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蓝山咖啡
她喜欢秋天,金黄的秋,她也喜欢冬,银白的冬,纯净,冷酷。

这便是米小伟的性格,然而她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临死前做了违法的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米小伟并没有报警,于志宽也没把钱还给她。

张楚在蛇嘴岛呆了一段时间后,于志宽便将其调回春雷总部。差不多每个星期张楚便去一次蛇嘴岛,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检查。

从定阳去蛇嘴岛,东海是必经之路。

他总想去看看米小伟,但却没有机会,偶尔米小伟会给他打个电话,一聊就是半个小时。天凉好个秋,这晚,天空中竟吹来了丝丝冷风,满地落叶,夕阳渐渐西下,天空中没有火红的云彩,也没有通红的晚霞。

明天是周末,应铁子的要求,两个人同去东海。

好久没见到舒湘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张楚坐在奥迪L里抽着烟,胡思乱想起来,过了一会儿,铁子从春雷大厦里快步走出,钻进车里“想什么呢?”

“我想去见一个人。”

“舒湘?”铁子的表情有些黯然。因为他知道,那个叫做舒湘的女孩已经成了江浩的女朋友。

张楚摇摇头,微笑着打开天窗,天色一片蔚蓝,张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还是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五个小星星******

铁子的眼睛飘了过来“谁呀?这么神秘?”

“就是她。”张楚的表情庄重虔诚,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即将离开人世人的。”

夜色渐渐降临,月光如水。

奥迪车在高速公路上全速前进,窗外黑影快速闪过,所有的景物此时仿佛化成了一道黑色的长墙,无边无际。

这条东阳高速公路是联系东海、定阳两座现代化城市的经济动脉,每日里有无数车辆通行于此,此时这辆奥迪车的仪表盘发出淡蓝色的光线,两个男人坐在前排,偶尔火光一闪,接着变成了红色的亮点,紧接着,烟雾便弥漫在车厢内。

此时,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突然,张楚缓缓踩下刹车,铁子侧脸问了句“怎么了?”

“脑子有点乱,你来开。”

两个人交换了位置,各自又点上了一支烟。

车子继续快速前行,一辆普通的捷达出现在前方,奥迪的左侧转向灯刷刷闪亮起来,紧接着,奥迪车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捷达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铁子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熟练地弹了弹烟灰“米小伟真的……真的要死了么?”

张楚靠在座椅上,点点头,茫然道“或许吧。”

车子进入东海市区,秋天的风挡不住这里的繁华,也挡不住灯红酒绿。无数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映红了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

张楚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他看也没看便按下了接听键“喂?”

“到了么?”电话那边是米小伟无力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到你的别墅。”或许是因他不想听到米小伟那夹杂着呻吟着的声音,张楚说完径自挂断了电话。在他心里,米小伟永远是个芳华艳丽的女人,她绝不应该这样。

赤金别墅区,这里是富人的乐园,是穷人的梦想。

当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候,有些富人从此不快乐起来。米小伟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确切地说,她是个女孩——她还没结婚。

冯文彬也住在这里,之前,他还有一个别墅,因为米小伟看上了这块地方,他也就来了。但是最后让他失望的了,他根本追不上这个女人。

别墅区呈一个长条状,高空看去,犹如一条长蛇。

车子缓缓地停在了别墅区的门口,张楚走下车,大门口正有几名保安巡逻,阵阵海浪声自不远处传来,加之天气凉爽,让人产生冷冰冰的感觉。

张楚打了个哆嗦,快步向前走去。

一名保安拦住了他“请问,您是哪家的客人?”

“08号别墅。”张楚冷冷地答。

奥迪车按了下喇叭,张楚回过身点点头,目送着铁子驾车消失在冰凉的夜色中。

“哦,是米小姐的客人,米小姐已经吩咐过,请您进去。”保安非常客气地说,并且做了个请的手势。

08号别墅的大门已经敞开了一个不大的缝,张楚知道,那是米小伟特意为自己留的。推开门,里面没有保安。

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看到,就在这个花草树木一应俱全的院子里,四处布满了红外线摄像头,少说有十几只。

秋风吹过,树影婆娑,几片枯叶打着旋从空中飘荡下来。

走过这条小路,穿过斑驳的树影,他来到了别墅前。

每个窗子里都亮着灯,发出各种颜色,各种亮度的光线。别墅门前停着一辆银光闪闪的奔驰ML500。

那是米小伟心爱的座驾,她这一辈子只买过这一辆车。

这辆车她开了三年,至今仍如新的一般。

在她心里,男人就如同车一样,好的东西永远都是好的,需要珍惜维护,而不仅仅是使用他。

按照她的经济能力,十辆车也玩得起,但她是个从一而终的女人,感情上也是如此,但那种感情一直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到今天,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这不得不说是米小伟人生中的一大缺憾。

年轻的保姆已经拉开了别墅的门,表情凝重地向张楚点点头“张先生,您请进,米小姐已经等了好久。”

“小伟她现在怎么样?”张楚听得出,保姆的声音里带着苦涩,或许她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年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

“今天状态还好,精神也不错。”

第一次踏进米小伟的家门,张楚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奇怪的犹豫。他不知道这种犹豫来自何方,也不愿意去想。

他随着保姆走了进去,穿过灯火通明的客厅,进入粉红色的走廊,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米小伟的卧室里,灯光明亮,光线却又柔和。

