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长威领着苏长生出了府门,穿过小半个永平城,见了无数人间气象,走到一条宽阔宁静的大街前。
苏长威指着街前的牌坊,笑道:“立苏街。咱们三爷自来了京师,整日里忙着拉关系,理纠纷,出主意,找门路,一刻都没闲着,十几年下来,倒把苏家整理的好生兴旺,如今在这永平府但凡谁说一句是苏家子弟,旁人无不高看一眼。”

刚转进街里,便见牌坊下立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见了两人,笑道:“仙长,辅国,你们可算来了,大伙儿都等好久了。”

苏长生忙躬身行礼道:“见过四伯。”那苏得海满脸笑容,正要夸赞一句,耳边传来苏长威轻飘飘的声音“哎呀,这不是县侯爷爷吗?在这里做什么?”扭头旁顾,似在寻觅,又回头笑道:“莫不是在等小玲珑?”

苏得海气的翻了个白眼,哼道:“你个无赖混账,当年老子怎么就犯傻去替你挡了一刀?叫那些人把你砍成杂碎才好!”

说完也不理他,拉着苏长生要走,嘴里道:“爹他老人家越老脾气越发大了,可别惹他发火!”

苏长威笑道:“你偏要赎什么大玲珑小玲珑的,三爷不发火才怪!”

苏得海拉拉苏长生衣袖,道:“长生儿,看到没,别看你弟弟在家一幅老实规矩样子,其实最是无赖泼皮,跟着燕尚书学鬼谷子,战阵兵法我是没见过,这阴阳术,啧啧,不知道多少回把我气的险些吐血。”

苏长生心里一暖,不想两人关系这般亲密,两人只配合着寥寥几句话,就让自己去了拘束,对亲族多了许多温馨期盼,许多认可。叹了口气,自己在山上待了十几年,人情世故却是一点不通,回头看看苏长威,不由叹息:弟弟可比自己强得多了,元书年纪轻轻能做到侍郎,想来也不会差罢!

三人走到街面中间一座府邸前,大门双开,里面人潮汹涌,苏长生虽然一个不识,却知道这些人就是苏家宗室里各门的当家话事人了。

有人道了一声“来了!”诸人眼睛都盯着刚进门的苏长生,眼里尽是羡慕,自豪。

苏得海领着苏长生走到那些年长者跟前一一拜见过,又有许多年轻人走来,有叫十二弟,十二哥的,有叫十二叔的,连叫十二伯的也有几个,苏长生也都见过回礼。

人群分开,几位白发老者簇拥着三爷走来,三爷走到苏长生跟前,红着眼圈,拍拍他肩膀,道:“长生儿,你很好,真的很好。”落下几滴泪来。

三爷又高声道:“大伙该忙的忙,该歇着的歇着。”对苏长生道:“跟我去见过祖宗。”

拉着苏长生手出了大门,往大街里面走去,那几个老者跟在后面,再往后是苏得海跟苏长威。

三爷道:“咱们苏家自你曾祖为了讨条活路来到青铜山下王家庄,也有七八十年了,那时就遗了族谱,我来京师不久,凭着你曾祖曾祖母活着时的只言片语寻了不少地方,最后总算寻到了老家,咱们苏家在那里已经断了传承,后来又寻了不少地方,才知道咱们原是苏国后人。苏国国破,国子皇孙们拿了金银珠宝,避祸逃难,改姓为苏,以示自己不忘苏国,子孙不肖,后来竟沦为乞丐野狗一般。”

“我又去了昔日苏国的国都,那里早已是废墟一片,便在都城边的东仙山与西仙山上各取了一块条石,运了回来。”伸手指指“那便是。”

苏长生抬头望去,街尾正中间是一座雄伟高大的祠堂,两边各立着一座四丈多高,宽厚一丈有余的巨石,左边一块上书“贤良”,右边一块上书“流芳”,苏长生不由苦笑,有这么大的条石吗?也不知当初怎么能运得回来。

几人走进祠堂,祠堂极大,庄严肃穆,牌位却只寥寥几个,三爷又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总不能时时挂在心里,活着还是要往前看才对。”指指中间最靠前,最大的牌位“这个是你曾祖父,曾祖母。”指指旁边牌位,道:“二哥二嫂,你祖父祖母。”

几人祭拜,点上香烛,行了祭礼。

出了祠堂,三爷又道:“咱们苏家现下与宁国牵连太深,一荣俱荣,这样不好。这次你离去时带上几个后生,让他们出去闯荡,能建下基业更好,子孙们将来若有什么万一,也总能逃个活路,有个去处。”

苏长生闻言不由看看三爷,老人身形佝偻单薄,发须皆白,脸上布满老人斑,皮肤又松又皱,心里不由叹息:“他这一辈子只是为了宗族活着呐。”

那三爷又指指祠堂边的一间院子,笑道:“这是咱们苏家族学,你可以去看看,莫要误了饭时。”

苏长生点点头,跟众人告辞,举步走进院子。

院里清清静静,听得见清朗读书声,苏长生仔细分辨,心里一笑,有念千字文的,有背诗经的,寻着声音走去,待穿过一片花藤,眼前是一座低矮的屋子。

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看得见里面一个老夫子手举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正入迷,小侄子兆玉正在背“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四句,苏长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小兆玉来来回回都是这四句,还要不时看看书才背的下来,脸上尽是烦恼,手里握着毛笔乱甩,禁不住失笑,这小侄子果然不是读书的料子,怪不得吵吵着要学习战阵兵法。

屋里的孩童衣着华贵,小脸白净,这些孩子生来富贵,再不用跟父辈一样,打架时候还要先把鞋子脱下来,衣服上补丁总是一块又一块。苏长生心里忽然有些理解三爷了:这些孩童里,只要能出一个本事人,这许多孩童就又能延续他们的富贵生活,等着他们子辈们再出几个本事人,一代一代,延绵不绝的富贵呵!苏长生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待他转身离开,一个小胖子拿胖乎乎的手指捅捅苏兆玉,道:“四十一哥,快看,那个是不是十二伯?”苏兆玉本是满脸的不耐烦,听他说完,忙扭头看向窗外,只看见一个青衣背影一闪,消失在花藤另一边,却也看了清楚。仰着小脸得意道:“呀,真是大伯!”又有些懊恼“刚才的笨蛋样子怕都被大伯看去了。”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胖子脸上一红,道:“我哪敢啊,听爹说十二伯做了神仙呢,我光紧张了,等十二伯走了我才敢扭头看看,也不知长的什么面貌,回去得问问爹。”脸上也是懊恼。

旁边几人闻言,都凑头过来小声嘀咕,那小胖子恼道:“正一、上清宫爹都带我去了,还送了不少银钱,那些可恶道士偏说我没什么仙基,哼哼,早知道把那些银钱换成货物,在那几个地方一转,可不就翻了几番吗?”

旁边有人讥笑道:“好了,小淘猪,知道你比财神爷爷还厉害。”

小胖子正欲反驳,忽闻一声重重的咳嗽,几人忙坐好身子,那老夫子皱眉看看几人,道:“你们几个都过来,戒尺十下!”

课堂里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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