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算天地,卜阴阳的道士,喜欢窥探人最深处的心思,因为在这太平世间足迹踏遍了中原,便有了一个神算子的名声。
可我对这些虚名一向是不在乎的,我只想求一个长生。

然而我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纵然是成为了人族修士,也只不过短短百年岁月。不像那些妖族,悉心修炼,能够存活千年,甚至万年之久,更比不上那些超然物外的仙人,弹指间便是几万年岁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长生,我没有爱人,没有亲人,只有一个破布包,里面有我的几片龟甲,一柄桃木剑,以及一些朱砂。

我觉得我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也算是小有资产,常常有人来向我求卦,有的卜姻缘,有的卜富贵,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欲望,以及灼烧着的火焰。

有个天生富贵的小姐,嫁给了一个书生,然后问我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可以高中,她们能否白头偕老。

大抵这个世界上总有些痴男怨女,我告诉她,她的丈夫可以高中,将来会富贵无比。

可是我没有说,她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因为我说了,她也不会信,反而会把我的茶钱扣掉。

也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问我她什么时候能够等回她的老伴,一个远行的跛脚哑巴。她说她老伴是为了给她买点心,而一去不回。

我自然知道她是个神志不清的妇人,她的跛脚丈夫早就因为得罪了县衙的捕头而落入大狱,至今没有人翻案。所以我告诉她,明日就会回去了,他还会为你带来许多点心。

她欢喜的拿给我许多茶叶蛋,然后推着车子早早回家收拾了。

你看,一个谎言就能够让人活的那么愉快,似乎又充满希望。

但我不一样,我不相信那些谎言,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有人说我傻,明明就是一个凡人,还想要长久的寿命,简直痴心妄想。可我不信,我知道,窥破天机之后,总会有一线生机留存,所以我一直寻找着那个契机,能让我踏入长生的契机。

直到那一日,我算出近日有贵人降临,可以满足我的痴心妄想。我一早便收拾好了往日里残存的酒钱,在最繁华的京都街头,免费测卦,以求善缘。

那一日我说出了许多天机,满足了许多人的愿望,也让我自己损失了不少寿元,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有人能够让我长生。

为了长生,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留恋这个世间,留恋这个尘世,尽管他们有些肮脏,有些黑暗,可是那些挣扎之中的希望,才最为灼目,不是么?

他果然来了,一身黑衣,满身煞气,可他的眼神却十分迷茫。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拿捏着高人姿态,轻飘飘的走到他面前,问他,“来一卦么?”

他好看的没有微蹙,似乎想要摇头。

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贵人,急忙说,“算天地,卜阴阳,求姻缘,测前路,贵人没有想要的么?”

“测前路?”他似乎有些意动,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神秘莫测的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我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虽然修炼的是魔族功法,可那身躯不像是魔族,也不像是肉体凡胎,更比不得那仙族的气息。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样正好,我可以帮他找到丢失的那一些魂魄,然后让他帮我长生。

我隐隐觉得,我会成功,我会成为第一个长生不老,永恒存在的人族。

“你不怕我?”

他的声音甚为好听,但却带着一种忧伤,像极了那个神神叨叨,自称无人赏识的隔壁王老二。

我想他大概也是孤独地,所以我生平第一次主动真心的安慰道,“兄台何必担忧,人间万物,各有各的周转命运,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前生迷迷糊糊,他的后世一片迷雾。

他大概是没有命运的,又或者是我根本无法看透,可我慕林,已经是人间最为有名的神算子了,想来他一定贵不可言。

他冷漠的脸色柔和了些许,我便带着他去喝酒。

我认为男人间的友谊大都存在于酒水之间,所以我陪他宿醉,跟他谈心事,不停地套近乎。

他是一个魔族,杀了许多人,但我不怕,为了长生,我什么都不怕。

他说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我说我愿意做他的朋友,做他的兄弟,为他两肋插刀。

当然这些都是客套话,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长生。而我所有的长生的机缘,都在他的身上,可我不知道如何向他提起。贸然提起,反而会让他戒心加强,当我是个坏人,虽然我并不是个好人,但总有装的好一些。

果然,他与我的交情越来越好,他向我提起,因为他做过许多错事,沾染了不少杀孽,心中有愧,产生了心魔。我便告诉他,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他丢失了一部分魂魄。

他早就发现了,所以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心中暗喜,掐指一算,耗费了三年阳寿,告诉他,那个人会在不久之后到达京都,生的天生俊美,是个技艺高超的琴师。

他们相遇了,那一日我在远处看到了他们,隐隐约约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牵扯,可是那个白衣男子背后的命运依旧模糊不清。

这大概是陆长安的缘故,与他有关的人或事物都变得扑朔迷离,当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也能改变我的命格,若是知道,我一定离他远远地,不去招惹他,好歹苟活个几百年。

后来在某一次谈话之中,我提起长生这个话题,他说,他曾见过一本功法,是魔族的,不知我愿意修炼与否。

废话,我当然愿意,我特别愿意!

如果我能活过来,我一定给当时的我几巴掌。

我接受那本功法,并且悉心修炼,兴奋异常的我,自然没有发现那本功法的异常,真是悔不当初。

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小山头,我顷刻间暴毙身亡,连那最后一卦都没有来得及算上一算。

我们算卦的平日里都不会为自己卜卦,只有到最后大限,才会算上一算,也不枉走上这一遭。可我还没有来得及算上一卦,就……就变成了石头……

我自然知道他是善意,是他的无心,可我还是不想原谅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若不是我贪心长生,又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而我慕林,最为优秀的神算子,终于离开了这个让我欢喜让我忧心的世间。

一声追求长生,而未能长生——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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