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才不过半天,你小子居然就连我姓甚名谁,都搞得一清二楚了,可见阿菊这丫头,对你是当真动了真情。{WWW.最快文字章节阅读}好,很好!”忽然两眼一瞪,大发雷霆,喝道:“不对!你刚刚说什么?放你下山?混蛋!你小子想始乱终弃吗?”
梅昌平骇了一跳,他跟谭菊清清白白,“始乱终弃”这个罪名,可万万承受不起,忙道:“谭前辈,我对令爱绝无轻薄之举,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请你高抬贵手,送我下山。”

这人怒道:“送你下山?痴心妄想。小子,知道我是谁,还敢跟我啰嗦,活得不耐烦了?”

梅昌平气往上冲,道:“你我素昧平生,谭姑娘又没跟我提起,我怎知前辈何等人物?你胡乱抓我来,岂难道不该放我回去吗?”

这人大怒,一纵到了面前,右手抓向他胸口。梅昌平早有防备,立刻后跃,同时举手去拔右肩上的长剑。谁知对方来势如电,如影随形,一把抓住他胸襟,将他重重摔到地上。

梅昌平浑身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一时爬不起身。只听这人喝道:“想动武?你也配?”

梅昌平佯装昏厥,暗暗调息。这人冷笑道:“小子,你想装死,然后冷不防拔剑刺我吗?嘿嘿,这套小儿把戏,老子十岁时就已经玩腻了。”

梅昌平陡然跳起,脚未落地,剑已刺出,叫道:“给你瞧破,那又怎样?”

这人空手接招,讥道:“可笑啊可笑!头一招既是偷袭,就该又快又狠,一击而中;第二招企图补救,须当攻其必救才是;连攻数招出手无功,居然不知警醒,摆明死期不远;这第十招使得拖泥带水,简直笑掉世人大牙!哼,再陪你玩下去,我老人家岂不身价大跌,一文不值?”越说越气愤,最后一个字说完,右掌一挥,登时将剑击飞,左手一把掐住梅昌平脖子,杀气腾腾,厉声道:“徒有其表,十足蠢才!杀了干净,省得惹厌!”

梅昌平自艺成以来,从未败得如此之惨,这般遭人蔑视羞辱,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抑或一了百了,就此死掉拉倒。他喉咙被掐,几乎窒息,莫说萌生自弃之念,就算忽想求生,也叫唤不出声音了。

便在这时,传来谭菊急切的叫声:“爹,快住手!”

这人怒道:“留着废物何用?阿菊,你莫昏了头。这小子跟褚兆丰毫无干系,剑法一塌糊涂,我们都被这小子给骗了!”

谭菊奔过来,心知父亲这回当真是动了杀机,焦急万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爹,让他走吧!你若是杀了他,我……我也不活了……”说着,泪珠噗噗滚落。

她幼年丧母,自小随父漂泊,和陌生的青年男子从未有过独处时候,今天同梅昌平总共还说不上十句话,不知何故,一颗芳心就此悄然印上了这位坦诚君子的身影,既知他已定亲,便晓得眼前这个意中人,今生今世,注定和自己无缘。

她一向乖顺,从未有违父命,现在抛却黄花闺女的自矜,为救别人的未婚夫婿,竟脱口说出这么一番决绝重话,不可思议之极,那自是绝望神伤、委屈怨怼,已到无可复加的地步了。

这人厉声道:“胡说什么?早知这小子武功差劲之极,给你提鞋都不配,昨夜就该当场杀了!放他下山,倘若旁人知道我曾动念招这蠢货为婿,岂不笑话我谭公立么?日后如何还抬得起头?”

谭菊哽咽道:“爹,你当真不肯放过他么?”

谭公立道:“非杀不可!”

谭菊脸色霎时苍白,一步步慢慢后退,道:“好,你杀吧。”

谭公立左手五指正待收紧,突然一惊,道:“阿菊,你想干什么?”

谭菊流泪道:“我说过,叶君若死,我也不活了。爹,请恕女儿不孝。”转身奔向悬崖。

谭公立大惊,立刻松手急纵,瞬息抄到崖前拦住,脸色铁青,道:“阿菊,阿菊!你这是何苦?好吧,爹答应你,就饶了这小子。”

谭菊叫道:“爹!”扑到谭公立怀里失声痛哭。

谭公立伸右手轻抚女儿肩头,长长叹息,道:“孩子,你妈走得太早,十多年来,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你怎能忍心抛下爹爹?”

