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风凉,在司镜身上加了件薄被,他细长的睫毛轻轻地动了动,倏然睁开了波光荡漾的美眸,安详地望着我,即便我晓得他根本看不见。司镜方才并未睡去,大概听至了我与渐离的对话,脸容上带着从所未有的悲伤,完美的司镜早已不复存在。
“司镜,你的身体还会好起来吗?”我将我的手交给他,让他将答案写在我的掌心上,他始终用那双瞎掉的眼眸看着我,等了良久,才缓缓地写下:“不能。”

“四龙子也不能吗?”这一次,他踟蹰着一下,用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得,写得非常缓慢:“他不可能救我。”我将另外一只手覆在了司镜的手上,将温暖传至他的手心里,他的手非常非常的凉,凉得好似那冬日的溪水,没有一丝温度。

我已经悄悄打定了一个注意,即使用逼迫的手段,我也会让四龙子供出医治司镜的法子,毕竟他已有把柄握在了我的手中,最不济的我可以自伤身子作威胁,这样孱弱的他定会承受不了剧痛而松口,法子虽然残忍甚至不忍心,然而,我更不想看到这样消沉的司镜。

不过我必须弄清楚一些事,才放得下心离开。我开口道:“司镜,你知晓渐离得的是什么病么?”渐离一直不愿在人前提起椒图,那日看椒图的表情似乎与他的病又是相关联,两人的关系扑朔迷离,我又不敢无故问他,免得勾起他的伤心记忆。

司镜想了想,只在我的手心里写上了四个字:“他没有病。”而后,他又断断续续地写了很多字,写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大口大口喘息完,又接着写。我本心疼他,让他不要再写了,然而明日天一亮,我便要离开了,剩的时间不多,不搞清楚事由始末,我的心里始终会搁着一块大石。

司镜写得是太宸宫与晓晴楼的内幕。虽不明白他说了这么多有何用,不过还是低头认真地在看着。太宸宫的密使每十年便会出山搜罗天下孤儿,将数以千计的孩童带回宫中经过一年的初步的调教,便再次将他们推向地狱——杀手场。

太宸宫本就是杀手组织,搜罗孤儿只为不以人注目,毕竟没爹没娘的孩子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多少注意到,顶多误以为是饿死了。太宸宫残忍之处就在于,在最初的一年里,他不干涉那些孩童结交伙伴,四面八方而来无依无靠的孤儿相濡以沫、日渐情深,接着就迎来了他们的末日。

他们将孩童带进杀手场,让朝夕相处一年的伙伴互相厮杀,两人为一组,起初孩童的眼底只是错愕,不明所以,反抗或者拒不杀友的孩童在这里就会被当场处死,血溅横飞。太宸宫要的就是让那些孩童明白一点,必须互相使尽全力杀死对方,否则死得就是自己,这就是所谓杀手的残酷——杀手本无情。

在第一场试炼中,千名送来的孩童最后能够走出来的只有一半不到,那些死去的孩子的尸体都被抛落山下喂给了野兽。在这时候,有许多重义气重感情的孩子,由于受不了亲手杀死自己的伙伴,满手鲜血胡乱扯着头发,发疯了或者神志不清,毫无例外,这些人对太宸宫来说是无用的,也是死得也是最悲惨的,生生地被人从山上丢下去,没摔死,也会被野兽活活啃掉肢体头颅。

剩下的大概四百孩童,必须毫无条件的接受第二场试炼,赤手乱斗。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最后站着的人,才有资格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搏斗不分对象,四百个孩童,只为了自己,不分敌我,不顾一切的杀死对方。没有武器的厮杀非常惨烈,经常是十几个人扑到一个人身上使命出拳,直到对方骨头被砸得粉碎刺出了**,血肉模糊,那人才断气而亡。打到最后只剩下活着的九人为止,密使才会将他们放出来。

——他们。就是太宸宫新一任选出地九位龙子。依据年岁被分别冠以龙九子地称号。囚牛。睚眦。嘲风。负屃。霸下。狴犴。蒲牢。餮饕。螭吻。

太宸宫调教九位龙子。不止仅传授绝学武艺。还教与琴棋书画。故无论哪一位龙子看起来都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而非凶杀之辈。当九位龙子在成长到十五岁时。可以选择一次初拥。初拥地对象可以是太宸宫旗下、乃至各龙子麾下如晓晴楼地任何一位女子。任凭九位龙子挑选。

杰出地龙子。甚至还可以在太宸宫地四位龙女中挑选。四龙子负屃初拥地对象就是一龙女狻猊。而螭吻亦是渐离选择地初拥者是二龙女椒图。

龙女地挑选过程没有龙子那么残酷厮杀。是以姿色和毒杀技艺来论断。年幼时就被带回宫中教授各种用毒方法。等身体长成时美貌姿容自然就一目了然。于是从中挑选最优秀地四名女子。收为太宸宫主地义女。分别以狻猊、椒图、趴蝮冠名。

