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那个城市,他只带了200元钱和一提包烧饼。他在一家很小的铝合金厂做下料员。烧饼装在一个帆布提包里,是临行前,母亲为他烙的。那些烧饼,他整整吃了两个月。那二百块钱,他花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他给家里寄回600元钱。是分十二次寄的,每次五十。过年回家时,母亲惊恐地把他拉到一旁,说,你从哪里弄这么多钱?母亲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她被“六百”这个数字吓坏了。

第二年他换了工作,生活慢慢好起来。后来他辞了职,一个人办起了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再回家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面料考究的领带,很有些衣锦还乡的样子。母亲当然高兴,因为他赚了很多钱,更因为村人看他们时羡慕的目光。母亲说你在外面做什么买卖?母亲很少出门,一天书也没有读。于是他给母亲打了一个比方。他说比如从村东收到一毛钱一斤的西瓜,再两毛钱一斤卖到村西,基本是这个道理。母亲就乐了。母亲逢人便说,她儿子在城里卖西瓜。很大的买卖,能赚很多钱。

他不再给家里寄钱。他想把生意再做大一些。然后,把母亲接进城里。

可是他的公司突然倒闭了。他终于变得一无所有。城市对他来说,再一次变得陌生。他可以接受失败,可是他接受不了这种失败的方式以及由失败所带来的对于自信心最致命的打击。他想算了,回老家算了。他真的回到了老家,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说一句话。

母亲问他怎么还不回去卖西瓜?他说他赔了钱。母亲说赔了钱再挣,这有什么?他说他赔光了所有的钱,他已经没有本钱了。母亲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他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母亲说不,有办法。然后母亲取出十二个纸包。她把十二个纸包一一打开,每个纸包里,都包着五十块钱。母亲说这是你寄回来的钱,我一笔一笔全给你留着,一分钱也没有动。用这些钱当本钱吧。够了吗?他笑笑,说够了。其实这些钱,不够请客户吃一顿饭。这几年时间里,他花掉太多个六百块钱,吃掉过太多六百块钱一顿的饭。

可他还是决定回到城市。因为母亲让他心酸。

那夜母亲通宵未眠。她为他赶烙了一包烧饼,装进那个曾经的大帆布包。她让他带着这包烧饼上路。她说,每顿吃一个,等吃完了,你的买卖就好了。他盯着那包烧饼,突然想大哭一场。他知道这基本不可能。可是他决定试试。他想大不了从头再来。大不了,他再从下料工开始做起。

他一个人走出村子,走上村外的小桥。几年前他带着200元钱和一包烧饼,那时他什么也不懂;现在他带着600元钱和一包烧饼,他已经有了太多处世的经验。他想,或许真像母亲说的那样,其实他并没有赔光。他有600元钱,有一大包烧饼,这些,都是他的本钱。

突然母亲在身后喊住他。母亲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他大声问,娘你说什么?母亲颤颤地跑来,往他的手里,再塞一个烧饼。母亲说案板上漏掉一个,你再带上。

他盯着母亲,终于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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