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达在一阵山响的敲门声中醒来,头晕得快要炸开了,昨晚纵酒过渡,眼皮沉重,睡意浓得化不开。可是,一只小手在使劲推他,带着唐突的味道。
“别吵,别吵啊!让我再睡一下。”赵明达简直是在哀求。

“不行啊,妈妈已经带人来了。”

“那就让她来吧,不就是要钱嘛,在我的钱袋里拿——”赵明达翻了个身。调整好姿势准备继续睡。

“你的钱袋里哪里有钱哪?妈妈早已将你的钱袋搜过了。你快起来,你欠了五六个人的水酒钱,妈妈说什么也饶不过你了!”那只手更急促地摇他,外面的敲门声震得山响,赵明达一骨碌坐起来,捶捶前额,“什么?钱用光了?”

“是根本就没钱!”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只披了一件晨衣,身体玲珑的线条恍惚可见,蹙着柳眉,似哀似怨,楚楚动人,赵明达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春红苑,是妓院。昨天被李和那帮狐朋狗友骗进来,灌了不少酒,怎么的就到了这姑娘的床上了?

“姑娘,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就一个人,什么时候欠了五六个人的水酒钱了?”

少女推开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你昨日带着五六个人来,说是要请他们吃酒快活,现今就剩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不问你要钱问谁要呢?”

“小桃红,快开门!叫那个死鬼起来!”门外传来老鸨凶狠的叫嚷声。

“来了来了,妈妈!”少女急忙转过身来,着急地说:“妈妈把你赶出去不要紧,可是你欠下的银子怎么办?”

“如若真的欠了钱,我男子汉大丈夫,就被他打一顿好了!赵明达赶紧穿上褂子,系上腰带。

“赵郎……”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赵明达抬起头,突然吓了一跳,小桃红捧着一大锭银子站在自己面前,“赵郎,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一些积蓄,你先拿去用——”

“不不,我怎么能用你的钱,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赵明达眉头一皱,心里一阵紧张,推开小桃红的手。话说无功不受禄,难道昨晚自己烂醉如泥,竟真的与这位小娘子怎样过了?莫非她要对自己负责,要赠自己银两不成?

“赵郎”小桃红在自己面前蹲下来,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深情脉脉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来春红苑的人里面,只有你是把我当人看的。我生来命苦,你是待小桃红最好的人,赵郎,你收下吧,等你有一天有了转机,就把小桃红赎出去,让我不要再受——再受这种非人的苦了。”

赵明达急忙推托说:“小娘子,欠的酒水钱我可以还,可你要这样就与我私定终身,赵某着实担当不起啊!”可是看着小桃红满眼泪水,赵明达心里又一阵不忍,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小桃红嘴一撇,两行清泪下来,“你不就是个落魄才子吗?靠做诗画画唱曲卖一点钱,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什么都没了,就等着饿死好了。可是,你为小桃红画的那幅画,我却一直珍藏着,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将小桃红画的那样好看……”

外面老鸨和打手的叫嚣声响成一片,其他房间的姑娘们也出来看热闹,叽叽喳喳如一群花喜鹊。小桃红愣是插着房门不开,还从柜子中拿出一幅画,展开在赵明达面前。

赵明达一看,才想起来,那是去年秋天有一日,他没有钱吃饭了,便在路边支了个画摊子,为一位姑娘画了幅肖像,骗了二两银子。没有想到那位姑娘竟是小桃红,更没有想到的是,那日无心一画,竟让这位姑娘动了心。一时间,赵明达竟然有些飘飘然,外面老鸨叫嚣,这里却赏美人画,也当真风雅得紧啊!

小桃红收了画说:“赵郎,你就拿着这钱去谋个功名吧!”

赵明达也不禁热泪盈眶,谁说妓院没好人——眼前这位青楼女子竟然如此情深义重。他沉思片刻,缓缓说:“你不知道,我原是有功名的,我是宫中乐坊的歌舞教头。”

“啊——”小桃红后退一步,不相信地看着他,“赵郎,你这么落魄,怎么会是宫里的歌舞教头?”

