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僧和裘潜渊走后,众人的心中都是一阵轻松,这次不光夺回了绿灵兽,更是让鬼僧和裘潜渊两个魔头惨败,段晨浩想一想都觉得高兴。
欧阳缜长身而立,沉默不语,许久才微微咳嗽了两声,毕竟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方才又突然出手,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司徒睿晗走过去,关切地道:“欧阳公子,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不知公子身体可感觉不适?”

欧阳缜有意回避司徒睿晗沉静如水的目光,只是淡淡地道:“并无大碍,不劳姑娘费心?”

凌芷涵见欧阳缜和司徒睿晗认识,便好奇地凑了过去,道:“这位姐姐,原来你和这个家伙认识啊,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司徒睿晗微微一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谢姿仙道:“司徒姑娘可是蕊珠贝苑云的圣女、云素师太的弟子?”

司徒睿晗点头道:“正是,方才我看几位的武功,几位应该分别来自逍遥天阙、玉茗山庄、天刀门、冰海神殿和清渺仙山。”

谢姿仙道:“姑娘果然好眼力。”

段晨浩笑道:“今日我们一起联手抗敌,也是有缘,此刻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大家在这烟雨风楼畅饮一番如何?”

楼飞道:“段兄提议甚好。”

在场的都是少年心性的年轻人,自然是很谈得来,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欧阳缜也难得没有拒绝段晨浩的盛情邀请。段晨浩今天又认识了柳俊棠和谢姿仙两位朋友,心情自是大好,所以喝起酒来也就格外地起劲。而凌芷涵则和司徒睿晗特别聊得来,至于欧阳缜,他虽然坐在司徒睿晗的身边,却一直没怎么说话,仿佛是心中存在着什么芥蒂一般。明风和霓裳也特别开心,只是在谢姿仙向明风敬酒的时候,一向开朗活泼的明风却突然变得拘谨起来,脸颊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待他们筵席终了之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边浮云渐拢,如血的夕阳将天空染上了瑰丽的色泽。段晨浩喝得有点多,临走时需要霓裳和明风一起搀扶着才能站稳。而蓝夜则满心欢喜地捧着那个盒子,不是还轻轻抚摸绿灵兽软绵绵的小翅膀。

当太阳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时,众人才纷纷告辞,各自离去。

听说楼飞明日就要启程会金陵,霓裳心中很是不舍,便想要去为他送行,可自己一个人却又不好意思,于是拉上了明风陪着自己。

于是只剩下凌芷涵无奈地扶着酩酊大醉的段晨浩一摇一摆地往前走。段晨浩一边走一边笑哈哈地说:“小辣椒……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啊……哈哈哈……”

凌芷涵抱怨地嘟哝道:“你这几家伙真讨厌,喝醉了还要本小姐扶着你,喝那么多酒,干脆醉死你算了,哼。”

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则只是安静地走在他们的后面。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仿佛是一块彩色的织锦,即将落山的太阳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两个人一路上都很安静,谁也没有先对谁说话。

欧阳缜一直都无法忘记那个从月亮中飞出来的少女,她就如同一首宁静的歌谣,一直蛰伏在他心中最深的地方,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其实每当熟睡之时,这首歌谣都会在他耳畔轻轻响起,为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

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他将向左,而她将向右。

凌芷涵扶着段晨浩,吃力地转过头,对司徒睿晗嫣然一笑:“司徒姐姐,等到你有空一定要来玉茗山庄找我玩啊。”

司徒睿晗文静地笑道:“妹妹放心,我改日一定会登门拜访的。”

然后她抬起头,就对上了欧阳缜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睛,她可以看见他的眸子看似冰冷,可他眼里却含有一种深藏的情感,如同冰河下的流水,一直都在汩汩涌动。

那样忧郁深沉的目光,仿佛在她的心中洒下了一层阴霾,为何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眼中会有这么浓重的悲凉和沧桑。她隐隐感受到了他的孤独和寂寞,还有那种无以名状的痛苦和不忍卒说的悲哀。

