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他约我到“情人梦”酒吧,说有话要对我这个朋友诉说——
他和她离婚了。

他和妻子是经家人介绍恋爱而结婚的。在与她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他曾谈过一个女朋友。她不但温柔、漂亮,充满女性魅力,而且有很高的文艺天赋。后来,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师范大学,而他依旧是一个只有大专文凭的财务主管。可别小看他这个财务主管,他是中国乡土作协理事,中国作协会员。发表作品二百余篇(首),约二百万字。载入四十余部辞书,著有《清风》、《彩虹》、《悟者》等书,在文坛上也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但是自她踏入北师大的第一天开始,他顿生一种自卑心理,也预感到只有彻底与她分手,才是明智的。她入学后,曾给他写过四封充分缱绻之情的来信,他努力抑制住对她的爱慕与思念,没有给她丝毫的鸿雁之音。一缕情丝就这样被他的快刀斩断了。

与她分手后,他思想上十分矛盾。一方面自为是明智之举;一方面却为失去她而感到沮丧。仅一个多月,他觉得自己显得苍老了许多。这时,许多热心快肠的亲朋好友纷纷给他介绍对象。有工人、售票员,也不乏干部、教师、医生、大学生。坦率地说,其中相貌漂亮、楚楚动人的也大有人在,不知是没有缘份,还是他不忘旧情,竟没有一个中意的,在他的思想深处,总是有意无意地用原来朋友形象去衡量她们,结果使他深深陷入了不可名状的苦恼之中。这时他才意识到,爱,是不可取代、不能忘记的。多少次月圆夜深之时,他伏在孤灯前思忖给原来的女友写信,言明心中的苦楚,请求她宽恕谅解,但男人的臭自尊却令他罄竹难书。

正在他迷惘、绝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那在教育局工作的二姑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大概她的气质在某些方面颇象他过去的那个女孩,一见面他就有点喜欢她。

父母对他的选择也比较满意。半年后,他们俩结合了。婚后的生活象一首抒情诗,美满且充满情调。他业余从事文艺创作工作,经常与从事语文教学工作的她。一起探讨西方哲学思潮,对柏拉图、卢梭、黑格尔、奥古斯丁的理论都很感兴趣。每逢他俩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主动地赠送她一本喜欢的书,并献上一首情意绵绵的诗章。两人都觉浸在爱河里。

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儿子的出世,搅乱了他们和谐的生活节奏,每天除了埋头工作外,他还要陪伴儿子玩耍,常常要深夜后才能坐在灯下搞创作,不觉中忽视了对妻子的温存与感情交流。日复一日,后来连她的生日,甚至结婚纪念日都忘得一干二净。爱的激情在他身上似乎荡然无存了。当妻子噙着委屈的泪花,抱怨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时,他却摆出一副胸怀大志的样子,侃侃而谈:“趁着年青,我们应该把整个身心投入到工作和事业中去,不要把宝贵的时间空耗在家庭生活的琐事上。”她睁大一双困惑的眼睛反复打量着他,这种细微的思想情感变化,没有引起他丝毫的警觉。现在他细细地回想起来,这点确是他们婚姻破裂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近几年来,他读了不少西方哲学、美学专著,接受了一些西方文化观念。他感到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应该追求一种高层次、全方位的精神生活。应该象西方社会那样,淡化婚姻与家庭,强化爱情意识。丈夫与妻子的关系,应该是一种朋友式的关系。两个人虽然走到了一起,建立了一个受到法律保护和社会认可的家庭,但两个人应该是按各自轨道运行的星球,彼此互不干涉、影响各自的生活方式。倘若夫妻双方在婚外追求完美或更高的情感生活,只要不妨碍家庭婚姻生活,应该尊重个人的选择。因为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谁也无法料到是否会爱上别的异性。一个理由,就是人无完人,生活中没有完美的婚烟,而追求完美是人的天性。况且,仅凭一张纸,就把两个活鲜鲜的生命捆在一起,却不管婚姻幸福与否,是不极不道德甚或扼制人性的。

