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楚尚且察觉不到他母亲的心思,闻言,小脸一红,放下碗勺退到一边:“楚儿不懂事,唔……绣姑姨姨您先用吧。”
萧婵笑道:“这才对,这碗汤做得辛苦,自当让绣姑先尝尝鲜了。”她抬手揽过宇文楚,“日后绣姑做给你的吃食,一定要记得先让她尝尝,这才是守礼的乖孩子。”

绣姑咬着嘴唇,并不上前来取用羹汤。我瞧得见她的身形紧绷。

萧婵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侧卧在贵妃榻上。落向绣姑的眼神与她柔媚的模样不符,是极冷极阴寒的。

屋外雨声哗然,潮湿的水汽弥漫在呼吸里。室内静谧。我小心翼翼地注意着绣姑垂下的指尖,她在发抖,她进退两难。

“嗯?不吃么?”萧婵再度开口,“是不愿吃,还是不敢吃?”

三两句话就将一个女人逼入绝地,不愧是从小生在宦海世家的萧氏千金。

绣姑深吸一口气,盈盈福身:“……多谢王妃,妾身受宠若惊。”

说着,竟然真的上前来,拿起碗和勺子,从钵中一勺勺舀出乌骨鸡汤来,盛入碗中。炖得雪白的汤汁上浮动着金黄的油点,枸杞子的鲜红色偶尔露出汤面。如丝的鸡肉被她轻巧剥离,热气袅娜,香味深浓入骨。我却只觉得暗暗心惊。

绣姑的动作轻巧,迅速将碗内的汤肉吃尽。

“如何,王妃可安心了?”她放下碗,勉强挤出的微笑很是苍白。

绣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萧婵动容么?……还不够地。

那个女人深爱着宇文锐。她怎么会容得下你地存在?且不论你佩戴着血玉。但是宇文钏地世子之位。已经足够让她视你为敌了。

现在地她。只是在当着众人地面。践踏你。

“我来尝尝。”我笑着起身。走到桌前自行舀汤。“看着绣姑夫人吃得这般香甜。想来这钵鸡汤是不能错过地了。”

萧婵欲言又止。终是不再说什么。

喝完了汤。我抽出绢帕拭去嘴角地油污。对萧婵和绣姑笑道:“果真是美味。绣姑夫人好手艺。日后王爷和王妃定当口福不浅。”

“娘,楚儿也想要尝尝。”宇文楚扬起小脸,对萧婵恳求道。

“好了,”她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快回房去看书习字了,今儿个的日课还没做完吧?”

闻言,宇文楚撇下了小嘴,满脸不高兴。我只得打圆场:“不如中午就让伙房给楚少爷再做些鸡汤。王妃觉着如何?”

萧婵自是点头微笑:“杜老板说的极是,我们中午再让人做一钵去。”眼神在绣姑的碗钵里兜了一圈,复而转至绣姑的脸上:“本王妃今日身子不太爽利。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拂了绣姑妹妹这番好意,唉……真是过意不去。”

从“绣姑”变成了“绣姑妹妹”,当家主母地风范展露无疑,却也算是给自己和绣姑一个台阶下。

绣姑扯出笑容:“王妃不必客气,既是身子不适,妾身也不必强求了。”她端起剩下大半的汤钵,冲着我们屈膝一礼:“妾身告退。”

待绣姑离去,屋内又是一阵静谧。从门口望出去。那个女子不曾撑伞,就这么淋在雨中。再看看萧婵,她仍是低头养神。只有宇文楚拉着小脸和母亲赌气。

扬眸,我对萧婵微笑:“王妃,奴家失陪一阵。”

雨下得大了,打在油纸伞面上亦是噗噗作响。

绣姑的衣衫已然全数湿透,鹅黄的薄衣贴在身上,透出她不似娇弱女儿家却别有韵味的身段。手里的那钵鸡汤早就被雨水糟蹋彻底,大约是无法入口的了。雨滴砸在她的肩头和发丝上。溅起一层水雾。

我快步跟上去,将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仔细受了寒,绣姑夫人。”

她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时,布满雨水地脸庞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杜老板?”她缓缓启口,“您怎么跟来了,快回去。”

她心地善良,早知王妃不待见她,应是不放心我因为追着她来而遭到王妃的冷眼。所以才劝我回去地吧?我微笑着摇摇头:“若是夫人淋雨着了凉。会让王爷和世子担心的。”

“无碍,我们乡下女人没那么柔弱。”她的眼中柔和些许。“请杜老板快回去吧。”

