阴沉压抑,他需要一个比较光明开阔的环境来思索自己问题。

“程先生..”如戏剧表演一般地巧合,在程三步出巷子站稳之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巷子口站着程三,他仰头吸气直面阳光,街角处站着阎忘,他提篮伸手含笑点头。

阎忘有一双神奇的眼,那双眼中永远有你想要读懂的信息,你觉得他在笑,那么他的眼神就一定是善意的,你觉得他在生气,那么他的目光绝对会是严肃的。

程三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警告,所以他把拔枪的动作变为叉腰,他很豪爽地叉腰大笑。

“哈哈哈,阎大夫,好巧啊,上街呢?”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阎忘走去,程三不得不上前,因为阎忘很没诚意地向前迈了一步,所以他又在那双眼中得到了相应的信息。

过来,咱们谈谈..

守在巷子口的两个马仔由衷感叹,大哥就是大哥,看了那三具尸体竟然还能这般大大咧咧..

程三无从得知别人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得到别人的赞叹。

“早啊。”

“巧啊。”

阎忘说早,程三说巧,这话语里莫名就起了机锋。

“是挺巧啊,家里的小子外出回来,买点东西回去做顿好的。”阎忘说着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篮子,篮子里有鱼有肉,这模样,活像是一个世纪前的落魄秀才。

这年月,哪里还有人会提着篮子出门买菜?程三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哪怕阎忘的篮子里真装着食材。

“出了点事,一大清早就不安生,要命啊。”程三叹息得好似市井里奔走求生计的商贩。

“活着累呢,大家都挺不容易,糊口,呵呵糊口啊。”程三说要命,阎忘就接活着累,他好像有意表达些什么,但他却并未具体说出些什么。

阎忘越是这样,程三越是小心,在他看来,那个姓薛的小子断然不可能是头头,因为那胖子就是一土生土长的小混混,他哪里来的势力与实力去搞那么一屋子的军火?既然胖子不是,那么这个药铺老板就可能是,这是程三的感觉,虽然阎忘身上没有一丝狠辣的气息,但这个人,绝对不会屈居人下!他有一种气质,一种无可捉摸的气质,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喜欢这种部下,不居人下,那便是人上人。

江湖上走,要狠要毒要城府,但最重要者,你需要有一双好眼睛,一双能帮你分辨对方是龙是虫的眼睛,是龙,你就赶紧躲开,是虫,那就一脚踩死!

“糊口,糊口难咯。”程三被逼上了一条独木桥,后面一头大老虎,前面一群凶狼,前有狼后有虎,要么他冲到前头把狼打死去喂虎,要么他就转身勇敢向虎口,没得选,所以他要一个明确的回复。

“昨天死了三个人。”

“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

“有两个不该死。”

“不该死的人往往最该死。”

“哦?”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自然就不会死,不该死的死了,只怪那该死的人不死。”阎忘永远都会给予别人想要的,程三要一个明确的信息,所以他给他一个明确的信息。

有的人该死,他不死,很多人都会跟着死。

“那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是不是一定不会死,谁又能保证该死的人一定会死?”天气不热,但程三的脸上却是大汗淋漓,他发现一件好奇怪的事情,自他开始与阎忘谈及生死的问题起,这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男子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让人惊恐气势,那是一种掌控生死的气势!

“天能,天不能..我也能。”阎忘说完,拍了拍程三的肩膀,慢悠悠地走了,他知道自己给予的已经足够,所以他不准备再同程三讲下去了,因为如果程三真是个弱智,那么再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这街上的花香越发地浓了。

花香,桃花香!

………………………

………………………

秦鲤的母校,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有人要收购这个学校,这件事让学校里的学生与老师都不太高兴,因为他们喜欢这个学校的校长,所以这个学校只有在那个顽固的老太婆管理的时候,才会这般令人疼爱。

第一件事让人觉得不高兴,而第二件事,有人高兴,有人生气,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学校里有个传说,从这个学校第一次开学起就流传着的传说,传说,有个女人,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建了所学堂,然后学堂变成学校,然后那个女人又打算花光自己所有的年华去守着一棵桃树,这一切只因为她要等人,能让一个女人这般固执地等待,她要等的,一定是个男人。

这个满是悬念的传说一直在这所学校的师生中流传,一代又一代,有人走了,有人来了,人来人往,而老校长等着的人始终没回来,大家都知道老校长已经很老很老了,所以大家都担心,在老校长最后一次拿教鞭敲人之前,那个男人会不会回来..

时间不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已花光自己所有的年华,你为什么就不肯回来陪她,陪她再看一眼桃花..

就连最顽劣的学生,都会有这样的质问,秦鲤就曾想过,莫管那人是谁,若这传说是真的,那么他会揍人的,哪怕到时候他遇上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问题终会有答案,校园传说的答案,就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负心人啊,回来了啊,这个消息是在学校要被收购的消息传出后的第二天开始的,有人看到老校长在桃树下,她靠在一个老头儿的肩膀上,看到的人是个教了十多年书的老师,他是个老实人,还是个老师,所以大家都信了,那个最近老是拿着一把扫帚清扫校园的老头,就是那个让老校长花了一辈子去等的混蛋。

这个老头叫桃伯,大家只知道他姓桃,大家只知道他说叫他桃伯就好,桃伯,这是秦鲤给这老头儿的称呼,秦鲤还不知道,他想揍的那个老头,已经揍过他一回。

不用管秦鲤怎么想,至少桃伯自出现后的所作所为,让学校里的老师与学生都稍稍感到欣慰。

这个老头会在学生挨罚时候求情,这个老头会把教学楼打扫得干干净,这个老头,会在每天的清晨走出去买菜,菜烧给谁吃?反正看那份量,应该是够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

“桃伯,买菜啊!要载你一程不?”

骑自行车上学的小鬼停下车打招呼,他要上学,桃伯要回学校,顺路,顺拍马屁,这样下次被发现上课看漫画的时候,会有人求情把书拿回来..

“不要了,快迟到了,你赶紧上课去。”

“真不要?”

“走得动呢,乖了,听话。”

“行!走了啊!”

自行车飞快地离开,骑车的学生还能听到后头那苍老的声音..

“慢点骑..小心点..”

如同祖孙般的对话,桃伯苍老的脸上笑出一朵桃花,直到自行车离开他的视线时,他偏了偏头..

“早啊!”

“早。”阎忘微笑点头,他提着篮子,桃伯也提着篮子,他的篮子里有鱼有肉,桃伯的篮子同样也有,而且,那里头还多了三朵绽放的桃花..

“咱们见过?”桃伯温和地问道,眼前的中年人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兴许见过。”阎忘不置可否,他忽然问道,“刚才那是您家的小孩?”

“呵呵,我哪有这么好的命,呵呵。”桃伯同样不置可否,他笑道,“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人等。”

“我也得走了。”阎忘点头道,“家里小孩闹腾。”

马镇的清晨,每个人都在问好问早,热闹又和谐,最晚死了三个该死的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无伤大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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