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神情实在过于严肃,苏澹不由把笑憋了回去,只是双眼之中还是染上了笑意。那少年也并非察觉不出这点,因而顿了片刻,还是把那句“我年龄应该比你大”咽了回去,继续有些苦恼地盯着身前地面。
虽是因为可能会与本门派往此地的弟子接触,不能恢复本身性别,但许是因为以这飞邈小世界中人的修为,无人能看穿他的术法,苏澹只觉得那始终悬在心上的大石暂时落地,前世的那种恶趣味好似又回来了。若是先前遇上此事,他虽会觉得这少年有意思,却也不会故意去招惹,只是现在……

苏澹走至少年身边,蹲下身认真看了看四周散落的血肉,勾起一抹笑,“小家伙,他已经被打成这样了,你再看也没用。要不,我帮你把他拼上,作为你指路的报酬?”

少年并未答话,苏澹也不催他,只是退后几步在一块干净的地上席地而坐,微微阖眸,感受着这山林间徐徐清风。身旁有一个陌生人,苏澹自然不可能全然放松,但难得有如此闲情,倒也觉得颇有趣味。

少年似乎终于想出了办法,开口道,“帮我将他埋上,我带你去。”

苏澹一挑眉,“好。”

言罢,他右手手掌向下,将灵力打入那片土中,顿时泥土飞扬起来,随即他手掌一翻,将那些碎肉均埋于地下。做完这些,苏澹又看向少年,“另一个呢?”

“不用。这两人欲杀我,理当死,只是无需碎尸万段,将这人埋上就当做补偿。”说罢,他转身面向苏澹,“多谢相助,我带你去吧。”

苏澹却不动了,上下打量少年一番,“你话原来不少啊!”

——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很冰山?他在蕴清门之时原本就想装成一个生人勿进的冰山的,只是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了一天蹦不了两三个字,才放弃了。

……

那坊市距离并不算远,只是因为少年未曾筑基,苏澹的傀儡鹰还载不了两人,只能步行而去,饶是如此,还未到傍晚,苏澹便已看见了与他以往所见截然不同的修真者集市。

他穿越至今见过的坊市,无一不是在一些大势力驻扎的城镇之地,除非是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买卖交易所在的店铺便是说不上金碧辉煌,也必定窗明几净。

然而那些在这个集市中却是半点也无。

街道两边是无数修仙者近乎紧挨着地席地而坐,他们面前只铺着一块黑得发亮的看不出原本材质的长布,上边零零碎碎堆着些兽牙兽爪,皮毛精肉,虽是带着不少污浊,倒是没有多少血。苏澹目光转向摆放靠内的数个玉瓶,瓶身的玉色斑驳,其中透出的气息凶戾狂暴不已,还能隐隐嗅到血腥味,想来便是存放兽血所在。摊位之后盘坐的修仙者也多是大汉,几乎全部精赤着上身,露出带着道道伤疤的胸膛。

街边小摊如此,室内店铺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苏澹与那少年一路行来,两边店铺之中吵骂之声不绝于耳。

“店家,这是兽血,给老子酿成三坛兽血酒!”

“去去去,就你这点兽血,酿成一坛都不够,还三坛!”

“你小子心别太大了!老子这狼血可是杀了足足五头啸月狼才得来的,一坛就想打发我!”

“哼,就你这穷酸样还想要兽血酒?好走不送!”

苏澹听到旁边店铺传出的声音,不由眯了眯眼,轻声重复,“兽血酒?”

此时两人正在在一间客栈面前停下,还未进门。那少年自是不必说,身着灵衣,而苏澹已是知晓这方世界混乱,亦是将灵衣换上,不过这黑色灵衣颇为朴素,兼之灵光被苏澹全数收敛,常人打眼一看,反倒并不起眼。

不过酒楼、客栈乃是多事之地,能在这里当伙计的自然不可能是常人,因此,苏澹与少年方一出现,那伙计便已面带热情而不讨好的笑意迎了上来。苏澹自言自语的声音虽轻,但这伙计已然筑基,自然不会错过,故而他立刻接话道:“这位仙子和小公子是初来此地吧,这兽血酒是这岳水山附近的特产。上等兽血酒乃是用妖兽精血和岳水山山巅灵泉,加以数种灵药酿成,对修行大有助益。两位便是不好酒,也不能错过啊!”

