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痛饮一杯酒,念道:“枕腕用笔起点低,悬笔高位是上品。笔腕跟着朝向转,蹲练站写真功夫。重毫当力透纸背,轻笔出飘逸洒脱。准稳快精手眼齐,切勿猛压急速提。放之显雄浑豪迈,收锋则秀丽挺拔。字如其人需灵动,上伸下延亦随性。粗笔画对细笔画,横对横平竖对竖。任它天地有多宽,长画短画看变化。写短乃是为让长,书长亦是为补短。字里行间须紧凑,左扩右张要显然。力求险峻如张弓,轻起柔落如游龙。”
念完,看见林然正苦苦背记思索,遂道:“初学书者,当练正书,学字先学姿,关键在于如何用笔,牢记这几点,勤学苦练,欲速大成不可,小成却也无忧。相见亦是有缘,某便书此决于你,悟与不悟,成与不成,且看你造化。”说罢提笔,神驰般地尽情挥洒开来。

转瞬间,笔墨淋漓,满纸氤氲,如骏马奔腾,倏忽万里,若群龙戏海,跃然纸上。斐然跌宕,动静交错,波澜起伏而又井然有序。观者数人,无不惊叹击节,林然也是动容不已,这才是真正的书法,观其写字,就是一种洗涤,一种享受,草圣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李白边饮边看,不由叹道:“楚人尽道张某奇,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郡伯皆顾盼,四海熊侠争追随。”

带的笔墨一干,林然小心翼翼地把这幅字收起,此时张旭的笔墨,可谓字字千金,虽是夸张,但若留到后世,却一点不假。后世的事林然管不着,光凭张旭所授的诀窍,可让他受用终身,此恩不可谓不大,于是恭恭敬敬地向张旭行了一礼,道:“先生传授之恩,林某今生必当厚报。”

张旭一点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厚报就不必了,你这首诗留下来便是,我等寄身寒山寺,就拿此诗当酬劳,想必也不亏了他们。”

莽山和尚一听便笑道:“善!这群贼秃一直埋怨你我二人扰了这佛门清净,以此诗赠其,可堵其口舌了。”

众人一听顿时莞尔,这莽山和尚也是个妙人,出家人骂出家人贼秃,当真就此一家,别无分号了。林然未曾想到,自己无意之举,倒是让寒山寺一举成名,比之后世更为出名,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随后数日,林然几乎闭门不出,苦练其字,只是偶尔会拉上李白前往寒山寺,一来二往,在张旭和莽山和尚二人指点之下,加上林然又勤学苦练,所写字也是稍微有了点模样。不过大部分时间他只是个配角,李白倒是成了主角,和张旭及草莽和尚一见如故,言谈正欢。

忽有一日,曾雪对林然说:“公子,轻轻她……要回京了。”

“嗯?”林然搁下了手中的笔,问道:“她这便要走了么?”心下有些惭愧,这些天来,林然一直沉迷于练字,倒是冷落曾雪,好在曾雪体贴人,也不怎么来打搅她。

至于张轻轻,林然其实是有些刻意回避的,不可否认,这女人对他的诱惑很大,事实上她对所有男人的诱惑力都很大,林然心里头对她也是有一些好感甚至是有些向往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林然不敢和她走得太近,一是因为曾雪的缘故,二是因为他看不透张轻轻这个人,有时候她刁蛮任性,有时候成熟睿智,有时候心机重重。林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对她自然是很提防。

此时听到她要走,心里竟然有些难受,犹豫了一会,说道:“她何时走?”

“她父亲急信让她即刻回去,眼下她已收拾好行李要走了。”

林然沉默了一会,哦了一声道:“那你就送送她吧。”说完又提起笔继续练字。

曾雪看着他的身影,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写写画画,好半晌,林然才醒悟过来,看着案上涂涂抹抹一团糟的稿纸,低叹一声,抽过另外一张纸奋然疾书,然后也走出了门。

苏州,阊门外,两个女子的身影缓缓前行,谁都没有说话,其中一个女子不时地回头看着,像是期待什么人出现。

“雪姐姐,不用看了,你那夫君是不会来了的,这人太没良心了,好歹我也当他是朋友,连送都不来送送我,哼!以后看他到京城里我怎么收拾他!”除了一些牢骚,她的语气中好像没有一丝不满,只是隐隐间,她的神情有些黯淡。

“不是的轻轻,公子近来苦心习字,有些着迷,不时诚心不来送你的。”曾雪连忙替林然辩解道。

“别替他说好话了,他这人我不知道么,对了,他没说什么时候和你成亲么?”

曾雪脸上一红,神情有些扭捏地道:“公子他……他说等稳定下来就……就和我……”

“不会是要等他金榜题名后吧?你可得小心点,男人这般说多半是哄人的。”

“公子他不会的!”曾雪急急道。

张轻轻呆呆地看着她,忽然扑哧一声笑道:“好好好,不说你家夫君坏话了,看把你急的,这都还没成亲呢就这么向着他了。”看着曾雪一脸羞涩的样子,张轻轻心里竟然有些羡慕。不由自主地也转过了头,朝苏州城望去,忽然,她的眼神一亮,因为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雪姐姐,你家夫君来了哦。”张轻轻扯了扯曾雪的衣袖道。

曾雪回头一看,顿时高兴起来,“公子真来了,我就知道他会来的。”瞧她那高兴样,仿佛林然是来送她一般。

“林公子,竟然劳烦大驾相送,小女子可是生受不起啊。”张轻轻挑了挑柳眉,语气有些古怪地道。

这是在埋怨自己么?林然面色有些不敢正视张轻轻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道:“张小姐这话就不妥了,在下可是把张小姐当成好友的,又岂能不来相送呢?”

曾雪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眼神有些闪烁,随即又收回心神,笑道:“都道临行赠别,林大才子,这临行之时可否作诗一首赠与小女子呢?”

林然犹豫片刻,从衣袖里抽出刚刚写的东西,递了过去。张轻轻有些意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过后就要打开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呼唤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身影正往这边跑来。

“孟兄,李兄,王兄,你们怎么也来了?”林然看见是孟浩然,李白和王文达三人赶来,连忙迎了上去。

“林大哥,张小姐要走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也让我们来送送行嘛。”李白张口既是埋怨道。

林然苦笑道:“我这也是刚刚得知,才赶了过来,你们三个怎么在一起的?”李白和孟浩然来了不奇怪,而苏言因为苏家和张家的矛盾,被其父勒令少于张轻轻来往,没来也正常,而这王文达也过来就有些奇怪了,他们虽然一起喝过一次酒,但相交不是很深。

孟浩然解释道:“我与李兄二人前来,路上遇到王兄,就一同前来了。”

“在下见过林兄与两位小姐。”王文达拱拱手笑道:“在下亦是要前往京城赶考,听两位兄台说张小姐也要回京,便寻思着都是相识之人,同行的话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王文达是今年乡贡考生,对于此人林然其实是很欣赏的,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为人总是乐呵呵的,让人无从反感,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商场油子。不过上次在醉月楼里林然可是看出来了,此人有爱搭讪美女的毛病,张轻轻这一行恐怕会有些头疼,但转念一想,到底是谁头疼谁还说不定呢。

看着船儿北上,渐行渐远,林然眼里有些不舍,这人啊,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么?

张轻轻站在船头呆呆望着,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才从怀里拿出林然送的那卷纸,慢慢打开,只见纸上写着一首诗,张轻轻看了几遍,才认认真真地把它卷起,珍而重之地塞进怀里。再抬起头,看着远去的苏州,娇艳如花的俏脸上,荡漾着灿烂的微笑,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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