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光变幻的舞台上郁佳尽情地展示她的优美舞姿,这是一部情节舞剧,但我对舞剧的情节几乎没法看进去,我只专注于郁佳的每一个动作,我想象着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泛动的是怎样的一种美,音乐在幽暗的背景*淌着,它是舞蹈的灵魂,确切说它是郁佳的每一组动作的灵魂。这种谐和的律动,这种声与光相互渗透的美感,的确能唤起你内心深处对美的眷恋和神往。漆黑的台下只能看到一双双闪着光的眼睛。我仿佛捕捉到了某种创作灵感,我必须抓住这灵光乍现的瞬间,我想起身离开,易珊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来了,一阵浓郁的香味袭向我的鼻孔,我推开易珊紧贴上来的身体,起身离开了歌舞剧院,易珊一路小跑地跟在我后面,令我非常生气。
我说:易珊,我现在要回去画画,希望你别打扰我。

易珊说:你神经啊,看着演出突然要去画画,我好不容易求人弄到两张票,你却中途退场了。

我无法跟一位艺朮白痴解释清楚关于灵感的概念,拦了一辆的士,把易珊塞上车,然后告诉司机开往灵湖小区。

我习惯于阴着脸坐在画布前,画笔似乎醮满了激情,挥洒起来就没法停下了。我知道这激情完全是来源于郁佳刚才的演出。仅仅用了六个小时,一幅具有版画风格的油画诞生了。画面上穿着白色短舞裙的郁佳在圆形的小舞台中央做出一个完美的造型,背景是无数双在幽暗中发出亮光的眼睛,画面以冷色调为主,基本上是演出中某个瞬间的实录。这让我无须作多少构思就轻易地完成了一幅我自以为比较满意的画。我为这幅画做了一个十分精美的画框,就冲画面上郁佳的美丽舞姿,以及酷似她本人胜似她本人的形象,郁佳也没理由不喜欢这幅画。我忍不住想拨响郁佳的电话,但这会才凌晨五点,实在不是合适的时候。我捱到上午八点,在我想象的时空里郁佳已经漱洗完毕并用过了早餐,我才拨响了她家里的电话。

事实证明我还是不够沉稳和成熟,郁佳还没有起床。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她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我,这令我很伤心。随后我说画已经画好了,她又说什么画啊?我强调说是我答应你要为你创作一幅画的,她哦了一声,然后说你帮我送过来吧。她对我的印象如此模糊,使我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挫伤,以至我走进她家后多少有点底气不足,郁佳接待我的态度比我想象的友好多了,是我的画让我在她面前重新找到了自尊,她看到那幅画后爱不释手,她说,很难想象你能把我在舞台上的形象刻画得如此维妙维肖,我说我去看过你的演出,为了这幅画专门去看的。

郁佳取下墙上的《撑伞的女人》,把我为她画的那幅画挂上去后转过头来问我要多少报酬,这说明在她的心目中我们之间还是多么陌生。听了她的话我无法让自己的脸上保持笑容,她见我阴郁着脸忙又对我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的画是付出了劳动的,而且我从你的劳动结果中获得了快乐。我说我也从中获得了快乐,这种快乐是我们共同享受到的,难道我们就不可以成为朋友吗?当然可以是朋友?我的朋友当中还没有一位是画家呢。

之后的交流让我感到轻松多了。郁佳问我你有没有到国外学习过?我摇头,她说很多画家都去国外学习过,特别是画油画的,当然,国内也有很好的油画家。她的话无疑触动了我心里的隐痛,这种愿望不是没有,而是非常强烈,但我必须正视自己我的处境,我接受一段自己也无法确定是否合适的爱情,仅仅是为了能到国内有影响的美院进修,如果要到国外学习,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出卖。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因为我不能领略到世界大师级画家的真品所蕴含的艺术魅力,看不到《最后的晚餐》中耶苏怨恨而失望的眼神,以及尤大因背叛而显得黯然恐慌的表情,如果说梵高、毕加索是窘迫造就出来的艺术家,那么我就注定是一位被窘迫扼杀的艺术家了。

郁佳说她下半年准备到英国去留学,我说为什么不选择去俄罗斯?因为俄罗斯才是中国芭蕾舞的艺术之乡。郁佳说:中国芭蕾舞最早就是从俄罗斯引进,后来的发展也一直受其影响,为了更好地丰富芭蕾舞艺术的内涵,所以我选择英国。

郁佳留学的决定让我心里刚刚升起的一顷熹微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郁佳似乎从我哀伤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一种疑惑在她的脸上滞留了一秒钟,随即她笑着说,不过到了国外我们依然是朋友,我可以给你发e-mail或者打电话。对于没有深交的朋友,这样的承诺我听过得多了,承诺只是以安慰对方为目的,谁也不必在意它是否真正得以履行。就郁佳目前对我的态度,令我无法将自己对她的那种爱恋用语言去表达出来,这种无端的爱恋极可能遭到嘲笑。尽管我认为郁佳的承诺仅仅是我暂时的安慰,但我仍然把它放在心里了,心情因此晴朗了一些,我发觉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好哄的男人。郁佳说明晚还有她的演出,问我想不想看,我很果断地回答说:想看。说罢她给了我一张入场券,还是贵宾席的。

我回到画室,看见迪娜正站在画室门口,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她一看见我就问:你的那些画都题好诗了吗?我的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轻声说:没有。迪娜说:你看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怎么搞创作啊?我过来看你,你可得高兴点!

