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云:一言如九鼎,一诺价千金。岂唯君子重,不敢负此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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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随真人们进入百木村中,找了许多人询问,才得出对整个事件的较为确实的揣测和判断。

妖物肆虐,占据了潼河与钟蒙山,但村民们迫于生计,还必须下河打鱼,上山樵采,只是都不敢过于深入了。前数个月,常有怪风起自钟蒙山中,直入百木村,怪风过后,便有村民无故暴毙。然而,最近一两个月,这种情况生得越来越少,村民们也逐渐定下心来。

我和寒炜等人是九月廿七日进入的百木村,当时现村中空无一人,第二天进入钟蒙山,见到了被妖物所掳的昏睡不醒的村民们。据村民们说,九月廿八日当晚睡下,并无异样,一觉醒来,已经是廿九日的凌晨了。平白少了两天,他们也都疑惑不解。但百木村中很少有人靠耕种为生,少一天多一天,对他们的影响不大,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

“看起来,那妖物掳走了村民,却又毫无损伤地放了回来,”永春真人猜测着对我说,“似乎专以村人为饵,要设下陷阱来对付你们呀。”“料必如此,”师祖皱着眉头,“如今它不故技重施,我料一则同样的诡计,一用再用便无效果,二则咱们来得隐秘,妖物或许尚不知情罢。”

也只能作出这种猜测了。然而掳走了人却又安然放回的妖物,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化淼真人也奇怪地摇摇头:“只道那妖物凶狠好杀,如此看来,它杀人并不很多,并且……似乎对于所危害之人,颇有选择……”

听到这里,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猛然划过脑际。我还记得在钟蒙山上,浓雾中见到那化身为爰小姐的妖物这样对我说过:“你也是他的后裔,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那种恶臭……虽然是很淡的恶臭。你也必须要死!”

我将此细节禀告给诸位真人。化淼真人点点头:“我看,此妖物定是冤魂作祟。它所杀的,想必是仇人之血亲后裔。腾语等人皆遭了毒手,唐澧、寒炜等却得以逃得性命——我仔细询问过寒炜当日的情景,若那妖物执意追杀,怕他逃不过此劫。”说着话,一指我的头上:“至于离公子,全靠这枚玉笄护命,才侥幸脱险哩。”

我伸手摸摸自己髻,多少有点后怕。可是那妖物究竟是什么冤魂呢?它的仇人究竟是谁?看它法力如此高深,说不定成精在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天晓得我哪一位祖先招惹了它。况且,那妖物说我身上的“恶臭”(那应该是祖先的味道吧)较为淡薄,说不定它的仇家并非我直系始祖,而是有姻亲关系的别的姓氏吧。这可实在无从查考了,只有擒住那冤魂,逼它自己讲出来。

永春真人一抖拂尘:“广宗真人叫我等先不必伤其性命,活擒了来审问,或者真人早便洞悉其中奥妙了。”师祖点点头:“咱们还是尽快往钟蒙山去,若被那妖物察觉你我的行踪,远远避开,反为不美。这般妖物,除之不难,擒之不易,休要太大意了。”

真人们在百木村中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匆匆启程,午时就赶到了钟蒙山下。他们要我带路上山,然而事隔数月,我哪里还记得上山的道路和妖物巢穴所在?走了一程,我行进的度越来越是缓慢,脚步也变得越来越犹豫不决。承光真人突然一拍我的肩头:“就到这里吧。你且留在此处,等我们的消息。”

早该如此。当初连寒炜都能凭测算找到那妖物的巢穴,难道这些真人会找不到?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带路,难道是自己犯懒,不肯找路?还是要保留所有的精力来对付妖物?也未免太如临大敌了吧。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可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急忙退到一旁,躬身说道:“弟子无能,不能襄助除妖,只好在这里静候佳音了。”

师祖关切地向我点点头:“你也好生警惕着,只要不摘下髻上的玉笄,料便遭逢妖物,也无性命之虞。”

遭逢妖物?难道他们一个不慎,打草惊蛇了,那妖物就有可能往我所在的方向逃蹿吗?如果这样危险,还不如跟在真人们身边哪。正在犹豫,真人们却撇下我,连袂去得远了,我只好长叹一声,背靠着一株大树坐了下来。

可是屁股才一沾地,我突然又跳了起来——身在钟蒙山中,怎可如此大意?伸手摸了摸髻上保命的玉笄,然后拔剑出鞘,在剑柄上画一道雷霆符,左手再捏一个定心诀。我游目四顾,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太阳还没有落山。我背靠着一株大树,双膝微曲,左手捏诀,右手横剑,双眼不住地四下观察,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真人们进山已经很久了,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钟蒙山深处也没有腾起火光、烟雾,或者传出什么喊杀的声音,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那妖物吗?难道那妖物早就闻风逃蹿了吗?我的双腿和胳臂已经隐隐有些酸了,再这样等下去,妖物还没出现,我先累到半死了。

况且,精神过于紧张,也同时会加重**上的负担。有一次,一只小兔子突然蹿出草丛,从我面前飞快地跳过去,我竟然被这种毫无危害的突事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呯呯”乱跳。不禁想到,如果我累死在这里,更可能的是吓死在这里,会不会变成冤魂呢?我该去找谁报仇索命?是这山上的妖物,还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五山真人们?

