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的什刹海群山沐浴在一片金sè的斜晖之下,生成一幅美轮美奂的水墨画,足以令人迷醉。
这里是天下三大禁地之一,别说行人止步望空,便是什刹海众多的妖兽生灵也从来不敢靠近主峰百里之内。[.]

形若天柱的主峰崖顶刻有五个青sè大字“北斗七重天”。

绝顶之下深谷熙熙,险沟绝壁之下,隐然可见六道山峰,与主峰遥相呼应,呈现出北斗七星之势。

本是群山静寂,不现鸟声兽鸣之时,一座山峰之上,却遥传人声。

“李莫然,掌功师傅喊你?还不快去。”一个身穿白sè道袍的小童,对着坐在低崖之下的年轻人大呼小喝。很显然,这个小童的身份肯定高过这个年轻人。

小童年方十三,肤白貌俊,浑身透着一股灵动之气,只是一对眼睛却透出一股讽意。

身穿青sè短褂亵裤的年轻人慢吞吞起起身,不无留念地望了一眼半隐在云雾的主峰,咧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净和,又来新人了还是有人登上二重天?”

小童沉脸呵斥道:“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和你无关。”

“你不说我便不去。”李莫然一脸赖皮地对童子眨了眨眼。

道童摇了摇头,一副无可救药的眼神,哼道:“没听到主峰钟鸣吗?当然是来了大人物,连清衡师叔祖都亲自到一重天迎接。”

“清衡子?”李默然似乎为这名头所惊,顿时收敛表情,一本正经道:“到底是什么大人物,需要北斗七子下峰相迎?”

“一个女子……”道童的眼神倏地恍惚,声音也细了半分,“一个非常美丽的神仙姐姐……”

“一小屁儿孩,知道什么叫美丽?”李莫然脸露不屑,双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越过道童净和,径直朝道观方向走去。

道童憋红了脸,脚下稍动,也不见迈步,已然与李莫然并排,急道:“你敢不信?好,好……上峰的净玉师姐够美吧,可也无法和她一比?便是上峰的赵若卿,玄景师叔也比不上她。”

“哦!”李莫然脚下一怔,表面上无动于衷,实则心底早已开了花似的摇曳。赵若卿他没资格见到,但是道宗的净玉和玄景他倒是遥有瞥见,绝对是美若天仙,拿什么词语赞扬都不过分。

“你这废物还敢不信?”小道童脸sè由红转白。

对付小道童,李莫然心得十足。诱之以利或者激将法,是对付净和的最佳利器,一般十有九中,屡试屡爽。上山三年,他的身边走马灯似的换了无数人,包括一年一轮换的掌功师和山门道童,除了接受嘲讽的眼神不变,便面上吃足了亏,其实他和每个人都相处得不错。

用他的话来说,各个击破。只要找准路线,就没有爬不上的山头。

可是,近在咫尺的七重天,他却使足了全身解数都无法逾越。哪怕只是二重天,他也没资格踏足。

三脚并作两步,前面一座青sè道观赫然耸立。

观前的白玉台阶下俏生生站着四名如画少女,年龄皆在十四上下,穿戴不凡,但头上的青花钗却暴露了她们的身份——大户人家的丫鬟。

七重天接待大人物也不少,但是能带着伺候丫鬟登山的却鲜有。

七重天,顾名思义,便是七种天地。第一重便是李莫然所在之地。但凡登山门拜访者,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要在一重天山门驻足一天,祭献香火。此为沐浴焚香,洗涤凡间垢的山门宗规。

道童使了个类似“我说得没错吧”这样的眼sè。然后向道观内奴了奴嘴,轻撞李莫然,小声道:“哼!傻了眼吧?还不快去伺候香火?”