梅昌平再一次死里逃生,昼夜间两度为谭菊所救,不禁对她好生感激,瞧见谭公立及时拦住谭菊,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放慢慢落下。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头莫名沉重,丝毫没有逃出升天的喜意。也许是无颜面对谭菊,自觉愧疚、羞惭;也许是强弱悬殊、生死操于人手,难免自卑、惊惧,抑或兼而有之。

他走到谭公立身边,长揖说道:“晚辈杭州梅昌平,永感谭姑娘大德,不敢再隐瞒身份,无以为报,请受一礼。”

谭菊闻言,回转身子,哽咽道:“叶大哥,你……啊,梅大哥,你是杭州人氏?”

梅昌平道:“嗯。”

谭公立双眉倒竖,喝道:“我不杀你,可也没说马上放你下山。滚开!”一脚将他踢出丈外,怒气冲冲的走回山洞。

谭菊奔去相扶。梅昌平忍着疼痛,笑道:“没事,没事。”挣起身子,接道:“多谢令尊赐这一脚,我可真是放心了。”

谭菊抹去眼泪,白了他一眼,道:“你怎地还笑得出来?我原当你是谦谦君子,谁知并不老实,虚言欺诳在先,玩世不恭在后。”

梅昌平忙道:“冤枉,冤枉!你想啊,令尊这一脚踢出,无疑发泄了大半忿意,在下岂不安心得多了?”

谭菊脸露笑影,道:“你口齿便给,谁说得过你?就是不老实,没人冤枉你。”

梅昌平有些尴尬,道:“这个嘛……说的也是,我有时候也会胡说八道,跟我妹子学坏了。”

谭菊一笑,道:“分明瞎说,哪有像你这么当哥哥的?一推干净,诬赖人。”笑颜一展,心头忧伤为之略减。

梅昌平捡回长剑,回想谭公立那一掌击在剑身上,震得半边身子发麻,暗暗骇异,心想:“谭公立武功之高,恐怕绝不在那个仙都派老人之下。莫说这么两个江湖高人,即便是摩尼教那六名好手,我梅家也一无所闻。归根结底,我家往来的大多是平常豪客,要从他们口里知晓江湖高手的传闻,自然有限得很。由此可见,我梅家自认交游广阔,讯息灵通,其实大不见得。通和镖局号称江南第一,委实侥幸得紧。”

谭菊道:“叶大哥……啊,对不住!梅大哥,你饿不饿?”

梅昌平此刻对谭公立心生怵意,知他现在恼怒未息,再到他面前晃悠,岂非自讨没趣?说道:“你去吃吧,我还不饿。”

谭菊道:“我也不饿。”走到菜地边,说道:“梅大哥,在这高山绝顶上,想不到还能种菜吧?我以前就没敢这么想。”

梅昌平道:“嗯。这是什么地方?群峰耸立,午时光景,还望不到一点人烟。这座山峰尤其险峻,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谭菊道:“这一带就是天目山啊。五年前,我跟爹爹来到这里,就此住下来。这山峰名叫腾云尖,天目山十三峰里居首,自然非同一般。”

梅昌平大吃一惊,谭氏父女竟然一夜间奔行二三百里,尤其还背负着他,轻功如此惊人,难怪上下此峰如履平地。当下说道:“西湖山里,有座玉柱峰,也算陡峭难攀,但和腾云尖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谭菊道:“咦,玉柱峰甚少有人知道,你怎晓得?你认识玉皇观林观主吗?”

梅昌平道:“前年游湖踏青,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忽然看到那高峰上有道观,一时好奇,就攀登上去。那玉皇观破败不堪,当时只有一个哑巴老头住着,没见其他人了。谭姑娘,难道林观主也是武林中人?”

谭菊道:“嗯。这人道号玉龙子,是青城派高手,跟我爹有点交情。五年前,我们刚到杭州,爹便带我去拜访。当时林观主出了远门,我也没有见过他。”走到一棵古松下,抱膝而坐。

梅昌平跟过去坐下,一时找不到话头,遂不言语,眺望远山。

两人相隔三尺,默坐半晌。谭菊蓦觉一阵羞意袭上心头,似乎嗅到了他的体味,感受莫名奇异,一时间里,心神摇动,一种既渴望又恐惧的激情,霎时充溢心田,不禁呼吸微促,脸颊绯红,一边怔怔想着心事,一边余光瞟着他的一举一动,竟不敢侧脸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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