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李实挺可怜。
他的年纪比卢永成还大,更在衙门里沉浮多年,一直到快五十才得了县丞的职务。

他和王贺是同一年赴任,不过比王贺稍晚了一个月。

论年纪,李实可以做王贺的老子;论资历,他更是老江湖,绝非王贺可以比拟。可问题是,他没有王贺的背景。那王贺当时冒名顶替而来,顶着太原王氏的光环,又岂是李实敢去得罪?这得罪不起上面,那就应该想办法对下面进行打压。

偏偏那卢永成二十年的主簿,更有范阳卢氏的背景,早就把手中的权力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李实插不进去手,而杨承烈这边的情况和卢永成差不多,并且得了王贺的支持,让李实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权力,被他人分个干净。

也就是说,李实虽然在昌平三年,却没有一点存在感。

如果不是大家彼此还顾念着脸面,说不得李实早就被赶走。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只能乖乖的当了三年空心县丞,有近两年多的时间,对外都宣称抱病在床,从不露面。

可说他心甘情愿?

~□,当然又不可能……为官三年,总不成空手而归。

他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文宣,非是我不肯应你,而是库府中确实也没有太多物资。县里的情况你应该清楚,那贼子执掌县衙,早就把库府的物资都折腾干净,我又怎么给你发配粮草?”

当杨承烈找他讨要粮食的时候,李实坐在屋中,捻着山羊胡,一脸的无奈表情。

如果不是了解他,说不定杨承烈真会被他骗了。

心中冷笑一声,才不过两日,库府怎可能空虚?真实情况,他比李实更加清楚。王贺在昌平三年,虽不说是令昌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至少做到了库府充盈。

论才干,就连卢永成都必须承认,王贺的才干不弱。

“李县丞,这我不管。

你既然让我安抚难民,难不成我空着手去安抚吗?而且,我手下民壮武侯也需要一应物资,所以你必须给我配发。若不然的话,我也只能坐视难民骚乱,到时候惹出麻烦来,我固然要受责罚,但李县丞你,恐怕也要受牵累,大家都不好办。”

杨承烈态度极其强硬,让李实有些不知所措。

他倒是想给配发,可问题是库府一直掌控在卢永成手里,他哪有资格去插手其中?

“文宣,什么事这么生气,我在外面都听到你叫嚷。”

就在李实左右为难的时候,卢永成走进来。

他笑呵呵看着杨承烈,手中拿着一卷案牍,“安冉公刚接手政务不久,有些事情可能不太了解,你又何必为难他呢?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忙。”

说完,他把那案牍放在李实面前的桌案上。

杨承烈把讨要物资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卢永成做出恍然之色。

“我道什么事情,原来是这样……安冉公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库府被那贼子几乎倒卖干净,的确是物资匮乏。不过呢,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记得城西校场那边还有两囷粮食,如果城外的情况确实紧迫,可以暂时抽调过去,以解文宣之难。”

“那,我要多谢了。”

“文宣先别急,我只是说可能可以,却不敢保证。

那批粮食,本是要送往蓟县,我也不敢轻易调动。”

卢永成说完,盯着杨承烈,突然展颜笑道:“对了,我记得自从张式出事以后,民壮武侯的班头一直都空缺着。以前那贼人把持衙门,我也不好过问此事。如今……文宣,城里的情况也很混乱,若非不得已,我是真不想你跑去县城外面驻扎。

我倒是有个人选,原武侯队正梁允武艺高强,而且做事也很认真。文宣何不让他填补武侯班头的职务,这样一来城外有管虎和梁允,你也可以坐镇城里轻松一些。”

杨承烈眸光一凝,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他笑道:“大庵对我的手下,看样子倒是很熟悉嘛。”

“也算不得熟悉,只是昨日偶然间翻阅卷宗时,看到了此人。

梁允这几年来也立过不少功劳,两年前契丹人打过来的时候,他还斩杀过五个獠子。论资历,论功劳,他都够了!文宣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武侯班头一直空缺,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当然了,若你觉得此人不太合适,也可以换其他人。”

说一千,道一万,卢永成还是想要民壮武侯的指挥权!

杨承烈对自己的手下,自然了解。

正如卢永成所言,梁允确实够格做这个武侯班头。他资历够,身手也好,更兼两年前还杀过契丹人,立下过功劳。杨承烈手下三百民壮,共六个队正,梁允就是其中之一。

民壮武侯不同于府兵,府兵设旅帅,而民壮只设队正,并听从班头的指挥。

杨承烈盯着卢永成,良久之后沉声道:“梁允虽然武艺高强,且做事认真,可是为人莽撞,又嗜酒如命,绝非班头的合适人选。倒是之前我曾选中一人,就是那队正陈一。可惜他不知道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杀了,以至于我不得不重新挑选。”

卢永成脸上的笑容一僵,面颊抽搐两下,目光随之变得阴冷。

良久,他突然又笑了。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左右是都是文宣的事情,想必你已有安排,我就不废话了。”

说完,他拿起案牍转身往外走。

杨承烈忙问道:“大庵,那粮草的事情……”

“粮草的事情,怕还是要安冉公想办法。

那批粮草是要送往蓟县,若耽搁了时候,恐怕你我都会受到责罚。不过,城外的难民也的确是个麻烦事,若安冉公有办法,不妨帮衬一下,莫让文宣太过为难。”

我已经给了你和解的机会,可是你却不肯领情。

既然如此,我管你死活?

杨承烈和卢永成之间的争执,李实怎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摊上了麻烦。卢永成固然势大,可杨承烈说的也有道理。万一难民骚乱,惹出祸事来,他也会受到牵累。突然间,李实觉得屁股下面的位子有些发烫。原以为卢永成能够一家独大,但看起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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