见她执拗,我暗暗叹了口气,“如此,奴家便送夫人到前头的回廊下。”

她不再拒绝,而是默默转身,往回廊的方向走去。

雨水在院中四下流淌,缎子鞋面已经湿透,脚尖传来些湿润的凉意。我目不斜视地撑着伞,与绣姑一同走到回廊下。有了房檐的荫蔽,她就不用再淋雨了。

“……妾身房中还有未穿过的新鞋,您去换一双吧。”绣姑道。

我有些吃惊,她竟然注意到了,连忙笑着摇头:“不碍事,很快就干了。倒是夫人你,衣裳全都湿透了,若是再不去沐浴更衣,兴许当真要着凉了。”

“娘!”

我身子一颤,只见宇文钏从回廊的那头跑来,日渐英武地轮廓上写满焦急。他着了一身普通的白丝长衫,黑发高高束起。见我在绣姑身边,他立刻挡在绣姑面前,将我与绣姑隔开,露出警戒的神色。

“钏儿,别这样。”绣姑温言道,“是杜老板送我过来的。”

这个孩子……果真这样厌恶我么?

心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楚,我却扯开一抹笑容:“举手之劳的事……既然世子来了,就有劳世子送您母亲回房更衣吧。”

宇文钏脱下身上的外褂,罩在绣姑的肩上,遮去她曲线毕露的身体。

他很细心,知晓怎样照顾他地母亲……

“多谢杜老板。”绣姑冲我和善一笑,“妾身告退。”

宇文钏朝着我的方向微微颔首,而后扶着他的母亲离去。

及至他们二人地身影完全隐没在雨幕中,我收回视线。只觉心下萧索。冷涩无言。

“俪兮,为何要讨好那个乡下女人?”

早就料到回到房中的时候,萧婵必有此问。我笑嘻嘻地在她身侧坐下,“王妃此言差矣,奴家可不是讨好绣姑夫人。”

“还说不是?眼巴巴地跟去送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萧婵轻哂道。“连门外那些婢子也知道她不受宠。就算是戴着血玉,有世子护驾,那又如何?到现在也未曾得来个像样的名份。讨好她捞不着半点好处,你又何必去争那个风?”

我轻轻摇头:“这是王妃的家务事,奴家本不该插足。可是绣姑夫人毕竟是王府里的女眷,也是王爷名正言顺收入房中的姬妾。您是当家主母,自然也要为府内地女人们作出表率……今日地不欢而散,若是叫人瞧见传出去,只怕会对不起您的名声啊。”

萧婵仍是轻笑:“哦?还有人敢在本王妃背后嚼舌根?”

“人心本就最难伺候。府中又人多口杂,万一给人落下口实……”我掩唇,放低声音:“说您是妒妇。刁难府中姐妹,毫无怜悯之心……这些话传出去,王爷地面子也挂不住呢。”

萧婵默然地看着我,半晌,慢慢吐出口气来。

“说的也是。”她低声说。

“奴家是您身边的人,由奴家来给绣姑夫人撑伞,一来不会降了您的身份,二来也不会给府中诸人留下话柄,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我笑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萧婵的神色松动不少。她叹道:“自从萧家风光不再,我这个王妃也就徒有虚名。这样一来,反而看得清谁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俪兮,多谢你。”

两人又叙了一阵话,便听得屋外地小婢前来传膳。“不如在府里用过午膳再回去吧,”王妃捉住我的手,“先前楚儿想要吃乌鸡汤,我也另行命人备下了。王府的厨子手艺不错,不如去尝尝味道。看看是不是比绣姑地好?”

留在这儿多打探些消息本就是我的目的,于是欣然应下。

我与萧婵一路说说笑笑走到前厅,宇文钏和宇文楚,以及府内的另外两个孩子,已经等在席边。绣姑与其他侍妾一同立在门边静候萧婵,见我二人走来,皆是躬身屈膝。

“不必拘礼,大家入席用膳吧。”

婢子端来铜盆与清水,让萧婵和我净手。而后又奉上丝帕擦去水渍。我随萧婵入座。客座本在末席,现下却因着王妃的原因提到了最前头。远在几名姬妾与公子之上。

本欲与萧婵说明此举不妥,萧婵的眼神却顶了过来,不容我有丝毫犹豫。

“板栗烧菜心,东安子鸡,红煨鱼翅,玉米青豆羹,冬菇藕夹,乌鸡甲鱼汤……”婢子一面报着菜名,一面将菜色陆续呈上来。待报到乌鸡甲鱼汤时,宇文楚的面上兴奋起来。萧婵亦是嘴角带笑,执起玉箸亲自为儿子布菜。

主母既然动了筷子,下头的诸人也跟着动作起来。

我一面吃菜,一面偷眼观察绣姑与宇文钏。二人安安静静,绝不挑离自己远的菜色,大多是就近夹取。而摆在他面前地又大多是素菜。这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当上……

我微微一笑:“王妃,奴家近来不喜油腻……不若将奴家身前的这几盘肉菜,与世子那儿的几盘素菜交换一下?”

