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夜,屋里闷得透不过气来,爷爷抱我到屋门的台阶上坐着凉快。全家人都睡了,不会有人出来,我和爷爷都是一丝不挂。我坐在他面前,他的双腿和双臂包围着我,四周是黑洞洞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豆米糕,一包枣,孙子吃了爷爷饱。”这是我幼时跟爷爷学的一首儿歌中的一句。为啥孙子吃了爷爷会饱呢?我不懂。爷爷说:“等你当爷爷的时候,就知道了。”

从我记事到爷爷去世,只有几年时间,我总觉得爷爷待我比爹待我好。爹的嗓门大,动不动训人。每当他对我瞪眼睛的时候,爷爷总是对他说,“你要咋?要是把孩子吓着了,我跟你算帐!”爷爷成了我的保护神。有时看爹生气了,我便跟爷爷一块睡。一个夏夜,屋里闷得透不过气来,爷爷抱我到屋门的台阶上坐着凉快。全家人都睡了,不会有人出来,我和爷爷都是一丝不挂。我坐在他面前,他的双腿和双臂包围着我,四周是黑洞洞的,我一点都不害怕。爷爷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哪个是北斗七星、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还跟我讲“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的故事。我不懂,听着也没兴趣,他没讲完我就睡着了。

记得刚上一年级放秋假,下了几天雨,爷爷领我到豆地里拾胀豆子。收割豆子时,熟豆荚往往绷裂,豆子便掉到地上。下过雨,豆粒被水泡得鼓鼓的,拾回家去炒着吃可好了。我和爷爷用手翻着地里的豆叶,拾着一个个饱鼓鼓的豆子,心里甭提多高兴。爷爷说,假如现在不拾,翻过地后,种上麦子,麦垅上还会长出豆芽。不过这些豆芽和家里生的豆芽颜色不一样,家里生的豆芽是黄的,地里的豆芽是绿的,也可采回去吃。

记得那次,我和爷爷拾了半瓢胀豆子。回到家,爷爷把这些豆子分出一半,说晒干了换豆腐吃,另一半放在锅里炒。我心急,直往灶里续柴,火势很旺。爷爷说,这不行,“心急喝不了热粘粥”,这样炒豆子外皮糊了,里边还不熟,慢火慢烘,炒出的豆子才又香又酥。因我还要到学校参加秋假学习小组学习,便匆匆装了一把还软乎乎的豆子边吃边往学校跑。等傍晚从学校回家时,爷爷站在家门外的街上,叫住了我,从兜里掏出一包手帕包着的炒好的豆子。我抓起几个扔到嘴里,真香、真酥。听爷爷说,他慢火烘了半天才炒成这样。我往爷爷嘴里塞,他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我长大了,有了儿子。爹听说抱了孙子,甭提多高兴,出来进去乐呵呵的闭不上嘴。娘对爹说:

“你看你添个孙子恣(高兴)的!”

爹说:“敢情,‘抱孙子强起揽金子’。”

儿子小时候,曾由爹娘带了几年。我发现,就这几年,他跟爷爷奶奶建立的关系比和我还亲近。每逢假期,他都回家和爷爷奶奶团聚几天。爷爷奶奶几天不见他,就想。家里有点好吃的,总说留给我儿子吃,有时留得变味了,不得不扔掉。

爹不但望子成龙,还望“孙”成龙。他相信命相学,专门请先生给我儿子测八字。先生说:

“恭喜啊!你孙子生在八月十五,生辰不错。‘初一*十五将’,你孙子是个将星啊。”爹听了,美得不得了,顺口就跟先生开了句玩笑:“俺家三辈匠星呢!”

先生听了不解:“怎么?三辈将星?我咋没算出来?”

爹笑了:“木匠。”

先生竖起了大拇指:“有你这样有智慧的爷爷,孙子差不了!”

爹73岁那年,长了场大病,病中一再念叨:“我不能死,要看着孙子上大学。”那时我儿子刚读初中。儿子大学毕业了,爹又说:“我最大的心愿是看着孙子考上研究生。”

大学毕业的儿子还是经常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有一天,他从老家回来,喜滋滋地对我和妻子说:“你们猜一猜在老家我睡在哪儿?我是和爷爷奶奶在一个被窝里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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