“欧阳公子,好好保重。”司徒睿晗莞尔一笑,那笑容,饱含了祝福、安慰和理解,虽然简单,却仿佛一滴朝露,能够将一缕透明的阳光折射成彩虹,投进他的心中。

然后,她转身离开。

夕阳孤独地垂照着他落寞的身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上彷徨无措。或许,在这个十字路口上选择另一个方向,他的人生今后也将会是另一番景象。只是,他的心已然沉寂多时,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重新选择的力量。

前面不远处,依稀传来段晨浩醉酒后和凌芷涵嬉笑斗嘴的声音,欧阳缜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是那么幸福。

接下来的几天是难得的平静,蓝夜为绿灵兽解除了裘潜渊的禁锢,让它又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可爱。而绿灵兽也吸走了裴震南体内的毒素。众位掌门在凌庄主的劝说之下也都各自离开了杭州。

虽然剑圣已经现身,然而凌庄主却并未对诸位掌门说明,只是说众掌门在杭州城已久,却并未寻访到剑圣的踪迹,看来密函上的言论都只是无稽之谈,但若魔门得知众掌门齐聚杭州,说不定会趁机去攻打各大门派,或许这才是这封密函的真正目的。众掌门也觉得凌庄主说的有理,便纷纷启程回去。

寂静的夜里,有闷闷的风吹过,已经是五月的杭州城暖意渐盛,夜里凉意减退,雨也多了起来。当深巷中三更的锣声敲响的时候,一只野狗惊叫了两声,因为它看见一个黑影迅捷地翻墙进入了一座华丽的庄园。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清茶。他此番再度冒险潜进玉茗山庄,为的就是偷出耿义通的尸体。虽然他不明白,血阴教为何一定要让他偷出耿义通的尸体,但为了那下半部《剑皇诀》,他也一定要完成任务。

万清茶黑衣裹身,仿佛一个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影子一般快速前行。由于先前已经了解了玉茗山庄的结构,纵使山庄虽大,他也能轻车熟路地寻找。

找了半天,他终于在一座地下冰窖里找到了耿义通的尸体。耿义通的尸体没有一丝**的迹象,保存得相当完好,他好像并未死去,如同只是睡着一般,神态安详。这让万清茶心中发毛,按理说他已经死了那么久,尸体就算没有腐烂,也不该如此鲜活。想至此,万清茶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万清茶想也不想,抱起了耿义通的尸体就往外奔去。

被星星铺满的夜空如同一块镶嵌着无数钻石的黑色丝绒,风中传来了玉茗山庄里独特的七色紫萝芳甜的香气,湿润的夜露仿佛化作了江南的梅雨,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凌芷涵给了段晨浩一个大大的白眼,抱怨道:“还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害得本小姐熬夜也要过来看,哪知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等到。”

段晨浩也耷拉个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还不是听霓裳那个丫头说的,竟然敢耍大师兄,看我怎么教训她。”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影窜了过去,在他们眼前一晃就消失了。段晨浩急忙道:“小辣椒,你刚才看见了吗。”

凌芷涵拍了一他的脑袋:“当然看到了,我又不是瞎子,还不赶快追。”

说罢他二人已经施展轻功从左右两边包抄那个黑影。

万清茶在庄内辗转迂回,以为甩掉了那两个跟踪他的人,来到了高强前,不屑地啐了一口,“哼,两个臭小鬼,要不是你们两个,我万清茶今天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等他日我练成《剑皇诀》上的武功,第一个就要拿你们两个试剑。”

“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凌芷涵清脆的声音如同一缕袅袅的水汽,被夜风吹送过来,然后她便已施施然向着万清茶走来,巧笑倩兮地道:“万前辈,我们玉茗山庄的景色真的这么美吗,让你这个杀人凶手深夜还过来赏景。”

与此同时,段晨浩也走了过来,他刚要说话,却见万清茶正背着一个人,赫然正是耿义通的尸体。

段晨浩皱眉道:“万清茶,你不要告诉我你深夜冒险前来,就是为了偷耿盟主的尸体,快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万清茶冷笑道:“如果我说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偷他的尸体,你信还是不信?”