“这话说来长,我好赌,结果有一次没把色子藏好,被芸妃娘娘发现了,就把我打发了出来。出来后就进了黄大娘的乐坊。”

“啊——”小桃红又后退一步,更加不相信地看着他,“我自小就在黄大娘那里学歌舞,赵郎既是那里的教头,我如何又不认识你?”

“这话说来也长,我贪酒,整日酊酩大醉,黄大娘不久也就不要我了,我只好落魄街头。”

小桃红泣泪涟涟,哭得桃花带雨,“赵郎,你不用哄我开心,有你对我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你若不嫌弃小桃红,来日再聚时,一定……”

一定什么?赵明达刚想问,但见小桃红双颊绯红,目色旖旎,便也明白了三份,不禁春心荡漾。突然,巨大的撞门声将他拉回到现实。老鸨带着几个春红苑的打手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小桃红一闪身站了起来,将那锭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好你个姓赵的,还在做美梦呢,你欠了老娘整整一百两的水酒钱,还是不还?”

“妈妈,你的水酒钱也太贵了吧,明知道我身上没银子,还要摆出这阵势,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少废话!没钱就拿东西抵债!”彪悍的老鸨回头去对打手说:“去,把他的衣服剥下来,再拉出去,狠狠打一顿!”

几个壮汉一哄而上,赵明达一个白面书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剥得只剩内衣,连鞋子都被打手提在了手里。赵明达发出一声笑,依然面不改色地说:“妈妈,原来你也对我的身体感兴趣?早说么?”

“呸!老娘看到你那幅穷酸样就生气,没钱就不要来找乐子!你以为这是西市庙街,想进来就进来?我叫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老鸨使了个眼色,壮汉就架着赵明达往门外走去了。

小桃红使劲对他使眼色,可他就好像没看见一样,临出门时还喊着:“把小桃红给我留着,千万不能让别的人来这里,我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备陈年铁观音,还有何记绿豆糕,还有——哎哟……”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再敢进来,老娘把你的腿打断!”老鸨向门外啐了一口,回过头看着面色苍白,忧心不已的小桃红,冷冷地说:“心疼了?你这个不挣钱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梳洗,准备接客!”说罢,摔门而去!

小桃红愣愣地坐在床上,失神地摸索刚才赵明达睡过的还温热的地方,突然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定睛一看,白灿灿,沉甸甸的,不就是刚才自己塞给他的那锭银子吗?小桃红望着门的方向摇摇头,“赵郎啊,你是何苦呢?”

***

“哎哟,哎哟!”

老鸨说的下次再敢来就打断他的腿,其实一点也不准确,因为赵明达感觉现在他的腿就快要断了,一个打手把他压在柴房的板凳上,另一个打手拿着板子使劲照着自己的后背,屁股和腿上抽,一边抽还一边笑嘻嘻地说:“昨个快活,今个受罪,人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啊!小子,老子伺候得你爽不爽啊?”

“啊哟——”赵明达像杀猪一般嚎叫:“不爽啊,疼啊!”

“嘿嘿,我看那小妞待你不错,她怎么也不救救你?”

“废话!哎哟——她怎么救我?哎哟,你我前世无怨,今生无仇,为什么要下如此狠手——别打了,好不好?”

“老子最见不得你这种人,什么本事都没有,穷酸得要死,那些小妞还偏偏喜欢,不打你,打谁?”打手说着又照赵明达屁股上狠狠打了几板子。

赵明达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可是嘴上还是不肯服输,“你不是就嫉妒我睿智又貌美吗?被人喜欢能怪我吗?我——我也是努力要低调——可是,就是,不能成功——”

“妈的,还敢嘴硬!”那个打手又抬起手准备打,另一个拉住他,“哎,大哥,我看差不多了,老板娘叫咱们教训教训他就行了,没叫咱打死他,我看再这么打下去,他非死不可了。”

那个大哥看看已经昏过去的赵明达,他白色的粗布晨衣上已经渗满血迹,于是停了手,还一幅不甘心的样子,“来呀,把他扔到街上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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