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快乐,或者痛苦,都需要另外的一个人来分享。这另外的一个人,被叫做知己。
有你的一生中,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有可能是你的父母,有可能是你的妻子,也有可能是你的儿女,但是他们都未必是你的知己。

知己未必是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但却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

被了解,这本就是许多有识生命共同的需求。

在这一点上,人,不例外,神,也不例外。

被伊妮亚认为是知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远。于是在她出关的时候,唐远就被扯去分享她的感想和感受去了。

唐远原本以为短时间内他是再也不会到神界来的了,那次漫长的神识旅行,让他吃透了苦头。最讨厌的敌人,是就算你打败了他,你也无一丝一毫所得的人。毫无疑问的,神界外面的那狂暴的能量海洋位面,就被唐远定义成了这样的存在。

上次伊妮亚下来的时候,他和伊妮亚双方的外层神识之间建立了一个联接。于是,借助伊妮亚的意识定位,这一次他很轻松地就到达了神界,轻松到让他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上一次受的苦还真是活该。

两方会面,自然不会上演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之类的把戏。伊妮亚的神情是淡淡的,唐远的神情同样如此。

“你这次进步了很多。”唐远凝视了伊妮亚一会,说道。其实不凝视也知道她的情况,不过作这样的动作只是习惯。

“嗯,不过还是没有跨出那关键性的一步。”伊妮亚道,她的神色并不见丝毫苦恼。

“没什么,只要走在自己的路上,走到哪里都一样。”唐远道。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也便明白了某位老大为什么会说出‘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我想离你的距离更近一点。”这次,伊妮亚的话语中带着些小女孩的意味。当然,已经熟悉她谈话风格的唐远,知道她这是在讨教。所以他也便认真地回答道:

“伊妮亚,你错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根本就不远。还有,就算你跨出那一步,也并不会使你离我更近一点。”踏入本源世界后,可以无视任何空间界限,而直接从本源抽取能量,如果简单地说,那就是一个词语——无中生有。事实上,那正是自成世界的一个标志。

因此,向本源跨越,并不是要走的多高,或者实力有多么强——换句话说,需要的是本源给你开一个可以无限透支的帐户,而不是要你自己赚多少多少钱。

以为自己帐户里的钱多就可以靠近本源,以为越强就会越趋近永恒,这正是伊妮亚目前的误区所在。

当然,这得她自己来领悟。唐远并不介意在她身边小恶意地看着她折腾,因为正如他所认为的那样,只要明了自己,那怎么样做都是正确的。而如果不明了自己,则无论怎么样做也都是错误的。就好像有句土话说的,对一只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就比如,如果一个人有意识地追求体质的提升而去吃一些很苦的药,那么对他来说,这苦也是甜。相反,如果他不想,那么这算这药再甜,天天还要费神去吃的话,那么甜也是苦。

本源的神奇之一,就是在它创造了生命的时候,同时给了生命甜和苦这两种的感知。

**是甜美的,但每一次**后的冲动,都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亏损。只要想一想那种东西可以携带整个生命的印记并且可以为新生命的诞生提供最为核心的原力,就可以知道,那是人体最精微的一种东西。这个时候,快乐的是心,痛苦的是身。

毫无顾忌地暴饮暴食,这是甜美的。但这个时候,快乐的是口,痛苦的是腹。

听柔和悦耳的音乐,这是甜美的。但这个时候,快乐的是耳,痛苦的是肾。

……

如果让感官一直地苦下去,生命将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对生命存在的本身产生厌倦。反之,如果让感官一直地甜下去,生命将由于大量的消耗而快速地枯萎。

选择让哪个甜,选择让哪个苦,这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对和错。只看你抓取的是什么,抛弃的又是什么。而一言以蔽之,也不过就是华夏的那些前辈们早就总结出来的两个字:得、失。

而这得与失的选择,演绎出来的,就是缤纷万状的十方世界。

“哦,怎么说?”听了唐远的话,伊妮亚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会,仍是没有头绪,便开口问道。身边的这个人,该说的一点都不对她隐藏,不该说的则一句都不说。所以她可以放心尽情地去询问。

“先给你看个小玩意儿。”唐远伸指一点,凝出一个小小的三阶魔方,递给她。

伊妮亚摆弄了一会,很快便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饶有兴趣地拨来拨去,只是当然,这种东西不可能让她觉得有什么难度,所以摆弄了两下之后,便被她给复原了。

“天地之间,一切生命,便都如这小小的魔方所显示的那样,分三种:第一种呈现的基本上是完全混乱的状态。第二种只有一面是有序的,其它的面都是杂乱无章。而第三种,就是你手中现在所呈现的那样,它的每一面都是有序的。”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某种选择可以使得它其中的一面完全的有序,也不代表这种选择就是完善的?”伊妮亚若有所思。

“当然。你再试试这个。”唐远又凝出了一个五阶的魔方递给她。

这次,伊妮亚还是计算了一下,才将之复原。

“再试试这个。”这次唐远所凝出的,是十阶的魔方。

伊妮亚这次复原魔方所花的时间,明显比上一次更长了。而在这三次的拨弄中,她似乎已经明白了唐远想要告诉她的是什么。

“怎么样,是不是难度越来越大?”唐远问道。

伊妮亚轻轻点头。

“若是我给你的是一百阶、一千阶、一万阶、十万阶、一百万阶以至于更多阶的魔方呢?”