段晨浩见他行事诡异,心中更加谨慎,正当他思索之际,万清茶却已经纵身飞起,向着墙外跃了过去。段晨浩刚要追赶,却看见不知怎的,万清茶自己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又一个高大的人影如同大鸟一般落了下来。

段晨浩喜道:“师父,是您。”

钟山君道:“当然是我,小浩,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次要不是我,岂不又让这家伙跑了。”

钟山君出手点了万清茶的**道,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厉声道:“这下总算逮到你了,把你交给凌兄,让他来发落你。”

就在此时,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声音,那似乎是草笛的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然而每当声音出现之时,却仿佛是瓷器摩擦着金属发出的尖锐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笛声诡异得很,饶是钟山君这样的高手,竟也无法听出笛声是从何妨传来。

只是这声音虽然怪异,但段晨浩、凌芷涵和钟山君三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这笛声本身并不像血婴的哭泣之声,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然而被点了**道的万清茶听了这笛声却是脸色大变——那是一种完全骇人的神色,在笛声响起的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了修罗地狱的大门在他的眼前轰然洞开,里面无数的厉鬼呼啸而出,争先恐后地来啃噬他的皮肉和内脏,撕扯他的衣襟。否则,他的脸上不会呈现出那种可怖的表情。

段晨浩发现了万清茶的异样,急忙摁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喂,你怎么了!”

然而万清茶的眼睛虽然是在看着他,可是他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段晨浩一样,五官紧紧地扭曲在一起,面部的肌肉不住地**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被捞上岸的鱼一样,因为无法呼吸嘴巴快速开合着。

段晨浩越发感觉到不对劲,钟山君的目光也变得严峻而冷冽。忽然,钟山君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喝一声,“小浩,快点闪开!”然后他抢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段晨浩的手臂,带着他快速向后闪躲。

就在那一刹那,奇怪的现象发生了——万清茶颤了一下,手软软地垂下,虚空之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将他的身体提了起来,紧接着万清茶的眼球忽然如同一颗玻璃珠子一样,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搅得粉碎,然后黑色的血液便从他眼睛的空洞中流了出来,口鼻里也有血液涌动一行行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缓缓留下,划出触目惊心的红。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脑袋如同花瓣一样开放,然后篷然炸开,暴散成一团浓黑的雾气。而那具没有了脑袋的尸体则吊在了虚空之中,手足垂落,宛如断线的木偶,许久才落到地上。

段晨浩和凌芷涵都被这诡异的一幕给惊呆了,只有钟山君依旧从容冷静,只见他双手结成狮子印,金光呈圆球之势迅速扩散,不一会就包拢了那团黑雾,然后光球骤然紧缩,那团黑雾也一点点变小,最后被压缩成一点,怦然消散。然后钟山君迅速地对这万清茶的尸体就是一掌,火云真气过处,他的尸体已经燃烧起来。

段晨浩许久才醒过神来,喃喃:“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邪门了……”

钟山君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语气沉重地说:“小浩,你还年轻,自是不知道这种阴毒的索命之法。万清茶自己肯定不知道,他早已被别人种上了绝心蛊。”

段晨浩和凌芷涵齐声道:“绝心蛊?”

