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檀王十八年冬十月,王召郴子,不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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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地走上前去,双手捧起了这块黄色的宝玉。它的形状极不规则,但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它应该能够和鸿王所拥有的那四块四方之玉拼接成为一整个球体,它就是那球体的心呀!

双手捧着宝玉,隐约感受到蕴含在它内部的惊人的力量。原来是这样啊,四方的宝玉还必须有它配合,才能真正挥出摇憾天壤的力量呢!

我应该怎么办?我把这快宝玉取出去献给鸿王吗?他已经打败了鹏王,灭亡了畏王朝,我们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他不再需要从这些宝玉中去获得惊人的力量了吧。况且,我已经取得了三块宝玉,全都献了给他,这最后一块……我有些不甘心。

我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毫无畏惧,并深藏其野心的年轻人了,现在的彭刚,也具有获取天下的能力和威望!不,我不能把这宝玉交给他。

但是,难道就这样空着手出去吗?这里除去黄色的宝玉,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席子,一个香炉,一个水瓮,最精美的也不过这宝玉的架子——把这些东西送出去,鸿王会相信吗?他可不象畏鹏,他可不是一个傻瓜。

如果这地穴中还有其它的宝物就好了。反正知道秘藏内容的,就只有鹏王,而鹏王已经死掉了——虽然还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无法确定,但他迟早会死掉的,临死前也不大可能透露这地穴的秘密。可惜,除了这黄色的宝玉,地穴中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蒙骗过鸿王的眼睛。

我知道,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那样也会引起鸿王的疑心的——这家伙,对我早就有所怀疑了。仔细斟酌了一下,我一咬牙,把宝玉放在地上,然后拔出血剑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剑劈去。

“当”的一声,宝玉出一道耀眼的黄色光芒,如我所愿地被劈成了两半。我揣好那较小的一半,而把另一半在地上磨了磨,衣服上擦了擦,以使鸿王难以觉上面的切口是新近产生的。我不知道宝玉切开以后,还能不能挥应有的效力,我希望不能够。这样的宝物,即便毁掉,我也不希望再落到鸿王手中!

把宝玉重新放回玉架上,我把这玉架捧在手里,离开这秘室,回去外面的坑陷。一只手端着宝玉,另外一只手攀住绳索,我大声向上面叫道:“往上拉!还有……除大王外,其余人等先暂时回避!”

等到出了坑陷,我现几乎所有人都后退到十丈以外,连那些拉扯绳索的士兵,一看我探出头来,用左手攀住了坑边,也立刻掉头跑了开去。现在站在坑陷边上的,只有鸿王的马车,马车上也只有鸿王一人。

现在我可以很轻松地狙杀他,但我不能,他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因此毫无防备地孤身与我相对。我用手遮着宝玉,走到他的面前:“里面确有一间秘室,可称为宝物的,只有这样东西。”

鸿王微微俯下身,双手接过宝玉。他虽仍然面沉似水,我却分明可以看到他目光中那种兴奋和贪婪之色。你已经得到了天下,你还需要这宝玉吗?你必将为你不停步的野心和不止歇的贪婪,而付出代价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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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来越讨厌彭刚了,即便他是我的先祖。这倒并不因为他反对鸿王,通过彭刚的经历,对于从来被象神一样崇拜的开国天子鸿王,我一样没有丝毫好感。然而彭刚只会嘲笑别人啊,他嘲笑别人脸上的污垢,却并不知道用镜子照照自己的面孔。他所追求的野心可有尽头吗?他的贪婪可有穷尽吗?其实他和鸿王是同一类人呀。

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我正这样想着,突然脑后一疼,被人揪住了髻。一手捂着头,转过脸去,却原来是自己的小女儿。我笑了起来,把女儿抱到怀里。

这孩子不叫“燃”,她不能够叫“燃”,我在布了严厉的命令以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让她用母亲的名字,叫做——惋。她的母亲曾经竭力反对,因为“惋”这个名字实在太奴人化了。但我毫不犹豫地以家长的身份否决了她的意见。

本来这孩子就具有奴人的血统,那么叫一个奴人名字,又有什么不妥?人类并不奴人高贵,士也并不比奴隶高贵,在虚幻的未来看到那么多使我痛苦和悲哀的事情,却只有这一点,我常觉得是获得了深无终也无法承认的真理。这个世界上,名不符实和欲盖弥彰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女儿,就老老实实叫一个奴人名字,又有何不可?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钟宕在门外禀报:“国君派来使者,要和家主一起往郕邑附近的温泉去疗养。”我点点头:“什么时候起身?你去叫惋收拾一下衣物和其它需用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就由钟宕驾车,跟随着国君的浩大行列,前往郕邑。这座城邑是郴国内除去国都郴邑最大的都市,向来只封给公子,并且,有七成的可能,这位受封的公子将回归国都,成为世子,并继任国君。国君把它封给公子扬,用意实在很明显吧。

想到一度误以为那里即将成为自己的封邑,我就会感到好笑。最初在虚幻的未来听到这个消息,还多少自豪过一阵——其实我也是具有野心和虚荣心的吧。

温泉就在郕邑以北七里外的山中,这里新近建起了十几栋木屋。封在郕邑的公子扬,亲自驾车,把国君迎进了这些木屋。木屋里的沐浴设施非常新奇,在地下挖掘渠道,使温泉水得以通到室内,室内则设置了巨大的木槽,泉水注满后,足够容纳二十人同时沐浴。

但这巨大的木槽里,却只有三个人,国君、郕扬,还有我。我们坐在热气蒸腾的泉水中,感觉多日来的疲劳一扫而空。如果不是面对国君,即便赤身**也要维持一定的礼仪,如果不是郕扬唠唠叨叨地讲述这泉水的治病功效,那就更完美了。

“父亲来得太早,只好先这样了,”郕扬最后这样对国君说,“孩儿本想从山中取得大石,以石砌槽,将更为华美,也更为耐用。”“耐用是最重要的,”国君装模作样地说,“坏了再修补,太不美观,重做吧,实在劳民伤财。”我在旁边偷笑,采取巨石,砌造石制水槽,难道就不劳民伤财吗?