一个下午都是迪娜在说她的广告业绩,我心不在焉地陪她坐着,一直都是迪娜在说:照这样下去,你不用愁进修的事,尽管放心去学习好了。我说我可能会改变主意,我想去国外留学,比如英国。迪娜说:想到国外也可以呀,只是目前还不能,再过两年吧,再过两年我才供得起你的学费。

我就这样自觉不自觉地成了一个女人的累赘,迪娜愿意供我上学,目的很明确,她爱我。而我接受迪娜的供给,又是为了什么呢?我爱她吗?我的心象被什么压迫着,总也无法舒畅起来。我对迪娜说:我也想做广告,如果做得好,或许我明年就可以到国外去学习了。迪娜惊讶地看着我说:你真的愿意搞广告了?那好呀,到我们公司去,他们准会很高兴地接纳你。我并没有挽留迪娜,但迪娜还是在我家过了一夜才走,我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迪娜对我的支援,总让我联想起早些年中国对越南的支持。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地等在了歌舞剧院,我坐在贵宾席上,可能多少显出了不协调,以致旁边的那位看起来很上流的先生特别对我提示说:你的位置在哪里?这是贵宾席。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的位置就在这里。那位很上流的先生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后将身体微微地侧向了另一边。郁佳一登台就看见了我,在演出中她不时把目光投向我,其它的观众当然不会发现这种微妙的注视,我一直微笑着看着她,她的舞姿是那样的美,在观众为她鼓掌时,我甚至忘了跟着鼓掌。演出结束时,有不少人争相邀请郁佳出去宵夜,我旁边那位很上流的先生也在之列,可郁佳谢绝了所有的邀请,来到我旁边说:我们一起去酒吧聊天。那位很上流的先生看看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郁佳要的是国内名酒,她说她要多喝些中国酒,以后到了国外就很难喝到了。看得出来她今晚特别高兴,她有些调侃地对我说:你是不是又为我构思好了一幅画?我说我全然被你的舞姿迷住了,一点也没有想到画画的事。她说我的舞姿真的有那么美吗?我说当然,你就是为舞蹈而生的,正如帕瓦罗蒂为歌唱而生纳尔多为足球而生一样。她开心地笑起来,那张平时笑起来不太张扬的脸,挂上放肆的笑容仍旧是那么美丽,她喝了很多酒,她说是因为高兴而喝。喝完酒已是午夜了,我送她到家门口时,郁佳说:你这就要回去吗?你可以进来坐坐的,如果现在回去是你的真实想法,那你就回去吧。我局促地走进她家,她看到我拘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有些挑衅地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她看到我蹙眉低头的样子,鼓励说:无论你会给出怎样的回答,作为真正的男子汉,你都应该有勇气说出来。我说如果我爱你,难道你也会爱我吗?她格格地笑起来,随后对我说:那你过来亲亲我。我的心在剧烈地跳,所期待的东西如此迅速地兑现,使我欣喜而又恐慌,在我亲吻她时她的一只手一直不停地在抚弄我的头发,我的一只手抚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际,在她的身体动情地蠕动的时候我的手也慢慢地向下滑去,我撩起了她的裙子,这时她突然把我推开,并且不断地摇着头说:太快了,太快了,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走出郁佳的门后,复又推开她的门,对着郁佳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我也会很快到英国来的。

我开始了跟迪娜一样的工作,为某种产品容易被消费者记住而绞尽脑汁,我看到的结果没有迪娜所说的那么乐观,钱还是来得不容易。郁佳在那边一直坚持每天给我发一封e-mail,两天打一次电话。每次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在问我什么时候我才能到英国去,而我的回复也只能说很快就会来了,耐心地等一段时间。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郁佳的信开始写得越来越短,一天一封改成了一周甚至两周才有一封,电话难得打一次,而且每次说话的口气都充满了哀伤。有一天郁佳在信上说:如果你是为了我而来英国,你千万别再来了。继这封信之后再也没有接收到她的信件和电话了。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过去,但迪娜和我的积蓄加起来还差一大笔钱。迪娜说多等一段时间就等不了了吗?

这时我想到的仍然是易姗,我要是还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向易姗借钱。上次我办个人画展缺钱,是易姗主动提出借钱给我的,但我没有要,我时刻在提醒自己,就是要出卖自己,也绝不能卖给易姗这样的女人。可这回不一样,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易姗的门并张口向她借钱的,易姗倒是爽快,她说她手头也没那么多钱,但她明天可以帮我想办法凑齐。我不能不承认自己没用,象易姗这样的人,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凑齐十万。易姗给我钱时对我说:是不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我?不过没什么,只要你能记住我对你的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看看我要钱的那种急切样子,拿着支票的手伸过来了又缩了回去,她说:今晚你能不走吗?就一晚。她的作派永远也不会让人心里舒服,我说你不想借就算了,说完立马转身就走,易姗紧跑了几步追上来,把支票塞到我的手里,嘴里咒道:该死的臭男人,滚吧!这时我停住了脚步,我在想易姗大概是上辈子欠我的了,我犹豫了一下又踅回到易姗家里。我说:易姗,这钱我一定会还你,你可以一百个放心。易姗说你还不还我无所谓,不过你在那边可得小心点,别学坏。你听到楼下老太太的哭声吗?天天在哭,吵得我都没法休息,她女儿,对,就是那个跳芭蕾舞的,我和你上次去看过她的演出,她在国外因吸毒被遣送回来了,现在关在看守所呢。

听完易姗的话,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曾一度想自杀,当我站在楼顶,就要纵身往下跳的时候,我开始了另一种思考,我是否值得这样做,我在想,如果邓肯吸毒,叶赛宁是否还会为她自杀,如果普希金的情人卖淫,诗人是否还会去跟情敌角斗,但她们却都是那样的高尚和完美,女人的高尚恰恰导致了男人的堕落,而女人的完美却给男人带来了灾难。而郁佳呢?她给我带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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