华美两个字不足以形容这里的气氛,张楚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听到了那柔和的乐曲。

他不懂音乐,也不知道D机里放的是什么曲子。

米小伟懒懒地侧卧在床上,可以看得出,她今晚化了淡妆,虽然她已经病入膏肓,但居然还是那么迷人。

张楚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那只被米小伟叫做“松松”的松狮犬正伏在她的身边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去到外面玩。”米小伟轻轻拍拍松松的脑袋,然后轻推了它一把。

松松跟着她已有三年,甚通人性,乖乖地跳下床,友好地在张楚脚边蹭了一下,然后跑出卧室。

很快,保姆送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蓝山咖啡,一盘开心果,还有一盘精致的甜点。这些东西和上次在那家咖啡店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人和地点有了变化。

人还是两个人,只不过,其中的女主角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朝气。

米小伟强打着精神,试图坐起来,然而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张楚知趣地伸手相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离得很近。

谁也没有开口,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说的,在电话里都已经说过,当然,没有任何感情方面的东西。

米小伟用力的呼吸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这两杯咖啡,是在小天堂酒吧订来的。”

张楚听闻之下心中一阵难过,他知道,这个女如果没得这个不治之症,或许两个人永远只是“认识”,下意识地将米小伟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

米小伟的手动了一下,或许她想抓他的手,或许只是动一动而已。

明亮的灯光下斜眼看去,她的手依然光嫩柔滑,细如婴儿肌肤。目光移回到她的脸上,张楚的心中想起一个词蛇蝎美人——可惜是病人。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张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坐到了她的床边,他在想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即可惜又可恨。

米小伟的眼睛向床对面的石英钟上望了望。

张楚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过去,连石英钟都是瑞士的名牌——欧米茄。卧室里非常安静,那只钟也安静得出奇,无论怎么听也听不到一丝声音,无声无息的秒针均速前进,估计它应该相当精确。

“你笑话我么?”米小伟略有发干的嘴唇动了一下,隐隐可见她那整齐洁白的玉齿。

“没有,看到你个样子,没有人笑得出。”张楚说的是实话,对于老天已经宣判死亡的人,谁还有心思笑得出?

即使那个人万恶不赦,临死前,他也是会让人感觉到可怜的。

所以人需要理智,在法律面前保持理智。

“你在同情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米小伟的话语突然变得冷冰冰,连她自己都发觉,这个声音如同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冻土——既阴冷,又无情。

她是在对自己无情?

张楚不以为然地笑了,绝对不是嘲笑。

那是一种同情的笑,他确实是在同情米小伟。

原因有两个一是她太过于漂亮,而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走到这一步,绝对会让所有人感到惋惜;二是因为她的身份,遥不可即,远如夜空中的星星。

能坐在这样的女人身边,是很多男人的梦想,且不说米小伟犯过什么罪,做过什么坏事,就以她的自身条件,足以让每个男人同情她。

然而她需要的不是同情,幻想一下的话,应该是爱情。

半响,张楚才收回笑容“小伟,我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在可怜你,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不是么?”

米小伟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是的,她笑了。

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她的头发依然如同黑色的大波浪,深不见底,却为她带来了一种欧式女人的美。

“我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朋友。”米小伟看着他认真地说,目光里,显露出许许多多的无奈,顿了顿,她解释道“站在我这个位置,你说,有几个人是来真心和你处朋友的?”

张楚摇摇头“不会有,绝不会有。”

“那你呢?”米小伟的表情变得天真无邪。

“我?一个垃圾而已,垃圾说的话是不值得深究的。不过……我真的把你当成了朋友。”

“我要喝咖啡。”米小伟的眼睛看了看那两只精致的杯子。

天蓝色,带着银边的杯子,上面隐隐飘着几朵白云。

张楚端过杯子,平稳地送到米小伟那依然风采不减的红唇前,试探性地问了句“我喂你?”

米小伟点点头,轻呷了一口“嗯,味道还是那么好。”

“再喝一口吧。”张楚搞不懂咖啡到底有什么好,在他看来,咖啡只不过是种饮料。

米小伟顺从地张开嘴,顺便,她深情地看了张楚一眼,心想如果……

没有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人生都可以重来。

重生,只是小说中的一种幻想,远离现实的幻想。

“好啦,一会儿再喝……”米小伟靠在了床头上,面部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其实,我自己能喝。”

张楚一愣。

“怎么了?我现在还没那么严重,我什么都能做,就是容易累——我的日子不多了。”米小伟的话语里对余生充满了希望,又写满了害怕。

如果她有亲人,如果她有爱人,那将会是怎样的痛苦场面?人总是要死的,不管是谁,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米小伟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此时,她的脸上表现出一种木讷的感觉,仿佛她变成了一座冰雕。

晶莹剔透,冷若冰霜。

“我相信你会没事的。”张楚看着她那美丽的眼睛,动情地说。

“不,不可能会出现奇迹。”米小伟否定了他的话,她永远是个唯物主义者,她坚信科学的力量,但从不相信幻想,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换个话题吧,你给我说点有趣的事。”

“好,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是伤感的么?”

“是。”

“那,你可不能让我哭出来。”

“没那么严重,故事发生在一九九七年,就在香港回归那年的秋天,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张楚坐正了身子,目光似乎飞到了一九九七年,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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