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就是一把木梳,这是她生前最珍爱的物品,虽然现在已被岁月侵袭的惨不忍睹。以前妈妈用木梳梳理头发时,写满幸福的脸上总是尽显美丽和动人,据说这还是爸爸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厂区内的泊油路上,高洁一汪如丝的秀发披散在肩头。“高洁!——”白波喊着从后面追上来,不好意思地递过手里的东西来。高洁接在手中,满眼的欣喜:“呀!你真的买了呀!”白波挠挠头发只憨笑着。“十好几块呢!”高洁温柔地埋怨道,然后又高兴地忍不住将手中的梳子翻来覆去地看赏。这是她和白波昨天逛商场时看上的一把木梳,可是因为价格太贵了,她没舍得买。在70年代花十多块钱买一把梳子,无疑是*了资产阶级奢侈浪费的小尾巴,平民百姓当中几乎没有人做那样的傻事。那种天价商品只是百货公司柜台里的一只陈列品,或是向外国人展示的精美国货,也就是白波被爱情冲昏了头,着实疯狂了这么一次!

车间里高洁坐在工作台前,认真检查着流水线上缓缓而过的扬声器,她是厂子里的检验员,一年365天始终重复同样的工作。她的一头长发已经被她小心地扎了起来,这是她每日工作之前必做的工作,高洁异常珍惜自己的头发,就像珍惜每一棵生命一般,她觉得枯燥的生活里,这一头秀发是最美的风景线。下班了,高洁换下工作服,松开头发上的皮筋又让头发舒展开来,她爱不释手地又玩赏一会儿那把木梳,整理一下头发走出车间,看到车间外依旧等在大门口的白波,她的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

记得小时候,妈妈总不厌其烦地为我梳各式各样的头发,同龄的女孩子们早都剪了利落省事儿的小子头,只有我的头发上整天变换小女孩儿的梦幻色彩。妈妈说她就是在小时候爱上梳头的,她说她的奶奶是一位美人儿,虽然是个急性子的人,但每次在为她梳头的时候手就变得极其轻柔。她的奶奶告诉过她,梳理头发是女人的养颜之道,尤其是用江苏常州黄杨木制的梳子,那更是一种享受。

火红的烛光将高洁的脸映衬得无比娇媚,她今天就要出嫁了,一身红色的褂子让她羞得不敢对视镜子里的自己。“一梳金,二梳银,三梳一个聚宝盆。前梳七,后梳八,娘家婆家一齐发!”媒人在她盘好的头发上比划几下,然后把木梳子稳稳放进了红包袱里。高洁瞅着周围忙碌欢闹的姐妹们暗喜:她就要为人妇了,就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幸福的生活了!

然而新生活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美好。高洁不得不接受真实的现实,现实是庸碌、劳苦和折磨人的负重。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每天除了工作,还要买菜、做饭、洗碗、洗衣服、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儿,有一度她的内心极度困惑,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可是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的心态竟然又变得出奇的平和,也许潜藏的母爱就要被挖掘。空闲的时候她也会挺着肚子对镜而坐,手中握那把心爱的木梳徐徐梳拢自己的长发,这头发虽然不像以前的那么光亮,但仍是她的最爱,她梦想着有一个女儿,那样她会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女儿梳头。

如她所愿她真的有了个女儿。初为人母的喜悦只短短地停留,生活却更忙碌了。夜晚,把孩子哄着之后,白波倚在高洁身后轻轻为她捶背:“累了吧!”她轻轻地摇头,虽然对这样的忙碌早就习以为常,但她仍需要白波深情的安慰,毕竟她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爱!白波温柔地搂抱住她:“苦了你了!”她随意扎起的乱糟糟的头发让白波心痛无比,她以前最爱的就是那头整洁的长发,现在却忙得没空去打理,白波拿过木梳亲自为她梳理,他知道她最享受这样的时光。其实拥有生活里的片段幸福,那就叫拥有了幸福的生活!

高洁和白波所在的工厂倒闭破产了,两人双双下岗,可是孩子要上学、一家三口都要吃饭,高洁和白波只好想办法四处打工挣钱,后来开了一家小店儿,做起了批发烟酒的生意,生活才逐渐稳定殷实。

妈妈说梳头有清洁头皮和*的功效,梳子必须干净,梳子的齿和缝不能过稀或过密,而且木梳为最佳,梳头宜早晚进行,每次5到10分钟,坚持这样可以使气血流畅、头皮光润,我坚信这套妈妈多年来梳头发的心得,因为从妈*眼睛里我看得出她是多么眷恋自己的长发。

高洁木然地望着窗外,手中的木梳也只在绝望中发呆。她已经开始脱发了,这是化疗的副作用。自从她的乳腺癌晚期确诊之后,家人就马不停蹄地为她忙碌奔波着,乳腺癌手术后必须要化疗,化疗可以杀死存留的癌细胞,并抑制癌细胞的扩散,只是化疗痛苦得令她不堪忍受!每当高洁在痛不欲生中求饶他们放弃时,白波只心如刀割地掉着眼泪,他不想放弃,他只想尽自己的全力挽留妻子的生命。她跟着一贫如洗的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现在富裕些了,她却没办法去享受了,她为这个家、为他付出了太多,他绝不能失去她!白波整日地为高洁熬中药,大夫说喝中药可以适量减轻化疗的疼痛,可每当忙活了半天端到高洁的面前,高洁却总恶心的喝不下去,诸多化疗的毒副作用已经在她身上产生了,恶心、呕吐、腹痛、溃烂……她已经吃不进去什么东西了,何况这极苦的中药。白波又焦急地四处求医寻找开胃的偏方和食谱,只要能换来妻子的健康,多累多苦多麻烦他都不怕。

找一个明朗的天气,高洁感觉自己的神智也比较清醒,她把女儿叫到床边儿,从枕头下拿出那把心爱的木梳放在女儿手中:“这是妈妈这辈子最珍爱的东西,现在就交给你为妈妈保管吧!”她戴着严严实实的帽子,她现在已经没有头发了,但她仍不舍于这把木梳。白波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失声痛哭:“其实那把梳子是我在路边摊上花一块钱买来的,我对你撒了谎,我对不起你啊高洁!”高洁轻轻*着他:“我知道,我们车间的同事也有一把,同一个牌子的梳子上都有品牌儿的刻印标记的,而我的就没有,上面的漆也很快就脱落了,我早就知道了。”白波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但现在却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拥抱着她,他要怎样承受这个最爱他的人和他最爱的人的离开?高洁想也许她不应该那么自私,她怎么能剥夺掉家人与她团聚的珍贵时光呢?她竭尽全力地去配合治疗,忍受着极度的痛苦来喝中药,吃饭……但她还是开始昏迷了!白波静静陪在高洁的身旁,或许她这样安详地沉睡就不至于那么痛苦了,但白波还是淌下了眼泪。

也许妈妈只想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来告诉我她钟爱木梳的这种情怀,又或许她是想告诉我每个人心中都应该存有一份爱,与世无争,与人分享的真挚情意!我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我想虽然我不能向妈妈那样用木梳为我的下一代梳头,但我会在将来把木梳传给我的儿子,并告诉他好好地珍藏,因为那也是我这辈子最最珍爱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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