钟山君道:“不错,此蛊被事先种在了万清茶体内,刚才那奇异的笛声就是引动绝心蛊发作的信号。一听到笛声,万清茶体内的蛊虫就开始发作,迅速地吞噬他的内脏和血液供自身繁衍,然后蛊虫会以极快的速度增值,万清茶的血被蛊毒污染,就会变成剧毒之物,刚才那团血雾毒性极强,不亚于血婴体内的剧毒。而为师烧了万清茶的尸体,是因为他的尸体已经是蛊虫繁衍的温床,若不烧掉,一旦蛊虫从他的身体中出来,那危害将不亚于碧练蚕蛊的毁灭之力。”

段晨浩愤然道:“究竟是谁,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法。”他的目光霍然变得雪亮,“一定是裘潜渊那个老毒物,除了他,天底下还有谁有这么高明的下蛊手法。”

钟山君摇摇头,道:“不,裘潜渊的毒技虽然高明,但绝心蛊失传已久,他不可能懂得。但普天之下,似乎也只有他能够调配出绝心蛊。”

凌芷涵问道:“钟伯伯,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钟山君道:“我的意思是,蛊毒是裘潜渊调配出来的,但绝心蛊只在《蛊王神撰》中有记载,而这《蛊王神撰》,如今就在血阴教之中。”

凌芷涵道:“钟伯伯,这么说这幕后黑手就是血阴教了。”

钟山君点头道:“不错。”

段晨浩道:“师父,万清茶举止好生奇怪,竟然三更半夜跑过来要偷走耿盟主的尸体。莫非这也是血阴教指使的?”

钟山君道:“我看不就不离十。血阴教可是魔门之中势力仅次于阴世魔罗的大派,他们这样做,定然也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总之我们先将此事告诉剑圣前辈和凌兄,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清晨,林间起了一层厚厚的雾气,宛如张开了一面无边无际的罗帐,将整个丛林盖得严严实实。森林中满是老树虬枝,其上裂纹交错,掩映在高高的野草中,这个森林好像数百年无人踏足一般荒凉。青白的山岚层层叠叠,氤氲升腾,模糊了目之所见的一切。

然而在这浓雾之中,却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少女单薄的身影。然而仔细一看,那少女却是被旋吊在一棵大树之上,林中不时旋起股股寒风,带着冰冷的晨露,坠落在少女身上。黑衣的少女如同一朵孱弱的黑蝶,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地钉在了虚空之中,化作了一只没有生气的标本。

忽然,一只手掐住了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少女霍然睁开了眼睛,愤恨地注视着眼前那个穿着华贵无比的少年。那少年一身华服,相貌英武,隐约像极了一个人。他懒懒地开口,口气中全都是戏谑之意。

“兰朵,你如此重视他,为了他不惜杀人剖心,却不知你在他的心中分量如何呢?”

兰朵的眼中饱含着刻骨的敌意和冷漠,一字一字道:“大公子,少主人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的心真的够狠,竟然连亲弟弟也能下此毒手。如果再有机会,我真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它究竟是不是黑色!”

清脆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兰朵的脸上,华服少年欧阳渊冷冷地道:“一个卑贱的丫头,竟敢对本座出言不逊,你的主人还真是把你惯坏了呢。”

兰朵冷笑道:“我可以为了少主做这些天理不容的事,可不知又有谁肯为大公子您真心付出呢?像你这样的禽兽,注定是一生没有人爱的。禽兽,我死后注定是要下地狱的,可我不怕,因为你会陪着我。对弟弟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恐怕你死后的下场会比我更惨呢。哈哈哈哈……”

黑衣的少女虽然脸色苍白,然而笑声之中却是欢欣与刻毒。欧阳渊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少女的头发,然后右手紧握成爪,狠狠地扣在了兰朵的脑袋上。“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杀了你,反正你死在这里他也不会知道,一会他如果过来,正好给他陪葬。”

兰朵的笑声突然止住,眼中现出一丝惊恐。她不可以死,她并不怕死,只因为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具有七巧玲珑心的女孩。她相信,那个女孩一定就是她要找的女孩,而她的心,一定可以救活少主。

欧阳渊的唇角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怎么,害怕了,说什么自己有多么忠心,还不是舍不得为他死吗。天底下的人说得好听,就像父王一样,说如何疼爱我,可到头来还不是要把城主的位置传给他。”