萧婵自是应允,于是我面前的小炒肉和椒盐肘子便给换去了宇文钏身前,端来的是滑豆腐和青豆羹。我点头称谢,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许,将绣姑的感激之色摄入眼中。

宇文钏则是闷着脑袋低头扒饭,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眸底的笑意。

对这个孩子,我有太多的抱歉想要说。可是他终究不在我地身边,所以……

用膳将毕,由姬妾们向主母奉上汤茶,作解油消食之用。萧婵受了一碗乌鸡甲鱼汤。连连称赞汤味鲜美。

我知她是在做给绣姑看,心头有些哂笑的意味。

“杜老板,您也尝尝。”

绣姑的声音传来。我抬眸,见她端来一碗乌鸡甲鱼汤,唇角带笑地站在我身边。

“多谢绣姑夫人。”抬手接下这碗汤,轻轻舀动。里头还有甲鱼裙边。那是甲鱼全身的精华之所在。我冲她抱以感谢地笑颜,她亦是莞尔,回到了席上。

她的心意在此,我必不逆拂,将整碗汤肉一滴不剩地吃下。

宇文钏扬起深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如同上次那样,他的瞳子里写满不解与迷惑。

孩子,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守护好你的母亲,剩下地。我会倾尽全力,照拂于你。

饭后,萧婵邀我去到房中叙话。提到萧皇后与元康王。萧婵叹息连连。

“元康王还在宫中,您不常常去看他么?”我问。

“他到底是我地弟弟……可他也是姑妈的嫡子,现下被囚在姑妈从前住地红鸾殿内,连太阳都见不着。”萧婵说着,几欲拭泪。“是姑妈做了错事,牵连了萧家一门。若是阿润再因此毁了下半辈子,那真是……”

“阿润?”我心下暗忖,“是元康王么?”

萧婵点头,“那是他的小名。我与姑妈从小便这般唤他。可现在……再也无人能唤他这个名字了。”

“为何元康王会留在红鸾殿内?照理说来,不都该待在自己的宫中禁足么?”

“我哪儿知道是为何?我那做皇帝的姑父心思深沉如海,没人能猜得着。”萧婵眼圈红红,嘴儿娇俏地撇着,别有一番楚楚风情。“他只把阿润锁着,既不禁他的权也不夺他的封号,当真是不明白,姑父究竟要做什么……”

这老皇帝果然有趣。

想来那时的萧氏宫变,若有宇文铠相助。说不定已经成了事。可是为何却是宇文铠给了萧皇后致命一击呢?照他当日地话想来,该是老皇帝一手操控,将萧氏一步步逼上了不归之路。但……谁又能说,宇文铠当真不曾动过篡位夺权的心思呢?

……或许真是摄于他那父皇的老辣手段,才在最后倒戈相向,置萧皇后于死地。这也并非不可能地事。

正想着,屋外忽然起了小婢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我一惊,立时起身:“王妃,奴家这就……”

话音未落。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的眼前一黑。只觉全身泛起冰凉的痛楚,独腹中血肉翻腾。似是要撕裂开来。

“俪兮!”萧婵惊叫一声,“你怎么了?”

我双手捂着肚子,指尖抑制不住颤抖,唇畔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疼……”

呼吸被扼住,疼痛像是瞬间降临的暴雨,毫无阻拦地将我淋透。我站立不稳,只觉腰腹快要被一只巨手捏碎一般。双腿间有温热的东西,似是沿着我的肌肤缓缓流下。

“你……!”萧婵的嗓音飘在我的耳畔,如同隔着迷雾。“好多血!为何会如此!……来人啊!快来人啊!”

意识被沉重地黑色层层遮蔽,我身形不稳,一头栽进了深暗的梦魇里……

开始虐了……唔嗯,我是不太擅长那个东西。不知道大家喜欢虐文不?(私以为无虐不成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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