“父亲和峰大夫多休息一下,孩儿出去关照下人准备好膳食。”郕扬告罪后,就退了出去。国君满意地点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转过头来对我说:“这孩子确实能干,这些花样,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呢。”

我听了这话,不由皱一下眉头,莫非随着我在国内和诸侯间的声望日渐提升,国君希望说服我来拥护郕扬成为世子吗?这就是他邀请我同来疗养的真正目的吗?

“怎么了?”国君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故作关切地问,“太热了吗?”“是的,”我急忙掩饰地点点头,“臣下这还是第一次泡温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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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郕扬准备了相当丰富可口的膳食,他知道国君喜欢吃野味,特意派家臣满山搜索,猎得了雉、鹿无数。可国君似乎还不满足,咂咂嘴说:“寡人听说东海上有大龟,味道极为鲜美,可惜咱们不靠海呀。”

“以父亲的雄才伟略,东海诸国谁能抵挡?”郕扬赶紧拍马屁,“总有一日,可以将其并吞,一直把疆域延伸到海边去的。”我摇摇头:“不必要动兵呀,以国君‘东伯’的威名,叫他们进贡也就可以了。”

国君点点头:“说得不错。”眼望郕扬,指一指我:“峰大夫虽然年轻,又非我世袭臣子,却道德高妙,是父亲最倚重的大夫——扬儿,你要多向峰大夫学习。”郕扬赶紧前来给我舀酒:“孩儿也素来仰慕峰大夫,可惜一直无缘见面。这次难得相聚,自然要请峰大夫多教导了。”

果然想让我拥护郕扬为世子啊,我本不愿意淌这趟混水,可是又不好公开表示反对,只好喝下了郕扬舀的酒,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公子天资聪敏,若多加磨炼,他日前途无可限量。峰扬年轻识浅,怎么当得起‘教导’二字?”

宴会有了主题,喝起酒来不可能痛快。好不容易熬到曲终人散,我向国君告辞,才走出门,郕扬就跟了上来:“晚饭后再泡一下温泉,气血运行,对身体大有好处。峰大夫若是同意,在下这就命人去安排。”

我本不想接受他的这番有后话的“好意”,但也不好一口拒绝,况且,真的想没有国君在场,一个人好好地泡一下。于是点点头,低声说:“那就一个人吧,若有国君在场,多少有些拘谨,精神也紧张。”

郕扬会意地点点头,微笑着离开了。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候不大,就有一名郕氏的家臣过来,引领我来到一间较小的木屋里。里面只有一个木桶,比平常沐浴用的桶大不了多少,但却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从下面引来了温泉水。

家臣指点我把衣服搭在木屏风上以后,就倒退着出去了。我脱得一丝不挂,心满意足地踏进了木桶。才刚坐下来,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夫,奴婢奉命前来服侍大夫。”

原来郕扬还给我安排了这样的节目呀,这小子倒真会讨人喜欢,怪不得国君如此的宠爱他。我摇头笑笑:“你是郕氏的奴隶吗?”

我猜得果然没有错,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奴——这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因为她是个奴人。但当这奴人女子走到我的面前,慢慢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却不禁愣住了。

天,这个世界上的万世万物,果然都和在虚幻的未来里素无始对我说的那样,是有着种种的联系,种种的“缘”吗?王姬玉檀,还有我的女儿,长得如此酷似苹妍,已经使我非常吃惊了,这个女人的相貌,却更加使我惊愕,惊愕得几乎哆嗦起来。

这个女人,白皙的肌肤,银色的头,虽然是标准的奴人,却长得实在象燃啊,象我在仙山萦中见到的那个神秘的女子燃啊!除了背后没有一对美丽的大翅膀外,她和燃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偶然的巧合呢,还是天意的安排?“天是什么?天意又是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蒙沌所说过的话。

原本初听到这个女人声音的时候,我心中还曾产生过绮念的,但现在却只有一片疑惑和茫然。我木然地转过身去,把背脊展露给她。我感觉到一条粗糙的浴斤在背上摩擦着,除此以外,很长一段时间,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也没有任何感受。

擦完背,那女人就跪坐在一旁,等待我的吩咐——似乎郕扬并没有要求她更进一步地服侍我,我松了一口气。泡完了澡,她用一块柔软的浴巾帮我擦净身体,并帮我穿上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有些害怕她的碰触。

“大夫,能够为您修剪一下胡须吗?”那奴人女子小心地问道。奴人是不能使用金属工具的,除非得到士的允许。我微微点一下头,慢慢坐在席子上。她从一个小柜子里取出工具,先是一柄精巧的小剪刀,仔细地帮我修剪胡须。

时光飞逝啊,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胡须也已经很长了。想起刚被放逐出彭国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只在唇上有一些细密的绒毛。大劫何时才会来到呢?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劫难的间隔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它。

修剪完胡须,那奴人女子又用一把木梳小心地整理,并帮我涂上须蜡。“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名叫寒。”是很普通的奴人名字啊,就和惋一样。

我突然想到,一定要向郕扬要求相赠这个女奴——想来他一定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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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在温泉多休息几天,但第二天就有快马从国都来到,禀报国君:“天子的使臣手持诏命,已经来到国中。”国君只好无奈地收拾一下行李,带着我离开了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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