欧阳渊不再说话,而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任清冷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忽然,一个青色的身影如高山般坚毅,伫立在蒸腾的云霞之中,仿佛比那巍峨的神像还要庄严。

欧阳渊依然负手而立,连眼睛都未曾睁开,只是淡淡地开口:“你来了。”

欧阳缜面色冰冷地道:“我来了,你也该放人了。”

欧阳渊却露出了一个玩味般的笑容,摆摆手道:“别那么着急吗。咱们两兄弟没见面那么久了,难道不该好好叙叙旧吗?”

欧阳缜声音冷肃,面沉如水,“你应该知道,你打不过我。”

欧阳渊霍然睁开了眼睛,缓步踱到兰朵的身边,一把揪住她的长发,脸上依旧是深不可测的笑,“所以我才要抓来这个贱人。”说罢他的手指紧紧扣住了兰朵的咽喉,兰朵仿佛瞬间窒息一般,连一句惨叫都发不出来。

欧阳缜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声音淡然而宁静,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婢女而听任你的摆布吗,难道你的弟弟不会像你一样绝情而又无情吗?”

欧阳渊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肃杀的表情,宛如冰封千年的荒原上的雪,冷得不带丝毫温度。

“我相信,你会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弟弟,就像当初我笃定你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父母。因为你的心中始终都有那种所谓的爱,而我则没有。所以你不能放下感情的负累,而我却能。”

看着一动不动的弟弟,欧阳渊的眼中似乎夹杂了无尽的恨意,“不要怪我绝情,一切都只能怪你。从小我为父亲征战西域,闯荡南北,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而父亲的眼中却只有足不出户的你,对我却视而不见。还有母亲,我也是她亲生的孩子,可是她却竭尽全力一直都在保护你,生怕你在家族的斗争中受到伤害,却从未如此关怀过我。”

欧阳渊的情绪有些激动,原本清亮的眼眸中有淡淡的血色涌现,他的声音也在一点点提高,仿佛在宣泄着心里积压了多年的仇恨。

“在我十五岁率兵攻打高昌国的时候,我和敌人的将领一起陷入了一个地下洞**,在我把敌人都全数歼灭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出来了。那么黑的地**,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光照进来,干燥、闷热而充满了血肉腐烂的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用膝盖在暗夜里挪动着爬行,穿过那些已经腐烂的敌人的尸体,我终于找到了一片渗着水的石壁,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将整个脸都贴了上去,像野兽一样舔食者粗糙的石头。而那时候,你们却没有拯救我,最后也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逃出升天,可回城以后,你却在和父母一起共度晚宴,在你们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可曾想起过濒临死亡的我?从那时候起,我就暗自发誓,斩断一切所谓的虚伪的情感,获得一切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包括你。你既然阻拦了我,我就必须除掉你。”

欧阳缜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从不知道哥哥的这段往事,更不知道他是因何而变。今天,他总算是知道了。是嫉妒,让他的哥哥欧阳渊变成了一个魔鬼。

但如今知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无法挽回了。一瞬间,欧阳缜忽然觉得天在塌陷,地也在塌陷,所有的一切都支离破碎,将他困在了一个无法遁逃的境地。错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

忽然,欧阳缜莫测的眼神中闪过叹息的神色,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恍惚的微笑,他觉得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哥哥的改变是自己的错,兰朵剖心也是自己的错,既然是错,那么便让自己这个身中血咒性命不保的人来偿还吧,何必让那些生的人继续错下去。

自己的一声好像就是一个错误,没有达成父母的期望,做一个英明的统治者;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做一个自由的旅人。就连亲情,在他的身上也变成了无可挽回的错。

他的面容依然沉静,但却绽放出一抹笑,那笑宛如万顷天空,倒映出他一声的惆怅与无奈。

他微笑着说:“哥哥,那么,你想怎样?”