伊妮亚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微横了唐远一眼。似乎是在说,‘你自己能将它给复原吗?’

“本源就是个无限次阶的魔方,而我们,就是站在它面前为它的繁复和浩瀚所震憾的学徒。本源的无限,会让我们永永远远的震憾和敬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只能手足无措。我们是本源的拓本,在核心的要义上,与本源一脉相承。但是,太多太多的芸芸众生,都是处在永远混乱的状态。他们无从知道什么是有序,更无从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走向有序。”

“而我们,就是那些渴望走向有序的人,渴望不仅是与本源一脉相承,还要与本源交相共舞的人。”

“走到现在,其实我的感悟只有一点,那就是:从最简单的开始。”

“我们赞叹本源的无限,因为繁衍了我们的本源值得我们赞叹。但是只要我们知道,从最简单的开始,那么,我们就已经可以晋入本源。”

“本源摒弃的是无序,而不是低阶。”

“本源摒弃的是无序,而不是低阶?”伊妮亚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觉得一直横亘在心中的那种造化的不可捉摸,此一刻如烟消云散。

看到她的表现,唐远暗暗点头,上一次对她说易,告诉了她什么是序,而这一次,则告诉她该如何走向有序,其实这两点,便已经是他截至目前为止。在核心的要义上全部的领悟了。

“是的。若明此理,则二阶可为圣,三阶可为圣,五阶六阶皆可为圣。若不明此理,则纵百十千万阶,亦不得为圣。”

伊妮亚闭目仰首,清风拂过她的衣裳,袂角飞扬,风姿宛然。

良久,伊妮亚回过神来,美目清莹,这前后之间,她的神态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唐,谢谢了。”

“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呵呵,这些道理,我也是从它处寻觅得来。你知道的,我来自另外的一个地方。”唐远说道。

伊妮亚点点头,示意继续。

“还是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为很多的事奇怪和不解。后来随着渐渐的领悟,有许多的不解都慢慢消失,但直到很久很久,甚至是来到这里之后的很久很久,我都一直为一件事奇怪着。”

“那就是,在那个地方,不论是古今还是内外,几乎所有的被尊为圣者的人,全都拥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求人们尽量地简单。他们不止希望个体简单,还希望整个的社会群体也尽可能久地保持在低阶的状态。”

“那个时候,我一直就在想,为什么?”

“他们是人类的导师,在道义上理应为人类的前进扫清迷雾,张扬旗帜,指出方向。但是,为什么他们的教导却偏偏似乎是希望人类的脚步停滞不前呢?”

“现在我才知道,处在低阶,才能更容易地把握整体,走向有序,与源同道,与道同源。在这样的基础上,才有走向高阶的可能。”

“而整个社会群体,若一开始便从无序开始的话,开始的错误,将导致到了最后,便纵是圣人复生,也将完全的无能为力。整个的社会群体,最终,将没有任何可回转余地地走向全面地崩溃。”

“这也是本源的法则?”听到这里,伊妮亚问道。

“是的,来自于本源的法则。无序的强大和高阶无法与本源合流,也无法与本源的万千创物共处。因此,最终的结局也必然是以其彻底的崩溃告终。”

“那么……下面的这个世界呢?唐,你觉得它会走向何方?”伊妮亚沉思良久,然后伸指在身前轻轻一点。虚空似乎被划分,呈现在两个眼前的,一是一颗梨子样的恒星,以及它下方的那块扁平状大陆。

正是神佑大陆。

“姐,其实你不用问我的。”唐远凝视着那块大陆,轻轻一叹,淡淡地说道。

“没有任何的办法么?唐,便连你也不可以?”伊妮亚凝眉问道。

“本源的大道之中,伊妮亚,你、我皆是众生,与他们一般无二。何况,你们这神界之中,不是有人说过,‘我想让它灭亡的,它就必然会灭亡’么?”唐远微微谑笑地道。

“唐……”伊妮亚有点小责怪。

“我曾走过万千世界,但见凡以无序开始的,也必以崩溃终。”唐远神色一正,轻轻说道。他此时的神态,让伊妮亚莫名地感到一阵冷意。

“唐,那你可曾见群体之久远?”顿了顿,伊妮亚这样问道。

“有。有序之个体相合,便是有序之群体。”唐远神色一振。

“那也就是说,所有初始的群体,都只是培育有序个体的载体?”伊妮亚恍然道。

“大体是这样。所以我说,圣人无用,圣人永恒。圣人无用是指对社会群体来说,圣人是无用的。圣人的教导总是与社会群体的发展方向背道而驰。所以任何的圣人都会被社会毫不留情地清除。这是指圣人无用。圣人永恒是指圣人的教导对欲寻求有序的个体来说,是一剂永远也不会过时的万用灵药。所以圣人的教导虽然一直地在社会群体中浮浮沉沉,但只要还有个体还在,它便永远都不会灭绝。基本上,可以贯穿整个社会发展的始终。”唐远释道。

