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初夏,昆仑山下,虽然节气正是夏至,但暑气逼人,一股强劲的热浪笼罩着边陲。
凌晨,当人们经过一天的劳累,前夜的闷热之后,凌晨正在熟睡之时。监狱服刑人员洪田乘武警、狱警松懈之机,以极快的速度瞬间隐身,翻过围墙,窜入茫茫的黑夜之中。这一逃,整整十六年。

2003年,还是这个初夏,洪田在妻儿的陪伴下,主动到其当地派出所自首了。十六年了,他杳无音讯。他究竟逃到哪里?十六年之后,他又为何在获得了所谓的“自由”之后,还要向警方主动自首呢?

出生于贫苦家庭,特殊时期时期的洪田,小学只读了半期就辍学了,稍大一点后,便开始混迹社会。十九岁那年,父母怕他整天在社会上游荡,与社会上的一些狐朋狗友一起出事,于是为他找了一门亲事,想通过家庭来对他进行约束。结婚后,他也确确实实在家安分守己过了一段时间。三年后,他有了一对儿女,便感觉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他想若要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就必须得有钱,然而祖祖辈辈务农的家庭,从年头干到年尾,连生计都难以维持,又到哪里去赚钱过好日子呢?为了实现过“好日子”的梦想,他便辞别父母妻儿,随着进城务工主流南下到了湖南长沙。

由于他过早地迈入社会,既没文化,又无技术,因此在城中难以找到稳定的工作维持生计,加之游手好闲的秉性难改,最终他又一次偏离了人生的轨道,误入歧途。1983年秋季“严打”中,年仅22岁的洪田因盗窃罪被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1985年,洪田被转监到昆仑山下一所监狱服刑改造。

入狱后,洪田没有从思想上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进行反省,反而认为量刑过重,面对着日复一日枯燥单调的改造生活和自己漫长的刑期,他对前途失去了信心。在内心里,他暗暗发誓,决不能让自己的大好年华白白葬送在监狱里,只要有机会,我就要奔向自由的天空。于是在1987年初夏的一天,洪田实施了脱逃。

……当洪田醒来的时候,脑子一片混沌。陡然置身如一座摇摇晃晃的铁板房中,眼前什么也看不到。渐渐地,他神智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被什么沙石之物覆盖一样,全身许多部位都疼痛起来。他艰难地从沙石之中爬起,原来他置身在运煤的列车车厢之中。

他记起来了,那天脱逃后,就拼命在荒凉的戈壁大漠中奔跑了四天四夜,慌不择路逃进一个废弃多年的砖窑之中,倒在尺许厚的窑渣上昏昏欲睡。洪田感到生命正在快速地离他而去!但他又绝望地呼唤自己快点苏醒过来。

第五日清晨,洪田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心跳骤然加快,像快要迸出胸膛一样。循声望去,见是数只拇指般大小的老鼠在自己身边追打嬉戏。吴洪田精神为之一振,搬出窑中砖块把窑门砌了个结实。脱下脚上鞋子一阵胡拍乱打,数只老鼠惊慌失措一阵乱窜之后,全都死于鞋底之下。拍死的老鼠丑陋不堪,肉麻恶心。但此时饥渴难耐的洪田已无暇顾及这些了,他眼睛一闭,开始了一阵生吞猛嚼。

在精疲力竭之时,洪田来到横跨铁路的公路桥上,准备一跃而下一死了之。而眼前浮现的父母妻儿脸庞,他又迟疑了。正当他在生死两难之时,一辆满载煤炭的列车从桥下铁路上疾驶而过,他不假思索,纵身一跳。

他想,这下彻底自由了。

往后,洪田昼伏夜出,又扒了几趟列车,经过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洪田逃回了安徽老家。

父母妻儿一见洪田,心中一阵欢喜。转而看到他衣衫凌乱,满脸胡子茬儿,嘴尖毛长,一副叫花子行头,心中好不伤心。当家人得知洪田是从监狱中逃出来的时候,全家人哭着跪下双膝求他投案自首。见家人如此反对,又怕连累家人,于是又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从家中“逃”出来后,洪田一直朝东南方向提心吊胆地蹿去。一路上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无时无刻不被恐惧的心情所笼罩,一天到晚神经极度紧张,看到穿制服的就躲,听到警笛声就心惊肉跳。

数日后,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制砖厂,在他苦苦哀求下,老板将他留了下来。出砖干苦力一年多,勉强挣下了几百元钱。随后他又奔赴山西运城某私人承包煤矿,从事井下挖煤工作,一干就是十四年。尽管挣来的钱能勉强维持生计,但白天不敢露面,晚上睡不踏实。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加之看到别人一家几口其乐融融,过着天伦之乐的生活,而自己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精神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一天天的精神折磨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处心积虑才得到的“自由”生活,其实一点都不“自由”,为了维持生活,每天不得不去干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重活,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自己又好像惊弓之鸟一样地担惊受怕,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平时那里都不敢去,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又哪里有什么自由可言,与其这样,还不如呆在监狱里踏实。慢慢地,他的思想开始动摇了。

2003年1月24日,正值农历腊月,离春节仅剩几天。家家张灯结彩,户户欢声笑语。人们纷纷置办年货,打工在外的游子也纷纷返回故里……。此时的洪田,再也经不起精神折磨和相思之苦,在逃亡了十六年后悄悄返回安徽老家。

回到家后,满头白发的父母拉往洪田:“儿啊!这么些年来你逃到哪里去了,你去自首吧!自首才是出路,你不能在外躲一辈子呀。你不能让我们死得不瞑目啊……”洪田望着呆在一傍哭泣的妻儿,虽三十出头,可满头的黑发中已夹杂着无数白发,皱纹过早地爬满了额头和眼角。一双儿女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与妻子相拥而立。

从父母的伤心哭泣、妻儿的满目哀怨中,联想到自己十六年的逃亡生活,可以说日日含泪,步步滴血,十六年来,不要说自己身心俱疲,就连父母、妻儿也是在饱受折磨,更何况这种日子根本就没有尽头。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明白到,只有去自首,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才是唯一的出路。在家人的陪同下,他走进了当地派出所。

经历了十六年惊心动魄的逃亡生涯后,如今的洪田已平静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种冲动,回顾自己十六年来的逃亡经历,就好像是一场恶梦。他说:“当年自己苦苦追求的自由,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自由,竟然还不如在监狱里失去自由的日子自由,在监狱内至少可以与亲人光明正大的书信往来,可以知道家里的一切,在每天的改造之后,回到监舍能安心地睡觉,能过上有规律的生活,而且刑期也在一天一天地减少,如果不脱逃,到现在早就是合法公民了,这逃亡的十六年,可以说是担惊受怕的十六年,是饱受煎熬的十六年……。”

往事不堪回首,痛定思痛,洪田决心用这十六年的惨痛教训激励自己积极改造,早日奔向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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