所谓伺候香火,对李莫然来说已是轻车熟路的事儿。可以说是他三年间做得最多的差事。当然,在他上山前,这本是道童们的份内之事,但是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将这个差事的定律打翻,形成只要有客拜访,香炉必然由他伺候。

如果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能看见不少平生难见的各类高人散仙。所谓闻仙者香,但是李莫然足足闻了三年的仙香,至今没半点起sè,照旧憋闷在一重天,上下不得。

小心翼翼走进大殿,一眼看见平rì威风凛凛的掌功师傅低眉敛目,半弯着腰站在殿末,仿佛大气都难以出全。他的身前一左一右侧立着两人。

其中道人装扮的中年人身材消瘦,面相普通,身无长剑拂尘,道袍上也无纹饰缀件,甚至脚下一双踏云靴也显灰旧。和李莫然平rì所见那类仙风道骨,头顶灵光,面若晶润婴肌,手持宝剑或金丝拂尘,望之有超然之感的得道高人全然不像。

但李莫然发现,自己只要盯着道人,眼睛里便再也容不下任何天地事物,仿佛道人便是他的眼中世界之唯一。

李莫然顿时骇然,立刻移了目光,望向右边的俗家青年。

这名青年比道人高出半个脑袋,年若三十,眉清目秀,浑身都透着一丝俊逸飘扬之意,望之如山岚松枫,凭崖挺立,仅凭巍然站姿,气势便不输道人。

而他们俩人前面,两名女子正在敬献香烛。

单是显露的背影,已然使李莫然心头一颤,再也不敢多看,蹑手蹑脚绕到后殿才松了口气,蹲下身子,爬进香炉巨大的基座,伸出竹钩,掏弄不断向下泄漏的香烛尘屑。

清洁香炉基座,避免香烛沉淀物满溢或者飞泄大殿,影响仪式的严肃xìng和延续烧香点烛之人的肃穆。

掏弄过程中,李莫然的眼睛不能避免地通过狭小的基座缝隙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他的脑袋中顿时浮现起净和的话,“一个非常美丽的神仙姐姐……”,“便是上峰的赵若卿,玄景师叔也比不上她。”

一张吹弹得破的脸庞上不见任何粉脂,愈显得清新自然,瑶鼻、樱唇、飞眉,无一不美,配在一起更可令任何女人自卑。她身材高挑,身穿紫玉sè窄袖上衣,外罩黄sè宫裙,紫sè腰带紧扣之下,曲线微露但毫不张扬。

她的站姿比李莫然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优雅端庄,挺胸拔背,即使上身前屈之时,紧迸的双腿也不曾弯曲半丝半毫。

李莫然猛盯了她半天,最后咬牙移目,望向落后少女半步的另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年约三旬,长得玉貌花颜,雪肤丰肌,头悬云堆宫髻,白玉似的额头束一条艳丽彩带,却丝毫不损她的形象,反而更添娇媚。

如果说道人的身影给他是无上敬畏之感,那么这个中年美妇则给他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立刻闭眼,待僵硬的身体稍微缓和,他才连滚带爬钻出香炉基座。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和这些人天差地别,永远都不可能产生交集。三年过去,对于这种闻仙者香的说法,他不仅失望,而且几乎是绝望。每每看到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不多的信心愈发流失。

大殿不想呆,上哪去呢?后殿?继续用仰慕的目光目送那些即将登陆二重天的新人?还是故作淡然接受他们的嘲笑?

李莫然想了想,拔腿朝后殿小门走去。

后殿之外,是一片云滚雾罩的世界,云雾下有一条小径,通往山峰背后。因为峰背正处于风口和雾气彰云较密腾腾的缘故,一重天极少有人前去。而这里则是李莫然逃避世界的唯一去处。

越往下走越是荒僻,甚至连淡淡的路径也看不见,即使晚霞依在,风顶霞光四shè之际,这里也犹如黯夜,伸手触风寒,随时都有失足坠入万丈深渊的可能。

李莫然走走停停,凭感觉来到一处背风洞口。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这里不会再有人找来。”然后摸索着洞壁坐下。

这个背风洞穴是他来到一重天后,第二年发现的,每每神伤,渴望独自一人默默舔伤口之时,他会选择来这里枯坐半rì。

说起来,他能登上一重天,本身便是个奇迹。就北斗七重天在修真界的威望来说,别说轻易不收徒,即使收徒也大多是名门望族之后,还必须身具灵根、气xìng、智悟三大基础之一,才能有资格踏足一重天,成为试炼门人。然后还得通过每半年一次的筑炉试炼,过关者方能登上二重天。以此类推,直达顶峰七重天。