苏澹被称作“仙子”也没什麽太多感觉,只微低头看向自己身侧说道,“小家伙,我请你一顿饭。”说完苏澹看见少年双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以为他要拒绝,便又接了一句,“我正好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那少年神情不变,说了个“好”,然后抬眸直视苏澹的眼睛,“我刚才是想告诉你,我名叫阆渊,不是小家伙。”

苏澹:“……”

那边伙计却是极为机灵,并不随便插话,知道看见两人沉默下来,才笑着将两人迎进去,问道:“两位是要住宿还是用餐?”

“都要。嗯……两间房。”

伙计面色一难,躬身笑道,“仙子见谅,小店如今客房只余一间。倒是后面还有几处小院,每一院中都有两间房,只是价格比之客房略要昂贵。只是小子观二位气度非凡,又是同行,不如住在后院之中,更为清净,彼此也更能照应。仙子也知,如今临近盛会,来人各异,仙子修为高深不必担心,这位小公子却是要多加小心。”

盛会?

苏澹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下伙计的建议,几人往后院而去,同时又伸手将身旁的阆渊拉住,一本正经地胡说道:“既然道友看出我二人此行为何,我也不隐瞒了。真论起来,我却是不喜酒味,本不愿来的,只是我师兄闭关,将我这师侄送与我处。我想着少年人正要多多见识,兼之这盛会难得,才将绕路过来。只是我不善言辞,弄得我这师侄始终兴趣不大,如今倒是正好向道友请教一番了。”

在苏澹刚拉住阆渊手腕的时候,他就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无奈便是不用上灵力,苏澹手腕上的力气也比他大,何况阆渊现在还未筑基,因此苏澹拉他的手纹丝不动,连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伙计都未曾发现。

只是伙计没看到阆渊手上挣扎,但将他那一派冰冷的神情却是看得清楚,倒是将苏澹的话信了六成。不过,他们做伙计的,也无需去在意这些真假,因此这伙计倒很快顺水推舟地将那盛会之事说与苏澹、阆渊二人。

原来这所谓的盛会乃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势力同白宗所办的赏酒会。这同白宗的势力在这方世界算是不大不小,该门的祖师乃是元婴修士,精通丹药之道,更是善于酿造灵酒,而这岳水山虽是不大,但其上泉水却极富灵气。那元婴修士便在此地开宗立派,传下酿酒之术,门中人人学习,又因为岳水山后妖兽颇多,因而便以兽血酒最为出名。

只是往年赏酒会多是有金丹长老主酿,而这次赏酒会却是恰逢一位元婴太上长老出关,亲自动手,因而才连着颇为偏远的小镇都如此热闹。

苏澹方才一路行来,自是看到过数人交易,虽大多用的是一种不太规则的通透玉珠,但亦有使用下品灵石,因此倒也不担心钱财不足。伙计将二人带到院落之中,苏澹大略看了下,回头看阆渊也并无不满之意,便爽快地付了定金,又让伙计上些酒菜端至院中。

直到这时,阆渊又动了一下手腕,苏澹才将他放开,看着自己几乎结冰的手,颇为疑惑的说:“你是怎么冷成这样的?”

“不知道,天生便是这样。”阆渊自己也颇为不解。

苏澹看他这样,不由扯开话题,“你还未曾筑基,为何一人在外行走?”

“……”阆渊深深地蹙起了眉,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

正在这时,伙计从院门探进头来问道,“两位客官,饭菜已好。可是要现在摆上?”

“嗯。多谢道友。”

“客官客气了。当不得客官一声道友。”

伙计一边动作麻利地将酒菜摆好,一边说,“小店简陋,这些兽肉让小公子勉强填腹。但这兽血酒不是小的夸口,仙子却可一品。小店的主人乃是同白宗内门弟子,这酒可是我们主人亲酿。”

不过片刻,酒菜便已摆好,苏澹早已无需进食,因此打断了还兀自沉默的阆渊,道:“若是有难言之隐,便不必说了,你先用些兽肉吧。”

阆渊终于动了,他迟疑道,“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被……我父亲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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