他虽然有上述的文化观念,也仅仅是一种观念,他从不打算效仿,只是一种空洞的理论。妻子也不赞成他这种“全盘西化”观念,他表示理解,因为,她接受的是传统文化的熏陶。在传统文化中,除了西方文化中难以具有的精华外,也有封建思想的糟粕,使人身受其害而不易觉察。

也许是命中注定,或许是他的思想观念所致,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在网络上,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闯进了他的感情领地,她在一家诗刊从事工作。她也酷爱创作,她俩在网络上探讨社会,探讨人生,一起进行东西方文化的比较。在指间的文学流露中,他发现双方都有能引起共鸣的东西。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她也悄悄地爱上了他。他经常借故出差到她所在的城市幽会,舞厅和咖啡座到处留下了他俩的影子,当她巧妙的流露出让他与现在的妻子分手时,他犹豫了。坦率地说,妻子与女大学生相比,他更爱后者,但毕竟妻子和自己亲手建立的家庭有所留恋,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女大学生非常善解人意,她坦直地向他表述了她的思想:“他是她爱的第一个男人,他们不能结婚,是因为没有缘份,但她愿意做他的情人。”她的一席话,在他心中引起震颤。他何尝不想找个情人,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他还是犹豫了,理智和现实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是的,他爱她,爱得很深,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玷污她,为了她今后的幸福,尽快斩断对她的情思是最理智的选择。他明了自己思想很矛盾,一方面向往西方文化,另一方面又潜意识中为传统的东方文化所左右;在思想上追求高层次全面开放,而在行动上却受传统道德观念束缚。前者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理想的梦境,后者对他来说才是不可回避的生活现实。

不知是因为他忽视了夫妻间思想感情的交流,还是他错误的、不切实际的文化观念的导向,他感到与妻子的感情越来越冷漠。他们常时间相对而坐,默默无语。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他忍痛减少与女大学生在QQ上的聊天次数,欲逐渐关闭网络时。妻子却突然告诉他,她已另有所爱。妻子的话是他始料未及的。人就这么怪,一方面他追求那种重感情而淡化婚姻的生活方式,一方面却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他无法接受妻子爱上别人这现实,但对她却没有恨意。因为她爱得坦直且光明磊落,毫不虚伪,敢恨敢爱,相形之下,他显得那么卑微、懦弱且虚伪。

他感到很疲惫,疲惫得象一条长期被海浪冲打、颠簸的小船,多么渴望有一个供他停泊小憩的港湾。本来港湾是存在的,可汹涌的大海涨潮,它已经不属于他了。

妻子所爱的那个男人是一个离异者,就外貌来说无法与他相比,而其职业、社会地位、文化层次诸方面也逊他一筹,可妻子为什么会爱上他呢?他必须弄清楚。

妻子告诉他:他了解女人,懂得女人的心。他明白了,妻子嫌他冷落了她,缺少体贴与温存。为了亡羊补牢,为了令人痛苦又给人欢乐的婚姻,他必须改变自己。他开始学着炒菜、做饭、洗衣服,学着对妻子温情软语。可妻子却对他说:“不必了,一切都晚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酒是自己酿的,再苦也得把它喝下去。他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邀约了几个朋友,在当地一间最为豪华的星级宾馆备了一桌酒宴。席间,他频频举杯,祝她永远幸福。她呢,则噙着泪花,送他一件日夜赶织的毛衣。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妻子携儿子离他而去。如今,在不尽的忏悔中,他想到了这样一则寓言故事:“西文第一位著名哲学家泰勒斯,由于观察星象而凝注天空,结果跌进了一条沟中,而遭到一个老妇人的嘲笑,说他‘连自己脚下的东西都看不见,还想去知道天上的事情’。”他猛然清醒了,人,必须必忠实于自己的婚姻,如果一味追求婚姻生活的罗曼蒂克,就一定会陷入现实婚姻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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