李莫然考了五次,失败了五次,足足在一重天呆了三年。而以往的最长记录,是十年前某人考了三次。

他可以说创造了七重天的最耻辱记录。

说不丢脸,不后悔那一定是假的。他甚至已经忘却羞辱,将目标归于怎么才能在二年后不被赶下山。

七重天有条千载不变的门规,试炼门人五年不过关者赶出山门。据他了解,很多资质高出他数倍的弟子,都仅仅将理想寄托在三重天,只有登上三重天,才会有正式师傅收徒,传高深法门。至于一重天,二重天,都只有掌功师傅传授基本的入门口诀,属于试炼弟子,修行完全靠个人领悟力和自身条件。

突然,他猛抽了抽鼻子,有血腥之气。难道遇上传说中的野妖异兽?这个想法使他刚想爬起来逃离的念头一断。他其实一直在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却没想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

枯陷在一重天这个狭窄山峰,上下不得,的确生不如死,但是让他闭上眼投崖自尽,却又不是他所想。

李莫然杨起头,蓦地起身,朝着血腥迸发之处走去。

越往里走,雾气越淡,眼睛也逐渐能看见个模糊大概。

褐sè的洞壁上挂满水气,滴滴下落的声音在此时犹如炸雷,滴落在地上的水珠顺着低凹处形成细流。

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几乎令人呕吐窒息。而缓缓流淌的条状细流中,竟然混合有鲜红血液。

李莫然的眼睛顺着血渍上寻,在洞穴斜上方,看到一幅令他毛骨悚然的场景。

一只巨大的长毛猿人和一个胖矮的老和尚四肢交错,两具躯体深陷洞壁,巨猿的右掌五指利比尖刀般锁住老和尚的脖颈,左手则似乎持有一方白sè光圈,将老和尚的身体罩在圈内。而老和尚的一只手则插入巨猿的心脏部位,另一只手上的十八颗佛珠微放蓝光,与白sè光圈相持不下,似在进行对垒。

从洞壁四周的灰尘丝柱看,这一人一猿保持同样的姿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从蓝光白光的光圈弧度看去,显然白光占据上风,蓝光式微。

“啊……”李莫然无比惊讶,瞪大难以置信的眼睛,呆愣当场。

忽然,他猛地揉了揉眼睛,没错,老和尚在眨眼睛。

“老……和尚!”李莫然定了定神,几yù拔腿便跑,无奈脚下仿佛生陷地面,他硬着头皮道:“你……没死?”

老和尚又眨了眨眼睛。

李莫然定了定神,判断出半死不活的和尚对他没有威胁,而巨猿胸腹间的腐烂及恶腥臭,显然早已死去多rì。

“是否需要我救你?需要的话再眨眨眼。”他终于放松心态,脑子里开始活络起来。

不出意外,老和尚艰难地眨了眨眼,他的脖颈处溢出一丝血渍,沿洞壁滴落。

李莫然仔细围着两具纠缠的一塌糊涂的躯体转了两圈,出声道:“我怎么才能救你?告诉我方法,咿!我忘记你不能说话。”

“要么这样,如果我说对,你眨眼,说错,你不眨眼?”

李莫然手指巨猿的长毛右掌道:“移开?哦,不是……”

“难道要我将你从岩壁里拔出来?”李莫然有些无奈又带有些自嘲的口吻道:“老和尚啊老和尚,如果我有这个本事将你抠出来,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要不我去喊人?”

老和尚表情平静,但疲惫的眼眸里分明闪现一丝恼意。对这样的眼神,李莫然毫不陌生,一重天里他没少接待类似的眼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见老和尚的眼神总是斜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李莫然试探道:“要我拿下这个白sè圈圈?”

李莫然伸脖子望了高出自己半截的白sè圈圈,心里却在琢磨这老和尚的身份。从骇人的景象还有老和尚的穿戴,包括那串佛珠,他得出一个结论——这和尚绝非普通人。否则那有腾云驾雾的能耐飞越天擎,跑山洞里找巨猿干架。如果救了对方,不说送本秘籍或者发法宝,至少也算个功德。

想到这里,他后撤十步,然后猛冲,双脚猛蹬洞壁“蹭蹭蹭”三大步,右手堪堪摸到白sè圈圈,趁下落之际食指一扫,巨猿的粗壮五指如粉尘般纷纷碎落,尘屑洒了他一脸。

而就在白sè圈圈脱离手指下坠之际,他的食指如触雷电,浑身一麻,脑中巨震,飞跌落地。

昏晕前,他唯一的想法是: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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