欧阳渊一挥手,忽然出现一对人,他们排成了两排,分立于欧阳缜的两侧。

欧阳渊沉声道:“我要你跪着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自废武功。”

欧阳缜依旧微笑:“好吧,如你所愿。”

说罢他真的跪了下去,那一瞬间,仿佛一座巍峨青山忽然塌陷。丛林里的花草树木仿佛也被深深地震撼,沉默不语。

然后,他开始挪动着膝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欧阳渊昔日在地**里爬行时的那种屈辱和疼痛。可否今日由他来重现历史,哥哥便可以忘掉一切,然后由他这个久病的人来承担所的错。

每一步,都仿佛在针毡上前行,刺痛的不仅是他的膝盖,更是他的心。

每一步,都仿佛要经历千年万年,屈辱和疼痛都会如影随行。

每一步,却也是他甘心承受的,或许这之后他便可以还清一切,然后选择忘记,或是继续伤害。

他每往前走一步,欧阳渊的手下便会向他的身上踢一脚,或是把他踢得东倒西歪,踢得衣衫不整,踢得摔倒在地,踢得满身尘土……

然而他却并未反抗,他只想安静地做完这一切,看看最终究竟是什么结果,是选择忘记,还是继续伤害。

被攥紧咽喉的兰朵已经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看着少主人受此折辱,她恨不得杀掉那些人,她恨不得自己可以马上死去,好让少主停下来。

欧阳缜终于来到了欧阳渊的面前,此刻,那个华服的哥哥终于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尘埃的弟弟了。那一刻,欧阳渊笑了。

此刻的欧阳缜就如同一条困与沼泽之中的青龙,不管他昔日是多么潇洒翩然,多么气度高华,可如今的他,不过是卑贱而孱弱的。

欧阳渊充满嘲弄的笑声穿透了欧阳缜的思索:“你知道吗,即使是天人,也有五衰。衣服垢秽,流汗溽体,花冠枯萎,体发臭秽,面容悴陨。”

的确,和以前那个清俊若神的翩翩公子相比,现在的欧阳缜的确是落魄到了极点。也只有看着如此鲜明的对比,欧阳渊才能放肆地大笑。

“更何况,你只是人。虽然所有人都说你高如神袛,可在我眼里,你永远都只是人。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欧阳缜沉默不语,双臂张开,双手握成拳头,暗自积蓄力量。“自废武功,你始终还是忌惮着我啊。”

他的拳头中有青光隐隐流转,宛如最通透的琉璃珠被他握成了碎片,然后那些碎片便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血肉中,永远提醒着他刻骨铭心的疼痛。

欧阳渊的笑容更盛,他很期待接下来的精彩。

然而,就在欧阳缜即将要运功的时候,丛林之中忽然变得湿润起来,似乎所有植物的体内都在此刻蒸腾出来,在空中凝结成一面晶莹的水镜,映得日光都变得迷离。

然后万千水汽忽然化作了凌厉的剑气轰击而下,生生将欧阳渊和欧阳缜隔了开来,万点微芒滑过,如同九天流星齐坠,盛大的光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饶是欧阳缜武功如此高强,却也一时为那光芒所阻,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抹月白色的影子于万千流光水汽中翩然而落,身手奇快地救下了被吊在半空中的兰朵。然而兰朵功力稍若,终究还是被这剑气震得昏了过去。

然后,她挟着欧阳缜的手臂飞身跃起,和他一齐跃到了林莽的深处。

欧阳渊立时怒不可遏,下令属下追捕。然而丛林却在此刻腾起了漫天的水汽,水汽氤氲澹荡,逐渐形成浓浓的白雾,四散弥漫,遮挡住半米之外的视线。

仿佛森林里所有的植物都受到某种奇异的召唤,极大限度地释放出了体内的水分来凝结成这浓厚的白雾。

其实当那水汽出现的一刹那,欧阳缜就知道,那个人是她。每当她出现的时候,他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柔和的气息,就像她的若水剑气一样。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要在此刻出现,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看到一个懦弱无能的自己。他宁可在那时血咒发作死掉,也不愿让她看到那样的自己。

