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芒缱绻,来自刀身的颜色,找不出丝毫杀气只有垂垂温柔;而这一刀荡起的气势,如虹、如虎、如雷霆一斩。截然相反刀光与刀势,绝不应共存于可偏偏就同时出现。须臾间,红芒变作血色,奔雷随风消散。
三颗人头落地。

宋阳现身,随手甩掉‘红袖’上的血迹,望着燕国密使:“你是首领?”这一行人训练有素,即便仓促遇袭,仍保持不乱,护住密使后撤,却也因此被宋阳看穿哪个才是首领。

燕国密使瞳仁猛地收缩了下,正想搭话不料眼前红芒再现!龙雀之势贲烈,红袖刀光委婉,宋阳又复冲杀而至。没有厉啸怒吼、不闻哀号惨叫,只有兵刃交击的锐响和刀锋割入骨肉的闷声,七八个人在寂静长街中闷头苦斗……一炷香的功夫,余人尽丧,宋阳正反两掌抽在了密使的脸上。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伤姓命却打落他满口牙齿,一颗不剩,那颗藏了剧毒的臼齿也不例外。

宋阳的左臂中了一砍,伤口不浅,鲜血泂泂流出,他根本不看自己的伤口,收刀同时伸手捏住对方后颈。制住敌人后,宋阳回头喊道:“下来帮忙。”

忽地一阵枝叶乱响,施萧晓也从树冠上跃下:“做什么?”

宋阳指向脚旁几具尸体:“要他们的衣服。”施萧晓二话不说,除掉死者衣衫,裹成一个包补背在身后,宋阳微一点头,抓起俘虏向着城外跑去……燕骑到时,宋阳就离开了军戍守,旁人都不曾察觉,唯独这个白袍和尚有所察觉,而且还跟了下来。

路上有巡回的南理士兵发现宋阳,出声招呼宋阳理都不理,军卒门不敢动手,当然也没法拦阻,能做的只有上报长官……等左丞相得知两位奇士无恙的时候,他们早已冲出北门,来到城郊的荒僻密林中。

而施萧晓居然也有一身好武功,追在龙雀冲之后,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也勉强跟得上。等宋阳止步,施萧晓额角见汗,喘息几下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燕人会回来取走毒源?”

发现尤太医尸身被亵渎,宋阳恨欲绝、怒欲狂,情绪的激烈之处比起一年前尤太医慷慨赴死时也毫不逊色,但冷静下来、思索整件事后,宋阳先后生出两处疑惑。

最先的疑惑是:为什么只有‘半个’。

涝疫要靠尸体作为毒源,燕人掌握了这个方法,想要屠城试药,大可以运进来两具完整尸体,折桥埋一个、红城埋一个。何必把他锯开,两城各藏一半?不外一个答案:能做‘涝疫’毒源的尸体只有这一具,但燕人欲屠两城,所以才把他一分为二。

要施展凶狠毒术,不仅需要秘法,还需要特殊的‘毒物’。即便燕人找到了早已失传的秘法,没有合用的材料也是白搭。尤太医一生浸银毒道,体内积攒剧毒无数,说不定他正是适合施展涝疫的‘材料’。

想通了第一重,第二重疑惑也就冒了出来:为什么是尤太医?

当初尤太医说起涝疫的时候,并没什么异常,只是闲聊天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涝疫解药的配置方法,但他清楚该如何‘镇尸’、清楚该如何避免瘟疫,并仔细讲解给宋阳听……对于这桩失传的毒术,他的了解显然不算少了。可是同样的,已经失传的的毒术,他又何必要给宋阳仔细讲解?就凭他那副懒惰姓子?

或许,尤太医知道自己的身体适合‘涝疫’,猜到自己死后,有可能会被人制成毒源?

对自己的后知后觉,宋阳再如何痛恨也无济于事了,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对涝疫而言,尤太医是唯一合用之‘人’。

尤太医曾说过,涝疫毒源能够反复使用,燕人不会放弃他们的‘大杀器’,既然尤太医是唯一,燕人一定会再把毒源取回来。

果然,取尸之人来了。

宋阳没心思去给施萧晓长篇大论地解释,只回答了两个字:“猜的。”跟着揪住了燕国密使的发髻用力一拽。不闻嘶声惨嚎,只有‘嗖’的一声轻响,乌黑茂密的头发不过是个发套,之下露出一颗圆溜溜光头,还有九点香疤。

施萧晓咦了一声,诧异道:“是个和尚?”旋即脸色阴沉了:“亵渎‘慈悲’两字,阿鼻地狱里会有你一个位置。”

宋阳却并不意外。

这场涝疫的‘手法’,与当年燕国凶僧偷取山溪蛮十二尊尸的目的何其相似;而尤太医与燕国师的莫名渊源、出现在燕皇廷的龙雀刀,早已让宋阳怀疑舅舅的那个仇家,就是燕国师。

到如今,事情终于坐实了,除非杀害尤太医之人,否则有哪会有他的尸体?

除非能把尊尸炼化成瘟疫的国师,否则有哪有手段把尤太医泡制成毒源?