初拥是必须地。亦是必要地。龙子在初拥后。必须禁欲。否则定与太宸宫绝学冲突亡身。却不知为何。螭吻渐离虽选择了初拥对象。却执着不行房事。此乃太宸宫百年来前所未有。宫主甚是宠爱螭吻。便也任由他妄为、放任不管。谁知螭吻离宫之后。所学之技犹若寒冰噬体、痛不欲生。且每月定发作一次。有龙子断言他若是再拒绝椒图。便活不过三年。

而三年之期地底线。便是数日前椒图到来地那一日。她之所以要赶来。便是为了将自己地身子交托给渐离。好让他活下去。只是令所有地龙子都困惑不解地是。渐离又是为何拒椒图于千里之外。

论姿色,椒图在龙女中数一数二;论温情,孰人不知椒图对渐离的情意。

司镜缓了缓,细长的睫毛微垂,密密地覆盖住了美眸,似在思索着什么,而后睫毛又颤了颤,睁开眼又写下了五个字:“不要恨李生。”

每位龙子麾下都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如四龙子率领奇袭马车的五十黑衣死士,如囚牛手下的晓晴楼,而龙子又时常在外出使太宸宫派遣的任务,自然无力无心管治,囚牛便招来了一般心腹司镜、蔚染等人,暂理晓晴楼的事物。

晓晴楼虽隶属太宸宫,然而此间的绝大多数杀手,都是亡命江湖之人,而非来自太宸宫。当然,除了李生。

十几年前,被太宸宫密使带回的上千孩童,除了现今的九位龙子,其他的人都死绝了,除了李生。

在太宸宫,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没有人知晓为何密使独独放过了他,他既不是龙子,却也没有惨遭杀害。据司镜的推测,密使是看上了李生的双重人格,他要让李生在一个极度排斥、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的畸形环境下长成,发掘另一重灭绝人性的人格达到顶峰,然后再加以利用。

李生的好和李生的残酷,我一一都见识过。只须稍微触动到他的另一重人格,他就变得像野兽一般暴躁敏感。然而错不在他,错的是培育他变态心理的密使。这一点,我能理解的,我也不会再怪他,脸上的伤疤虽难看,但司镜说了再等两年便会自行消退了。

一切都了解完毕之后,我缓缓起身,握紧了司镜死人般冰冷的手,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司镜,我要走了。”他的脸容依旧平静,仿佛早就知晓我的决定一般,安静地点点头。

我必须去解救四龙子,不是为了他,亦不是为了囚牛,只是为了我、蔚染和司镜。我可以不遂囚牛的意愿,可以逃到天涯海角,甚至于入宫为妃,囚牛便伤不到我了。然囚牛早就看穿了蔚染钟情于我的心思,我这一逃走,蔚染必死无疑。

我也想过,若是我从前真的是那么挚爱吟风,如今只是忘却了那段记忆,若四龙子吟风真死了,记忆封印自行解除,那么我是否会因为未出手相救而后悔不已。我给不了蔚染任何承诺,毕竟我的记忆深处对吟风还有情,毕竟我还是魏国公主、秦王的王妃,等我卸下了一切,我才有足够的资格来面对蔚染的真情。

我烧了盆水,坐在床边,最后一次替蔚染擦了一遍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我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苍白的面容,他薄唇始终是紧抿着,原本冷情**、俊美卓绝的容颜,深深地凹陷下去,一日比一日消瘦,瘦骨嶙峋,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起身,彬彬有礼地对司镜行了个礼,道:“蔚染,麻烦你照顾了。”

——放心,他是我的师弟,我会照顾好的。

我沉下眼帘,把泪往肚子里咽,哽咽地说了声:“司镜,代我转告他——此去一别,三年必归,待归来时,吾为汝妻。”

司镜一愣,然后悲伤地摇摇头,叹息着说:“好。”

这一句,司镜确实是用说的,那声音像破败的风箱一般嘶哑难听,他的喉道曾被毒药烧灼,发声困难,并且难听无比,故他发誓从此不再说话。而这一次,他确是用说的,不知是因为他知晓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还是在为我未来可悲的命运发出感叹……

司镜,他一直都预知着我的未来,他也曾试图改变我的命运,然而无能为力……

“师弟,祢祯的话,你可都听见了?”轮椅里的男子白衣飘渺,轻纱飞扬,优雅的姿态宛若仙人般圣洁,漫步云端之上。

榻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沉默着,不发一言。他早已清醒,无意中听到了她隐藏的身份,震撼不已,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概念,她是高高在上的魏国公主,他配不上。

公元前242年,秦王政18岁,信陵君卒,蒙骜大兵伐魏,取20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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