“那,唐,你在神佑大陆的一些安排,也只是针对个体而不是针对群体的了?”伊妮亚问道。

“哈哈,姐,我可不是圣人。你可别把我朝那个方向看。”唐远微笑,“不过,也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了。不论你我,皆可以有一千万种的方法,随便从中取出一种,都可以极大地推进底下那个文明的进展。但那又如何?助其速死罢了。那样做的话,我们不是功臣,而是罪人。再说了,每个群体的发展,自有其自身选择的权利。外来的力量,实在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太过干涉的了。我目前的愿望,也就是培育一批有序的个体,并尽量将他们的影响从群体之中分离开来。我这也只是贯彻我来的地方一位圣人的教导:已欲立,而欲立人罢了。”这可以算是唐远的野望,第一次,原原本本地在他人的面前说出来。

“唐,那你具体的打算是什么?”伊妮亚问道。对身边的这个人,在许多方面,她都是极为敬服的。在伊妮亚的心中,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和眼前的人相比。

“评价一个社会制度的优劣,就是看它失去了力量的压制之后,它会不会瞬间分崩离析。维持一种制度,需要额外的附加力量越少的,越是比较合理。所以我目前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仅属于少数人的超凡力量,从群体的权力把柄中解离出来。”

“唐,那你的意思是?”伊妮亚很是有点吃惊了。她这样问,并不是因为不明白唐远刚才所说的意思。相反,她正是因为太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了,才觉得有点担忧。

什么是仅属于少数人的超凡力量?

魔法、神术,或许斗气也是。

那么‘把仅属于少数人的超凡力量,从群体的权力把柄中解离出来。’是什么意思?——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最终的意思就是——

让这样的力量不再成为权力的依凭。

而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只有两个办法:第一、让仅属于少数人的超凡力量变成属于所有人的人人都可以拥有的力量。第二、直接让这种超凡的力量消失。

而这两种方法,无论是哪一种,实施的效果都会让伊妮亚胆战心惊。

先说第一种。

让仅属于少数人的超凡力量变成属于所有人的人人都可以拥有的力量,伊妮亚所可以想见的就是——

(1)传播文字,大体上使人人都能掌握基础的文字和知识;

(2)在全民中推行魔法、斗气。而且使用某些方法,使得即使是无法清晰感应魔法元素的人,也可以和那些天才们站在一样的魔法修习起跑线上。

——

如果实施这个方案的话那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是全民高知、高魔、高武么?伊妮亚想了一下,但发现想象这样的局面会很困难。她无法想象到即使是一个开大排档的也可以随便地用火系魔法炒菜,更无法想象山野村间随便一个农妇也可以用水系魔法来浇菜,更无法想象,在街上某两人一言不合,使是两个禁咒的对轰。

那会是什么个局面?

神啊!——是的,想象那样的局面,连她都要喊神了。

这是第一种方案实施的情况。那么第二种呢?

直接让属于少数人的超凡的力量消失,那是什么呢?让魔法师无法再施展魔法,让剑士无法再使用斗气,让神的信徒无法再感应接收到神力?

那需要做哪些措施?伊妮亚又想了一下,假如换是她是唐远的,该会如何做——

(1)想办法大规模地消耗大陆空间中的魔法元素,当空间中魔法元素的浓度下降,魔法的威力也将跟着直线下降。想一下,如果一个禁咒魔法的力量降到了连一只蚊子都打不死……

(2)将所有在人间的神的高阶信徒斩除,将神对那个大陆的感应完全隔断开,那么,神的力量将再也无法有丝毫地降临到那个大陆。

如果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最虔诚祈求连一点点的回应都得不到的话,那么,一年两年,八年十年,一百年二百年……在人间,神的名还可以传承多久呢?神的威能还有多少人当真呢?然后——

还有多少人会依然地信仰神呢?

神啊!——想到这里,伊妮亚便想不由自主地叹气。

她随便想想都可以想到这些,那身边的这个人可以想到的办法一定会比这些更多,也会更有效,更彻底,而且,他完全有力量去推行他的任何想法。

……

在这一刻,伊妮亚甚至想到了就是身边这个人所录的书中的那一句话: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你不是说你不会干涉社会群体的进程么?你这还不叫干涉?如果你这不叫干涉,那什么才叫干涉?——还有,什么样的干涉会比你这样的干涉更大?

大概也只有那个疯子神的定期灭世理论了吧。

“嗯,放心,一切会慢慢来的。”唐远伸手拍了拍她的香肩,作‘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道。

伊妮亚投以白眼。

她怎么会放心?精灵族可还全都在大陆上生活着呢。

伊妮亚仿佛已经看到了身边的这个人被神界所有的神联合剿杀的场面,更似乎看到了神佑大陆将来似乎变成了怪物世界一般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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