又见国师门徒,这次却还有个朝廷密使的身份……宋阳缓缓呼出了一口闷气,问对方:“另外半具尸体在哪里?”

密使的毒牙脱落、要穴被制,想自我了断也没有办法,闻言森森怪笑着:“被重军护着,你休想再取回来。”

宋阳也笑了,没吱声,抓起对方手腕看了看,随即张嘴咬了下去!

咬了一口,宋阳闭上双眼、嘴巴来回蠕动,很明显他在品尝着对方鲜血的味道,片刻之后,宋阳好像尝出了滋味,施萧晓从旁边看着,只觉得光头上一阵发冷。而宋阳又抓起了对方的手腕,这一次也不再是浅尝即止,换做大口吞咽。连吞了三口滚烫鲜血,宋阳才抬起头来,双唇殷红嘴角、下颌上满是血迹,望向施萧晓:“你要不要喝?”

施萧晓赶忙摇头,宋阳也不勉强,伸手从挎囊中取出黑口瑶送给自己的那只红色木铃铛,毫不在意其珍贵,仍在地上伸脚踏碎……等了大半个时辰,长草之中忽然响起了呼呼地虫豸怪叫,一头蜈蚣样的爬虫快速爬来,围住被他踩碎的那只木铃来回打转。

爬虫后面,还跟着一个黑口瑶。

大雨前八位奇士都被远远地送走,后来接到飞雀传书,得知城中无恙就开始返程,不过他们跑得着实够远,燕骑杀来的时候他们在路上,直到天色破晓才刚进城。接到‘千里不断’,阿伊果迅速赶来,一见宋阳四肢完整、面色从容,阿伊果脸上的担心立刻变成了心疼:“格老子,不是要死动啥子千里不断?不知它珍贵咯!”

让尤太医身体完整、安详入土,或许比着宋阳自己的姓命更重吧。宋阳问她:“以前闲聊时听你说过,巫蛊术有办法把人变成傀儡?”

阿伊果傲然一笑:“山里的瑶家神通广大,人肉傀儡算得爪子么。”

“帮我傀儡了他,我要他带我去做一件事。”说着,宋阳伸手指了指燕国密使。

阿伊果的笑容陡然僵硬…声音依旧清脆,可语气了那份得意劲悄然消散了:“这个人肉傀儡也不是那么容易咯……”

宋阳瞪她:“做不来,你以前吹牛?”

“莫得吹牛皮,就是、就是这个法术高深的么,我才不到二十年子哟。”黑口瑶嘿嘿嘿地讪笑着,极其少见的,些许‘好不意思’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我还莫得试过,成功的机会么…三根手指头嘞。”

黑口瑶的‘三根手指头’就是‘三成’的意思。

宋阳眉心蹙起:“三成就三成吧……”话说一半,阿伊果就摇头打断:“刚刚我还莫得说完,人肉傀儡只能用疯子来做,有了疯子,才能提到那三根手指的机会。”

宋阳点了点头,应了声:“交给我,等我一会。”说完,拎起燕国密使走进林子深处,不久,歇斯底里地惨嚎声突兀响起、始终不断……足足半个时辰,宋阳拉着妖僧回来了。妖僧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也不知道他刚才为何会惨叫。

而明明白白的,妖僧双目迷茫、神色痴呆,身体时不时的抽搐几下,继而或哭或笑,十足十的一副疯子样。

阿伊果大是惊奇,望着宋阳道:“我晓得你娃会用毒,还有吃下去能让人发疯的毒药?”

宋阳摇了摇头:“没有让人发疯的毒药,但我有让人疼痛难当的毒药,疼得狠了,不让他昏、不让他死,再往他耳中塞几只蚂蚁、甩不开的巨响…总会疯的,能坚持这么久,他算不错了。”

燕密使是被剧痛活活逼疯的……阿伊果撇了下嘴角,神色复杂,分不清是不屑还是恐惧。宋阳则继续道:“该你了,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要得,先扒光个龟儿子!”

行巫走蛊,门外人不等旁观,施萧晓和宋阳在树林外等待,宋阳心中阴霾,不愿多说只言片语,施萧晓默默站在一旁,有时抬头看看绿叶,有时低头欣赏小草,目光明亮兴致盎然,仿佛这世上的一草一木,在他眼中都美极了……不久之后天边些许微光穿透雨云,天色破晓。而此刻红城中乱战也终告结束,五千燕骑只有三百余人被生擒,其他的尽数死于惨烈巷战,夺山营都指挥使江案被五花大绑置于左丞相面前。

红城大捷,军民欢欣鼓舞,胡大人却不怎么开心。打胜仗是盘算之中的事情,但打这一仗的目的却没能如预期的那样,在擒下的俘虏身上,他们没能搜出解药。

没有解药,‘涝疫’的威胁便如这天空中的沉沉阴霾,始终压在南理的头顶。

城守向胡大人询问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后者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剥掉衣衫,涂抹猪粪,押解巡城半曰,待午时于城中处斩,一个不留以祭折桥关无数英灵!”

不是他果断敢当,只因留不留这区区几百个俘虏,于大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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