于是在她救出自己之后,他摆开了她的手臂,转身便走,丝毫不管身后昏迷的兰朵,和一脸关切的司徒睿晗。

然后欧阳缜用尽全力地奔跑,当他跑到一座小石潭的时候方才停了下来。他一直很迷惘,为何他一遇到那个叫司徒睿晗的少女,他的心情总是会坏到极点。

每次遇见她,他就仿佛经历了两个极端。他会从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转瞬之间来到一个充满绝望的世界。

之所以希望,是因为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希望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乐观坦然;而绝望,却是他会清晰地想到自己短暂的生命,和希望破碎后彻底的绝望。

也许正因为遇见了美丽,他才拼命想要抓住一丝光亮,可当他意识到着光亮的虚幻和短暂之后,宿命的利爪便又再次把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再次紧扼他的咽喉,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

他默然地凝视着潭水中那失落颓废的影子,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凄楚落寞的笑。

如镜的水面,此刻俨然映出了司徒睿晗清丽的姿容。欧阳缜双目一亮,急忙闪身,用复杂的眼神凝望着她,却又不禁后退几步。他的面容冷得如同一块冰,虽然洁白明澈,却空洞得如同去掉了色彩的冰花。

司徒睿晗的眼神慈柔而悲悯,柔声道:“欧阳公子,你没事吧。公子不必难过自责,睿晗知道公子承受得太多,背负得太多。我只想说,错不在你。”

错不在你,难道这个少女会读心术吗,竟然知道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欧阳缜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用满是寒意的目光凝视着她,眼神亮如妖鬼,充满戒备。

司徒睿晗接着道:“公子无须过分执着,究竟孰对孰错,其实公子的心中最是清楚。公子也不必惭愧,睿晗并不会因为刚才的折辱而看轻公子……”

“说完了吗?”欧阳缜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要干什么,是想拐弯抹角说我技不如人,还是想要彰显你自己的慈悲高尚?我为何要在乎你的看法,我的心事你又知道多少?”

司徒睿晗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而歉疚的神色,轻声道:“我只是想帮你走出你的障,我只是想要安慰你。”

欧阳缜冷峻的脸不觉一震,剑眉微微蹙着,雪亮的眼睛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恶与妖异,嘴角扬起一个冷酷的笑,微微向前移动脚步,用充满挑衅的口吻道:“你知道一个女人安慰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司徒睿晗茫然摇头,秀眉微蹙,聪慧如斯的她忽然之间仿佛变成了一个无知的小女孩。

突然,欧阳缜紧紧抱住了司徒睿晗,她的肩膀被蓦地抓住,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欧阳缜冰冷的唇重重吻在了司徒睿晗的唇上,仿佛要夺走她的灵魂。她惊慌地推着这个亲吻自己的少年,仿佛想要逃走。然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早已压住了她的挣扎,不由分说地吻着她的唇瓣。那一刹那,她的意识变得空白,手指无力地从对方肩头滑落。那个吻激烈而绝望,深沉而暴虐,冰冷如雪,却又仿佛有融化岩石的热度,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灌醉。

这个吻如此深沉,如此强烈,仿佛要将她一点点碾碎,化为尘埃一般。

终于,欧阳缜停止了动作,放开了司徒睿晗。

于此同时,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你怎么能这样!”司徒睿晗非常生气,晶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一把推开他,脸颊如晚霞般绯红,“欧阳缜,我恨你!”

然而欧阳缜却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孤傲的脸上没有一丝歉意。

司徒睿晗掩面跑开了。

欧阳缜靠在石壁上,抬起头,仰望头顶那方蔚蓝的天宇,喃喃:“这样气你,你应该会死心吧。不要把善良与关怀浪费在一个快要死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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