实在熬不住了,我四下张望,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和警惕的地方,于是慢慢挺起腰杆,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一下酸麻的四肢。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一棵树后蹿了出来,向我“嘿嘿”一笑:“又见面了。”

我吓得一个趔趄,还好身后就是树干,这才没有跌倒。一边暗中嘲笑自己的怯懦,一边定睛望去,只见出现的是一个中年人,身穿一袭破旧的蓝色长袍,腰里系着草绳,长没有结髻,随意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是个修道士。

我暗自警惕,同时用疑惑的目光望向那个修道士。他又对我笑一笑:“不记得我了吗?”然后突然一个跟斗翻倒在地,接着连续两三个空心跟斗,口中大叫:“我悟矣!我悟矣!”

我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十月中旬,从邱山嚣宙宫奉化淼真人之命,前往朗山送信途中,遇见过的那名奇怪的修道士吗?虽然认出了对方,但我仍然不敢大意——谁知道他是不是妖物变化了想来偷袭我的——横剑当胸,警告说:“此山中有很厉害的妖物,先生还是赶紧离开吧。”

“妖物吗?”那修道士停止翻跟斗,站稳身子,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土,“我知道啊。我见到了五山炼气真人如临大敌地往山中搜索,因此正要逃下山去呢。这位先生,可是跟随真人们前来钟蒙山的?”

我微微点头。那修道士笑吟吟地一抱拳,“故人相见,总要打个招呼。在下萦山修道士苹蒿,还没请教先生贵姓高名?”

萦山是传说中的仙山,在大荒之野的南方,据说至圣最后进入大荒之野,并坐化在那里,其目的就是寻找萦山。修道士们总爱吹嘘说,他们的本山就是在萦山,有数百名道德高妙的修道士居住在萦山修炼,可是从来就没人承认过他们这种自抬身价的噫语。这家伙竟敢自称“萦山修道士”,他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呀。

然而我现在没心情和他多啰嗦,随口回答说:“在下朗山炼气士离孟。先生还是赶紧下山,有缘再会罢。”苹蒿点点头,指指我的脸:“我看离先生面罩黑气,恐怕不久便有劫难,还请多加小心。”说完话,转过身,施施然闲庭信步一般向山下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摸摸脸。身上没带镜子,也无法证实自己是否面罩黑气——如果是那家伙恐吓我,诅咒我,下回见面有他好看的!不过他这番话,也使我更为紧张起来,侧耳倾听山上的动静,却依旧没有丝毫可疑的响动。

我觉得嘴唇有些干,开始懊恼身边没有携带水囊。上次进山的时候,食物、饮水一应俱全,但这次五山真人们完全不提此事,我也就没敢多嘴——那些真人们也许早就习了辟谷之术,数日乃至十数日水米不进都依旧精神矍铄,我可没有那样高深的修为。四下望望,没有泉水的痕迹,甚至也没有足够滋润干渴喉咙的野果。想去寻找水源吧,我又怕真人们回来见不到自己,因此一步也不敢离开。

定定精神,只好暂时忍耐住饥渴。然而上面的问题解决了,下面的问题又出现了,突然感觉小腹微涨,强烈的尿意涌现了出来。人有三急,哪怕妖物就在身边,该憋不住尿一样憋不住尿。我只好把长剑靠树放好,解开裤带,找一处树窠准备放水……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呼”的一声,怪风徒起。左手捏着定心诀,右手还提着裤子,我匆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白影大鸟一般从天而降。定睛一看,我“哎呀”一声,差点吓得尿了一裤子——那正是幻化作爰小姐相貌的妖物,倏忽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

想要捡起长剑,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就算有剑在手,我有本事赶走这妖物吗?本能地松开左手,把定心诀按在胸口,同时后退一步,大喝一声:“孽障,尔敢!”

一只手还抓着裤腰,并且满脸惊慌之色,我知道自己的这声喊叫不但毫无说服力和震慑力,并且还十分可笑。那妖物缓缓向我逼近,突然笑了起来:“你有那玉笄在头,我无法伤害你的呀。况且,我也并不想伤害你,还请你救我性命呢。”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妖物竟然请我救它?妖物点了点头,又是微微一笑——那种凄艳的笑容仍使我不敢正视——“五山真人正在追赶于我,还请离公子救我一命,日后定相报答。”

虽然妖物就在面前,可它终究化成女子的样子,我本能地先忙着系好腰带,嘴里却说:“休想!”那妖物继续向我靠近,而我则不住后退。只听那妖物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委婉:“你曾答应过奴,要救奴的性命,怎不过一个月,便忘了承诺?”

“你……你说什么?”我突然感觉这妖物不但相貌和爰小姐一般无二,竟连声音也差不太多,正在惊愕,妖物把手一扬:“请看。”只见它纤细的手掌中捏着一条红色剑穗,剑穗被胡乱地打成一个结……

但我认得这个结,这是我亲的结呀!为了日后便于辨认,这个结我打得异常古怪,相信没第二个人可以结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那妖物伤害了爰小姐,抢了我给她的剑穗吗?不,那不可能……难道,所谓的爰小姐,本就是这妖物幻化的,我完全被它骗了?!

趁着我愣的功夫,那妖物已经走近我,把手中的剑穗递到我眼前:“离公子,人无信不立,你应允奴的事情,可不能反悔。时机紧迫,五山真人顷刻便到,请你救奴性命!”“你、你……”我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你……竟敢化成爰小姐前来骗我!”

“爰小姐便是奴,奴便是爰小姐,”妖物凄婉地笑道,“奴负千年沉冤,此种原委,非三两言所能详述。还请离公子不要犹豫,将奴纳于你上玉笄中,奴便可保得性命。”“什么……玉笄?”我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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